宰辅——独惆

作者:独惆  录入:04-11

  “看看你这孩子,什么陛下不陛下的,我把沈兄当亲兄弟,你是沈兄唯一的血脉,那就是和皇子们也没什么区别。唉,想来沈兄也不愿你在战场上厮杀,从文好,从文好……那就先跟着太子一起在宫里读书吧,等到了年纪,你想去什么地方任职就告诉朕,朕一定通通满足你。”
  我的头在地上磕了又磕,流着泪感激涕零道:“谢陛下!”
  然而没人看到的地方,我的眼底一片讥讽与冰凉。
  等到了年纪,通通满足我?
  好啊。
  那就拿陛下的项上人头,和这满宫里的血,来满足我的仇恨吧。
  ……
  我保全了沈家最后一支血脉,成了太子侍读,开始了漫长的蛰伏。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趴在墙边,小心翼翼拽我袖子的梁宴。
  其实那时候梁宴还不叫梁宴,他的生母被陛下所弃,连带着他出生到现在,名字都没有人取,只能被人不尴不尬的称一句四皇子。
  我在墙边骂了梁宴“胆大包天”,可这不受宠的四皇子好像反而还黏上了我。他被皇子们排挤,不能进皇家书堂,就远远地躲在书堂后墙的桃树下。
  我陪着太子下完学,偶尔会一个人从那里经过,他就会突然之间蹦出来,往我手里塞一把桃花花瓣,然后一句话也不留的转身跑走。
  我拿不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猜测过他是否有狼子野心。但唯一不变的是,我手里的桃花与日俱增,攒了一捧又一捧,最后内兜里实在是装不下了,就只好问沈谊讨了个绣花的锦囊,晒干了封好做成香囊。转日在桃花树下又一次遇到梁宴的时候,我伸手拦住了他,把那绣着花的香囊往他腰上系。
  梁宴很想跑走,但被我拽着腰带无法动弹,只能侧着脸显得有些窘态的问我:“给我系这个做什么?”
  我反问:“那四殿下给我送花又是做什么?”
  梁宴支吾了半天,含糊地说了一句:“礼物。”
  我点了点头,学着梁宴言简意赅的样子,扬了扬手上的香囊,笑道:“回礼。”
 
 
第39章 做我的棋子
  我给梁宴戴香囊的时候,是怀着七分真心三分假意的。
  老皇帝昏庸无能,还和我有血海深仇,一天到晚就知道猜忌来猜忌去,搅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太子虽然政绩佳,但却和他父亲一样忌惮我,看向我的眼里总是充满了算计。
  我要复仇,就需要一颗能让我位极人臣的棋子。梁宴那时又蠢又好糊弄,给他一点温情他就能立马拿着他那颗真心待你,是我万里挑一的最佳人选。
  可把一个笨拙的往我手里塞花的孩子,拉进一场风云诡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性命的局里,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的良心不安的犹豫着,放在梁宴腰间的手动了又动,却几次没能系上那只香囊。梁宴看了看我,试探性的从我手里接过香囊,见我没反对,就自己小心地系在腰间。
  别的皇子腰间都系着白玉或是圣上赏赐的物件,唯有梁宴,腰间空空荡荡,系着这小小的还带着花的香囊,却显得格外高兴,问我道:“好看吗?”
  他应该是很少得到别人肯定的回答,因此还不等我开口就自顾自地点头道:“好看,我觉得好看。”
  说完就带着笑看向我,眼底像镀了一层的金。
  我看着他的笑,心里阴暗的想法一直在动摇,勉强扯着嘴角回道:“嗯,好看。”
  就在我内心想着“算了,换一个吧,四皇子年幼还不受宠,我能找到更好的人替代他,没必要把他卷进来”的时候,梁宴却突然开口问道:
  “那我戴着它父皇能喜欢吗?父皇喜欢了会封我做太子吗?做了太子……你就能来做我的侍读了吗?你上回说拥有权力就能拥有一切我想要的,是真的吗?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我跟梁宴年纪相仿,总共比他差不了几岁,可能是由于我在塞北常年骑马的原因,身高比他高了一大截,与他说话时蹲在地上,微微仰着头直视着梁宴的眼睛。
  梁宴的眼睛很亮,像抛过光的玉石,纯洁无瑕。但他的野心又是那么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地展露在我面前,宛如一只天真的、才了解到这残忍世界的,却还没露出爪牙的狼崽子。
  我终于遵循了我内心的本能,蛊惑他道:“是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了权力。”
  “那我愿意成为你的棋子。”梁宴看着我,他那时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十几年间会发生什么,只是用他那双亮着的眼睛看着我,答应道:“我成为你的棋子,你带给我权力,带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你会后悔的。
  我那时就这么想。
  只是复仇的担子、十万将士的冤魂压在我身上实在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无论如何也要向前走。所以我扼住了梁宴的手腕,露出了一个残忍又可怜的笑。
  我说:“好啊。那你就来做我的棋子吧,殿下。”
  你就来做我划向这不公世道、阴暗人心的第一把刀。
  ……
  做我的棋子其实也并不那么简单,梁宴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又不懂权谋算计,除了徒有虚名的皇子名号,他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我很忙,既要在宫里的各方人马面前周旋,又要在暗地里联系沈家旧部,打造自己的心腹和队伍。所以我一开始对梁宴很严,迫切的需要他长成一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陪太子下完学后,偶尔有空我便去教他一些上位者的手段和讨得别人欢心的方法,没空的时候就丢给他一本书,让他自己窝在小院里钻研。皇子们要做的功课我需要他做两份,普通人花费的努力我需要他再努力一成。
  就这样,一晃几年时间过去,我从太子侍读变成新科探花,却依旧在老皇帝和太子面前恭恭敬敬。我拒绝了朝堂任职,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太子的幕僚,背地里却拉拢人脉,早早的准备好开始为梁宴铺路。

