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豆,听起来似乎没有豆花儿好吃,裴郁想。
见他和廖铭神情都似笑非笑,豆花儿啧一声:
“你们还不相信咋的?”
廖铭瞥一眼豆花儿,眼神写满不信:
“福尔摩窦胆子这么小?”
“谁胆子小了!我那是……生理反应,生理性的,跟心理状况没关系。”豆花儿强撑着辩解,“再说了,我当初报警校,差一点就报了刑侦专业,后来才改成痕迹检验。”
廖铭微微点头:
“一线刑侦,有时出现场很危险,你家里不允许,可以理解。”
“我家里……”豆花儿下意识重复,又奇道,“廖队,你怎么知道我家里不允许?”
廖铭微哂:
“沧陵市公安局窦国锋局长的独子,家里恐怕不会让他涉险吧。”
听到这话,豆花儿双眼倏然大睁,张开的嘴,半天都没合拢。
好一会儿,他才吐了口气,转过头,看看毫无惊讶之色的裴郁,神色沮丧:
“裴哥,你也知道?”
裴郁面无表情,点头。
“额滴神呀。”豆花儿苦着脸,不是很抱希望地问,“还有谁知道?”
廖铭毫不留情,击碎他的幻想:
“局里没人不知道。”
“啊?”豆花儿整个人都委顿下来,原本昂扬的神气,快要消失殆尽,两只眼皮都耷拉起来了,“我……害。”
他摆一摆手,脸色肉眼可见地颓唐,双掌撑着脸,怏怏不乐。
望着他这副受到严重打击的模样,裴郁与廖铭对视一眼,彼此默默无语。
窦华的父亲是邻市沧陵市公安局长,这消息自打豆花儿来到局里第一天,就不胫而走,比打哈欠的传播速度都快。
这孩子,自己不提,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那……”豆花儿抬眼,不无急切地问,“他们都认为我是关系户了?”
裴郁垂下眼睫,不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言语。
他听到廖铭也轻轻咳了一声,没答话。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豆花儿发出一声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充满悲戚和忧伤的幽幽长叹,听在耳中,滑稽大于悲伤:
“当时家里确实不让我干一线刑警,非让我学行政管理,坐办公室。我不同意,跟家里强烈要求,吵了好久,才各退一步,报了痕检。”
“而且,我报警校,也不全是因为家里。”说着,豆花儿去看廖铭,眼里重新燃起一点明亮的火焰,“廖队,我可是听闻你的英雄事迹之后,特别崇拜,才立志一定要当刑警的。现在可好,还能跟你一块出现场,也算是没有辜负我的夙愿。”
说到最后,豆花儿反手拍一拍胸脯,唇边又爬上一点快乐的笑容。
孩子的忧愁,来得快,去得更快,裴郁望着他清澈无邪的双眼,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裴哥,你知道吗,廖队的大名,在警校可是响当当的……”豆花儿极力压着快要冲破兴奋阈值的嗓音,两眼放光,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比划起来。
裴郁看到廖铭扬起手,制止了豆花儿的眉飞色舞。
他知道,廖铭原本在特警支队任职,四年前以卧底身份,捣毁了一个特大贩*团伙,立下浴血功勋,本人却自请离队,调任刑警一队,做了一队长。
只是,或许卧底生活并不好过,又或许这份履历不够光彩,廖铭似乎并不愿提及那段,被别人津津乐道的风云往事。
每当别人问起时,也只淡淡敷衍两句,便揭过不提。
豆花儿正说到亢奋处,被廖铭打断,不是很乐意地嘟嘟唇。
裴郁见他刚要张口,却听到廖铭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嘘”,于是又闭上嘴。
顺着廖铭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在夜色遮掩下,向杜雪坟头那边快速移动。
第51章 不行就报警吧
那个移动的黑影,身形,步法,怎么看都是彭冬冬无疑。
裴郁看见彭冬冬来到杜雪坟边,开始掏工具,左右瞅瞅,准备下手。
他站起身,却见廖铭把执法记录仪塞给豆花儿,低声道:
“你录像。”
“为什么是我!我也想抓人!”豆花儿当即反对,压着嗓子,用气声抗议,“让裴哥录嘛。”
“你裴哥身手比你强点。”廖铭打回他的抗议,一个眼神甩过来,示意裴郁跟在后面。
几个人正要迈出去之际,却看到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从坟地另一个方向,突然呼啦啦冲出来一帮人,总有五六个,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嘴里叫着“打他!”“别跑!”“给我干!”气势汹汹地直奔杜雪坟头。
跑到后,一把抓住吓懵了的彭冬冬,噼里啪啦就开始拳打脚踢,手头的工具也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招呼,还边打边喊“叫你偷!”“人家媳妇你也偷!”“打死你!”
