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风右

作者:风右  录入:04-15

  红郢在这里,那拿着它的不会有别人了。
  傅筝忽然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生擒了林宣和岫昭,南下的镇北军不攻自破,她便替正泫平了这次谋反。这可是千载难逢,大功一件。她甚至已经忍不住去想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正泫会不会把她调出篁明宫,委以别的重任。
  洛子芸带人去源城,本是想保住源城借此邀功,她没带上她,她本来还颇有微词。现在看来,是天注定以让她遇着岫昭,这一来一去,反是她占了便宜。
  傅筝在那头笑得像一朵娇花,林宣反倒放心了。这女子的谋略并不如想象中的好,他可以将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下去。可是这样也会使他们的危险高出数倍。这大约……也是一件好事。
  傅筝看着林宣道:“你是王府的总管事,也是姚相的同窗。”
  林宣不置可否,只撇了撇嘴。
  “若是不想死,就放下武器,乖乖随我们回去。”傅筝看着地上烧成一堆的纸卷,突然上前踩熄了道:“你们烧了什么?!这里的东西是你们可以烧的?”
  穆言转过身,黑夜赋予了他短暂的伪装:“本王写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烧?”
  傅筝闻言一震,从那些灰烬中抢出几枚残片,细细看了才道:“烧成这样,如何能辨是不是你的?!”
  “既如此,你又凭什么说这是他的?”穆言这话的意思是默认这处院落是正泫住过的了。林宣对穆言的表现很满意,也从中理出一些细节:傅筝没有反驳穆言,坐实了他说的话。
  傅筝哑口,皱眉强争道 :“你在这院里烧东西,能是你自己的?他怎么会放你的东西在这儿?”
  “这你要去问他。”穆言负起一只手,语气又冷又硬。
  林宣心道岫昭与穆言处得来不是没道理,这份气质独一无二,只是两人身份有差距,穆言更亲人些。
  穆言原本怕装得不像,手心起了薄汗。可说了几句都没见傅筝拆穿,胆子便大了起来。
  傅筝辩不过他,又被他气势所压,不自觉地想服软。惊觉到这种心态,傅筝忽然挥了挥手示意下属:“拿下他们,要活的!”
  几条黑影瞬间涌上,与林宣动起手来。
  林宣虽说手上功夫不如龚昶,但也非寻常人可比。这些年岫昭长成,不再需要他教导,也多出了许多时间去修习琢磨武学套路。行家出手便知有无,林宣同在场六人交手拆了十几招,便判断出了对方身手高低。
  鸳鸯剑沈可成名时间已有十年,林宣心道与他单打独斗未必讨得了便宜,大约在清音堂也是堂主之一。六人之中武功强的是他,另两人稍弱一些,还有三人相较就比较普通。
  妙就妙在对方是六人一起进攻。
  普通人会碍着高手出招,也会不知不觉地成为对方的挡箭牌。
  这些道理练武的人都懂,可傅筝还让人群起而攻。
  鸳鸯剑沈可的表情很复杂。他想拿下林宣,又觉得处处不好施展。他很想停手,可又不敢停手。傅筝是个心眼极小的女人,偏偏洛子芸离开的时候让她代为处理垝城的事务。
  他若是停了手,傅筝难免会觉得他不出力不听令,说不定还会在洛子芸面前说他的坏话。所以他下手十分地敷衍,也当然知道那些虚招打不下林宣。
  傅筝在一旁观战,自然看得出,可她就是要这个结果。她就是要人知道,鸳鸯剑与林宣打了许久也没能拿下,直到她出手,才一举生擒了林宣。她只是要鸳鸯剑和这一群人去消耗对方,并没指望他们做出什么成效来。对,最好是什么都没有,这样功劳才都是她的。
  傅筝在一旁看得有滋有味,只想好好消磨这漫长黑夜。
  林宣虽然十分不解对方的套路,不过对方这般行为反而对自己更有利。他迅速在脑中生成了一套方案,一处处削弱对方,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首先要下手的是那两名武功稍弱的年轻人。这两人看得出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手下工夫板正,颇有大家风范,应当是有名师提点过。
  他们欠缺的是实战经验,可惜要折在这里。林宣向来爱才,爱惜年轻人。可他并不会对想要他命的年轻人留手:铜算盘一收一放间,已经数次打在两人的手臂的硬骨上,骨上无肉,钻心的疼让两个人的脸色由白转青,险些握不住武器。
  虽说二人被打得想哭,可他们却依旧强忍着。在沈可和傅筝面前,他们如何能先倒下?毕竟他们不是技不如人的那一个。弱的没事,强的怎么能有事?