  梁宴很勤勉,经常半夜还在看书,看着看着就累的睡着了过去,醒来之后却只能得到我的冷眼和一句轻飘飘的:“熬不住就趁早算了吧,殿下。”
  “能让我利用的对象有很多,殿下不必勉强自己,只要殿下对臣的一切守口如瓶,臣会留殿下一条命的。”
  烛火之下,梁宴目光沉沉地看向我,他那时已及束发之年,在我明里暗里的扶持下,在宫中的日子已然好过了许多,连带着个子也窜高了一大截,直接甩开了我一个头的距离。我看着他比我高出的半截身子越看越不顺眼,原本松垮坐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来,暗地里较着劲。
  梁宴盯着一脸冷淡的我看了一会,突然伸手往我的脖颈上探。
  我本就是买通了宫人深夜悄悄入宫辅导梁宴,多年来我在宫里又如履薄冰,戒备之心非常强,总担心有一天计谋会败露,还没来得及报仇就被人抹了脖子。因此当梁宴伸出手的时候,我迅速的往后一仰,毫不留情地拍掉了梁宴的手,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梁宴的手被我拍的发红,往回缩了一下捏成拳。他没喊疼,却冲我笑了一下,指着我的侧颈道:“大人,你衣领上沾了落花,我想替你掸下来。”
  我手指搭上衣领摸到花瓣,才意识到可能是来的时候太匆忙,经过那棵桃树时没留神,让落花沾了个满身。
  我随手在颈间拍了两下,看着掉下来的花瓣不说话。
  梁宴看着我的动作笑道:“没弄干净,后衣领那里还有一片。”
  我皱着眉,不耐烦的顺着梁宴的话再一次伸出手,刚准备把那花瓣拨下去,梁宴就突然俯过身,凑在我的颈边伸着指尖,把卡在后衣领的那片花瓣揪了出来。
  那片花瓣卡的位置很寸,我能感受到它被贴身的里衣按住了一个边,一小部分贴在我肩侧的皮肤上,晕上了一片体温。梁宴用指尖去捏那片花瓣,就无可避免的会碰上我肩上的皮肤。他指尖微凉,撤离时却带起一片灼热。
  我侧着脸,皱着眉微微动了动身子。
  梁宴两指间夹着那片花瓣,拿给我看完又松开手让它落到地上,冲我笑道:“没骗你大人,弄出来了。不过……大人你耳根怎么这么红?”
  我唰地扭过头来,横着眼挑着眉,给了梁宴一记眼神飞刀,愠怒道:“看来殿下真的是很闲,那在下就恕不奉陪了。”
  “哎哎……别。我课业上还有许多不懂的,等着大人替我答疑解惑。”梁宴拽住我的衣袖,见我面色不佳,又悻悻地放下去。转而看向我的眼,神情认真道:“我会好好努力的,大人,我会往上爬,爬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去。我会成为你最有力的棋子,拿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管你要报复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身后。”
  “所以来利用我吧,沈大人。”
  “只利用我就好……”
  梁宴微微提着唇看向我,眼底照着暖洋的烛火和窗外皎洁的月光。那一刻,我想到我幼时曾在塞北艳羡过的那些,骑着高马在荒漠上奔驰的少年郎,那么肆意又张扬,像一捧永远也不会熄灭的薪火。
  只是可惜……我讨厌火,我讨厌记忆里那片流满了血,像火一样燃烧的雪原。如今也连带着,讨厌这样像火一样猛烈的少年。
  我推了一把梁宴,讥讽地挑起唇角:“只利用你?只利用你的话,我死之前还能得到我想要的吗。下一盘棋,需要很多棋子才能赢,我并不在乎那些棋子都是谁,我只要赢。”
  “还有,四殿下,别拿我教你的那些讨好人的招数来糊弄我,那些招数是让你去招揽人心的,不是来招揽我的。”我卷起书册在梁宴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指着桌案上的课业,端着一张四平八稳的微笑冲他说道:“看来殿下精力很旺盛,今天这些写不完,我看殿下也就不用睡觉了。”
  梁宴:“……”
  “没事,我趴在这里也能睡,我身体好。你看我连续趴在书案前睡了几个晚上,竟然都没着了风寒。”
  我把又伸头在我面前眨着眼嘚瑟的梁宴一把拍回去,指着摊开的书页,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写。”
  身体好?呵,好个屁!
  要不是我每天晚上悄悄给梁宴披上衣服,再趁着他快要醒来的时候把衣服拿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梁宴这血气方刚的小子早就被冻成一团凉气了,还能有命在这儿得意洋洋的?
  “幼稚。”
  我在心里骂道。
  只希望我利用他一个人的梁宴真幼稚。
  ……悄悄盖衣服又悄悄撤下的我也真幼稚。
 