裴郁几人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
这怎么……还有戗行的呢。
没过几秒,彭冬冬就被揍得哀嚎起来,在人群包围里连连叫道:
“别打了……打死人了……报警吧,大哥!不行就报警吧!别打了……”
有个人朝他身上踹了一脚,又抡起拳头:
“报什么警!有我还用警察吗!”
单方面激战正酣之时,裴郁和豆花儿,跟着廖铭冲了出去。
只见廖铭一抓一个,几下功夫,就把正在围殴彭冬冬的人,全部扯开,七零八落地甩在一边。
那些人见来了对头,骂骂咧咧刚要重新开战,便听廖铭沉声喝道:
“住手!警察!”
包括彭冬冬在内的所有人,霎时间全熄了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茫然。
这时,动手的人里,有一个认出了彭冬冬,惊奇道:
“彭司仪?怎么是你?”
彭冬冬抹一把脸上汩汩往外流的血,不自然地干笑两声,便不再言语了。
那群人中领头的一个村民,告诉裴郁他们,冥婚本就男多女少,像杜雪这样既新鲜又“高质量”的女尸很抢手,不好好看着,会有人趁夜来偷。这几位都是陈福家的人,最近专门来看守“新房”,专防“偷人”的。
却没想到,抓住的竟是彭司仪。
裴郁看到,彭冬冬头脸已经被打破,一道一道,流着血印子,看上去很是狼狈。
见他们过来,明白大局已定,彭冬冬叹了口气,视线依次扫过廖铭,裴郁,豆花儿。
那张原本一团喜气的圆脸,也由于无可转圜的事态,而哭丧下来。
————
彭冬冬到案后,起初还东拉西扯地狡辩几句,然而,裴郁和廖铭将一桩桩铁证摆上桌,他的口齿逐渐不再伶俐,变得支吾起来。
偷尸体的录像,检出他指纹的空锡纸板,还有沈月容和村民们的口供,陆陆续续,浇熄了他眼底的侥幸光芒。
裴郁正环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廖铭给他做记录,就听见豆花儿的声音从讯问室门口传来,叫他俩过去。
“廖队,裴哥,你们看这个。”豆花儿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小小声道,并拿出一本明显超过正常厚度的笔记本。
就着廖铭的手看了几眼,裴郁发现,每页上都写着人名,年龄,价钱和时间,跨度达三四年之久,应当是这几年倒卖尸体的生意记录,绝大多数都是女性。
而它加厚的原因是,本子里夹满了一张张照片,有的是尸体,有的是棺材,分别对应每个被卖出去的名字,说它是一座早亡女子的冤魂殿也不为过。
想来,这是彭冬冬等人留的底儿。
廖铭瞥了一眼正努力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往这边瞅的彭冬冬,低声问豆花儿:
“这么重要的证据,哪儿来的?”