  傅筝眼里并没觉得林宣的算盘有多重,因为它敲在人身上实在听不到什么声音。她只见着手下人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面上表情也越来越扭曲。
  穆言不会武功,但他却知道林宣的铜算盘打在人骨头上有什么后果。身为一个医者,他见过太多太多的外伤。那两个年轻人若再挨上三次,手骨一定会被敲断了,这一辈子都别想重拾现在的水平。有的人惜命,把命看得贵如黄金;也有人作践,把自己当做蝼蚁。
  穆言轻轻一叹,匀长的气息声飘出老远。林宣手下忽然一个用力,重重击在年轻人先前的创口上。远远近近的人都听到了明显的一声“咔”。年轻人的手臂忽然垂了下去,扭出一个奇诡的姿势。
  鸳鸯剑沈可眼前晃的人忽然少了一个,觉得清静多了。
  傅筝在一旁见着林宣将人骨头打断,自己人滚在地上惨呼,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声“废物”。
  第二人倒下并没有相隔多久。林宣如法炮制,这次断的是另一人的脊椎骨。椎骨连着神经,这一人比前一人惨得多,倒下没多久就浑身抽搐,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傅筝眼见折损两人,也没自己下场,反而喊了身后的人吩咐:“去北门西门请罗堂主、白堂主过来,就说沈堂主门下人不够。”
  沈可听得火冒三丈,出声道:“用不着他们过来!”
  傅筝利着一双眼:“这儿我说了算还是沈堂主说了算?皇上要活的,沈堂主能给我个保证?”
  沈可瞬间闭了嘴。他能与林宣拼个你死我活,可不能保证一定能留他活口,何况林宣身后还站着一个未出手的王爷。都说七王的剑术造诣早已超过了林宣,没出手是因为自恃身份?沈可不愿去冒这个险,在他看来傅筝不愿意冒险,显然是想把他们都当消耗品。
  他没道理让傅筝如意,更不想像那两个傻子一样逞能。
  “岫昭”在场边静静注视着场内,背脊直得像一棵挺拔的松。沈可咽了下唾沫,他根本看不出他受了伤,他的腿不是断了吗?为何能站得如此自在?傅筝也奇怪着这件事。但她站在门口,与“岫昭”的距离比沈可更远。
  身姿挺拔的“王爷”忽然笑了,往门口多看了一眼。傅筝忽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林宣的目的达成了,他是不是应当高兴?穆言眼中空无一物,死亡是他的愿望,可对林宣不是。他只是为了自己,林宣才是为了岫昭。穆言一时自卑起来,呆呆望着林宣出神。
  …………
  城中窄巷的另一头,龚昶已奔出老远,替阗悯和岫昭探明了通向城外的捷径。三人加急赶路,也不得不在意岫昭的腿伤。阗悯架着他走,一手按住岫昭的胳膊,一手搭在了他腰上。
  岫昭被他半搂半提的,腿是舒服了,胳膊却酸麻得紧。
  “悯儿等等,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阗悯头一偏,恰好凑在岫昭脸侧,温温柔柔地道:“累了?”
  “不是,那个你不累么?”岫昭收回胳膊,揉了揉上臂:“走出这么远,他们暂时追不上了。”
  阗悯等他揉完手臂,又将岫昭半提起来打算走:“还没出城,怎么就想歇了。”
  岫昭被他挽着腰总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好在龚昶在前头,也没去注意他们。
  阗悯见他停着不肯走,想了一瞬大约明白了,开口道:“我背你走。”
  “别……那怎么好意思?”岫昭按住阗悯的肩,虽然心里十万个愿意,依旧道:“你还是留着体力,等会儿与人打架比较好。”
  阗悯望着他眼,微微一笑:“有道理,那你跟我走,手给我。”
  岫昭依旧磨蹭着不肯动。
  龚昶在前边等得久了,没见着他二人,又向来路折返,恰恰看到他俩站在路中间“僵持”。少女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您俩有什么私话不能出去了再说么?”