 
第40章 欢迎来到炼狱
  蛰伏和复仇的过程漫长又残忍。
  那些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希望时间能再过快点,能让我手刃仇人、卸下重担,安心的去见我的父母,去见地下那数不清的、死不瞑目的人。可我多年后再回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很怀念那段时光。我很怀念那段,看着梁宴成长、看着他累的睡着却又在醒来时冲我笑的时光。
  那是我这辈子里,为数不多和梁宴都很快乐的时光。
  单纯的、没有仇恨、没有纠葛的时光……
  只是可惜,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人是没有办法永远活在过往里的。要么选择遗忘过往,要么就和过往一起同归于尽。
  我比较绝。
  我要走出第三条路。
  我要过往的血恨全部烧成灰,而我淬着烈火,在地狱中重生。
  ……
  多年以前,也就是梁宴幼时的时候,他曾跑到老皇帝面前求名,老皇帝根本记不清他是谁,只随口让我取个名字。我说“四海清平,海晏河清。宴这个字有繁荣昌盛,花宴不断的意味”于是就有了梁宴这个名字。
  但我没说朝歌暮宴、宴安鸩毒也是这个字,因为老皇帝在这一年,已经用自己成功应验了。
  永宁五十九年,这风雨飘渺的大梁终于打根上烂了个彻底。老皇帝尚且苟活,帝座之下的各位皇子们却已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野心,在那一年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兵变。
  其他皇子的那些小打小闹都算不了什么,因为表面上赢面最大的是太子,太子是嫡长子,血统纯正,名正言顺,缺的只不过是老皇帝的一封传位昭书。而我在当时,是朝野内外皆知的“忠实”太子党,是太子上位最有力的帮手。
  因此当我端着一杯毒酒,在刀光剑影的夜晚走进大殿里,示意守卫把已经吓得瘫软的老皇帝押在地上时,太子那个蠢货站在一旁的显得尤为激动。
  我没有管在旁边疯狂催促、让我逼问老皇帝传位昭书在哪里的太子,而是一脸悠闲地坐在了仆从移来的椅子上,翘着脚,高高在上地俾睨着倒在地下浑身发抖的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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