本是随口一问,裴郁却见豆花儿支吾两声,犹豫一下才说:
“从……彭冬冬值班室的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这样决定性的证据,彭冬冬就随便放在枕头底下?裴郁看了眼廖铭,两人齐齐盯着豆花儿。
“他……膨胀,他飘了,就疏忽了嘛。”豆花儿指指彭冬冬,尽力装作镇定。
廖铭半信半疑地看他,裴郁拿过笔记本,信手翻了翻。
这些被当做货物卖掉的女子,多数都很年轻,价钱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视品质而定。看上去越“完整”,品相越好,价格越高。
翻着翻着,一个叫“单小梅”的名字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生意成交约在四年前,属于最早的那一批,死亡时间,却是七年之前的七月份。
照片上的单小梅,还保持着死亡不久的模样,躺在棺材板上,紧闭双眼,稚嫩的面容略显痛苦,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脚,隐隐能看到青紫的瘀痕。
与其他女尸不同的是,单小梅的价钱很低,才六千六百块,在动辄几万的“货物”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裴郁以眼神询问廖铭,得到对方许可后,他拿着笔记本走回去,把单小梅那一页,杵到彭冬冬面前:
“这个,怎么回事?”
见到笔记本,彭冬冬眼睛一下睁得溜圆,难以置信似地,看看他,又看看走过来的廖铭豆花儿,咽了口口水。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怎么连这个,都能找到的。
可惜,几个人全都无意解答他的困惑,只直直盯着他,等一个解释。
半晌,彭冬冬才呼出口气,认命般地,仰在讯问椅上。
“这个女孩好像死得挺惨,不吉利,而且出手的时候已经成干货了,卖不上去价。”彭冬冬边想边说。
“干货?”廖铭挑出个关键词。
“行话。”彭冬冬抬手搔一搔鼻子,“湿货就是没死多长时间,还有人样子的。干货就是死了几年,光剩骨头的。这个女孩卖的时候,好像是家里急着给她哥娶媳妇,需要钱,才赶紧出手,时间太长,具体情况我真记不清了……”
裴郁把那本勾魂簿扔在桌上,抱起手臂。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凌乱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队的小唐,带着那位被叫“啰啰”的疯女人路过。
他听到小唐向廖铭汇报:
“队长,我带她去办进福利院的手续。”
廖铭点点头,挥手放他们走。
谁知,疯女人左看右看,目光移到讯问室里,忽然停住不动。
几个人都来不及反应,疯女人便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迅速朝彭冬冬冲了过去。
第52章 造孽呀
那女子披头散发,眼神呆滞,直奔坐在讯问椅上的彭冬冬而去,嘴里还一边呜嗷喊叫,发出不成字句的音节,情状颇为可怖。
彭冬冬被铐在椅子上,逃无可逃,冷不防,被她一个大力猛然推搡,连人带椅子,哐啷一下摔倒在地,屋内顿时乱成一片。
廖铭豆花儿等人连忙赶过来,一边拉开疯女人,一边把彭冬冬从地上拎起来,制止这场风波。
裴郁注意到,那女人一手挥着拳头,使劲击打彭冬冬,另一手却捂着自己的嘴,拼命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憎恶,仿佛是在拒绝什么东西,从自己嘴里进来。
再加上彭冬冬虽也在喊叫,却句句都在大呼倒霉,并没有骂那女子平白无故发疯,裴郁可以断定,疯女人正是被彭冬冬灌了药,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可惜这名女子的身体状况,没法出庭作证,直接指控彭冬冬。
好容易使疯女人平静下来,廖铭挥手,让小唐赶紧把人带走。
剩下屋里几个人,跟彭冬冬对着喘气,神情一言难尽。
“老实交代吧!杜雪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还是豆花儿先开口,甩他一个白眼,语气不无鄙夷,“看你造的这些孽!”
彭冬冬抹一把脸,叹了口气,这才讲起来龙去脉。
原来,彭冬冬确实是杜雪跳楼当天才认识她。意识到杜雪可能是个商机,他便在围观人群中极力劝阻对方跳下,因为一旦摔下来,尸体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就不值钱了。
后来,他趁杜雪独自在家时,装作检查水电骗开门,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跟杜雪套起近乎,唠起嗑来。
接下来一个星期,他有事没事就跑过去找杜雪,不仅发现对方患有抑郁症,还打听清楚她家里情况,缺爱,逼婚,重男轻女,追求者骚扰,几座大山压下来,杜雪已经濒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