  岫昭转过头,半眯着的眼像只狐狸:“没大没小。”
  龚昶心直口快,尴尬着咳了一声,转向阗悯道:“小王爷别让他了,把他架走吧。”
  “…………”
  岫昭反抗无用,只得将胳膊又架到阗悯肩上。
  龚昶看看他二人,又往他们身后多看了一眼。“怪了,那处烟是什么?”
  尽管有夜色遮掩,那不明显的一处灰烟依旧被龚昶敏锐地觉察到了。龚昶牙关紧闭,小手握成了拳。那是他们来的方向,按他们的脚程快慢计算,应当就是先前藏身的私宅附近。
  林宣他们不知道平安离开没有?
  龚昶心中狂跳,嘴唇开了又合,强忍着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测来。
  岫昭拉着阗悯转过身,凝神看了一会儿,这才看清那缕烟,口中吐出两个字:“遭了…………”
  阗悯楞了会儿,心中也有了计较:他们藏身的院落和岳冰的私邸都没有别人,不可能平白无故走水。这个时候也没人会去放火,唯一的可能就是林宣他们有了变故。
  他们没有走。
  阗悯一时难以接受,在下一刻抓紧了岫昭的胳膊。
  果真下一刻岫昭就开始挣:“悯儿放开,让我回去。”
  龚昶急得红了眼:“小王爷和王爷在这里等我,让我去——”
  阗悯按住岫昭已是困难,再挪不出手去管龚昶,只得低吼道:“不许去!”
  龚昶从未被他吼过,一时呆在原地,委屈着恨声道:“为什么不能去?我不去,林叔和穆哥哥能出来?穆哥哥不会武功,林叔一人如何能挡那么多人?”
  阗悯怀里的岫昭气息起伏不匀,显然同龚昶一样难以控制,要不是腿断了行动不便,阗悯恐是早拉不住了。阗悯道:“非但不能回去,我们三人得往城外走。”
  “…………”龚昶瞪大了眼:“你要我弃掉他们?!”
  “他和林宣穆言谁重要?”阗悯话是对龚昶说的,指的是怀里的岫昭。“我们若出不去,外面的二十万大军、舒桐叶凌他们怎么办?”阗悯不是不想回去,可一想到回去的后果就觉得难以承受。他是主帅,他要的结果是打下天下,替岫昭夺回皇位。 这一路必定有牺牲,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龚昶忽然跪在地上,双肩抖动,无声地哭了起来:“王爷重要,可林叔……和……穆哥哥也重要……”
  “他们还没死,你哭什么。”岫昭忽然冷静下来:“林宣拿了我的剑,就是早计划好了。他让你跟着我,是想你活着。”
  他说话忽然变得冷淡和缓慢:“我本不该这么天真的以为我们五人能顺利出去。
  要是那么容易,岳冰就不会在城墙上示警,不会想把我们都藏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估了对方。
  林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留在那儿拖住他们。”
  “王爷……”龚昶胸口起伏,止不住泪,显然还控制不住情绪。
  林宣从小看着她长大,教她读书写字,有好吃好玩的都留给她,哄她开心,俨然是把她当做了亲女儿。这十几年的感情,叫她现在舍了,她如何能放得下?林宣是她的爹,比她的亲爹还要亲的爹啊!龚昶心中难受,再打不起精神来,只是一刻不停地擦眼睛。
  “悯儿背她走吧……让她哭一会儿。”
  阗悯心中原本难受,看到龚昶这样更加难受。穆言是他的恩人,已经救过他两次,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牺牲。他的感情虽不如龚昶爆发得强烈,但也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阗风离开的那一年。
  虽看多了生死,阗悯看似满不在乎,可一旦落到自己和亲人头上,会更加执拗。原本这个世上他觉得他只有舒桐了,可后面遇见的人越来越多,牵挂也越来越多了。
  再观岫昭,神色变得冷冷冰冰,好似一个木头人一样:“悯儿说得对,我们要是出不去,他们就白留下了。丫头,你再哭,就是不听话了…………”
  阗悯心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弯腰拍了拍龚昶的肩,抓稳她上臂把人带了起来。“龚掌柜。既然说了王爷重要,就护好他出去。先出去了,你要回来,他也不会拦着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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