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似是没料到他这般关心,点了点头,又瞬间摇了摇头。
“是外边有什么事?”岫昭问向林宣。
林宣站定咳嗽一声,“我想着王爷与小王爷话说完了,我们还是进来比较安全……”
“…………”
阗悯原本没想他们会出去,这时候却不想他们回来。“龚掌柜呢?怎么不见人?”
“她去切药了。”穆言想着龚昶把鸳鸯钺当切药刀,就一阵唏嘘。
“嚯。”林宣只道穆言在说谎,一会儿又觉得他没有说谎。
四人一时无话,各自在厅里找地方坐了。林宣瞧着地上的纸片,感慨道:“说起来王爷以前写了那么多,我竟也没有多收几份,现在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初没想着岫昭的书法有今日的成就,林宣确实有些悔。等他后来发现岫昭墨宝外边儿千金难求的时候,岫昭又不愿多写了。从前他写的那么多,也不知道收去了哪里。
“这家主人想来是买了宫里偷出的东西,王爷应当让我把这带走。”
哪壶不开提哪壶。阗悯心道他都没碰到,林宣还想着偷了倒卖。就算他养了上百孤儿,也不能忍与他抢这些东西。
林宣见岫昭不吭声,心道他是准了,起身往那博古架边蹭,想着能再找那么一两件值钱的墨宝也值了。原本这东西是岫昭的,所以也不算是偷,这与他平日两袖清风的作风相合。
他独自蹲在地上翻找,这一翻之下惊得下巴都忘了合上。
第281章
岫昭见他蹲在一边遮遮掩掩,心中大疑,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宣背脊一僵,忙抱起地上一堆卷轴,跑的远远的:“王爷等我看完了回话。”
“…………”
岫昭道:“你看就看,跑什么?”
阗悯挽着岫昭,不让他追林宣:“林掌柜,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林宣动了动嘴皮,辩道:“有没有银子王爷都不能再撕了,多可惜啊。”
“在王府也没见你这个样,出来了还想顺走别人家东西了?”岫昭对林宣这财迷行为无语得紧,还好在场的几个都是熟人,丢人也丢不到哪儿去。
“王爷刚不是还想放火烧了?这烧比我这顺,过之而无不及啊………”林宣碎碎念着,声音恰好让众人都听得见,又似乎只是在对自己说。
穆言听着觉得有理,低低笑了一声。
岫昭一时找不到话驳他,恼道:“给我把东西抱过来!”
阗悯心道帮不了林宣,索性去帮他,替他把跌落一地的卷轴都捡了起来。林宣偷偷挤眼道:“小王爷,这不能给王爷见着,不如我们分了吧。”
阗悯听他这般说法,顿觉着有猫腻,左右手配合,与林宣边拉边卷,窥得其中一副字。这幅字较先前的工整不少,是写的小楷,看着与之前的笔走龙蛇全然不同,很是讲究落笔的章法。奇怪的是写了一大片,也没有落款。阗悯依稀觉得这字有几分眼熟,忽然间悟了,差些道出声来。
林宣拼命眨眼,这才让阗悯重新闭嘴。这字依旧是岫昭的,虽然与现在的稍有不同,不过小楷难以大改,他的许多习惯留了下来。阗悯见过岫昭手抄的《武常纲略》,对他的这个字很有印象。
为什么他的这么多字会出现在这里?阗悯一时间有些迷惑。林宣偷摸着道:“这些都是王爷小时候练字写的,当时应当有太监专门收着,前些年忽然就不见了,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儿,还都一张张装裱好了。”
“林宣,你和悯儿在说什么?”岫昭在一边听着他二人嘀咕,又听不清楚,索性开口喊了。
“没什么!”林宣竖起耳朵,紧张非常:“小王爷同我一样,好奇而已,就多看一看。他要是觉着没什么,王爷就不用再查了。”
阗悯卷起手中的字,暗道林宣机智,遂应:“是了,我看也没什么特别,林掌柜既喜欢,能带走就带走吧。这儿主人要是在意这个,早就带走了,也不会留在这里。”
林宣忙跟着一阵点头。有阗悯帮着一起说话,岫昭也没什么非要难为他的道理。
岫昭听了阗悯开口,也不催着林宣抱卷轴去看了,只道:“若教人知道,你这张老脸啊——”
“不打紧不打紧,没人知道。”林宣冲阗悯一竖大拇指,利索地把一堆字卷都捆做一堆,再用布包了起来。
阗悯低道:“回去分我一半。”
林宣眨眨眼表示同意,只要能带回去,一切好说。总好过被岫昭发现撕了烧了,那就太可惜了。
岫昭见他俩忽然如胶似漆,喊阗悯道:“悯儿过来坐。”
阗悯瞧一眼林宣,起身回了岫昭身边,“我们现在进不得退不得,在这里得待到什么时候?”
军营中不能长期无帅,阗悯出来一两日还好,舒桐可以瞒得过去,时日长了,难免有人会知道。他得尽快回去,可现在这情况又身不由己。
岫昭安抚道:“急也没用,等丫头进来,问问她外头情况。”
林宣为了防止岫昭起疑,包了卷轴之后又去架上查看别的,当真像是在搜罗宝贝。他找到岫昭的手书原本已经满足,这会儿也没想还会有什么别的收获。他手下翻个不停,脑中却在胆战心惊:岫昭的手书要是从宫中流出一两份还有可能,这么多齐齐出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用太监偷盗来解释了。
何况谁又会将一个无名之徒的字装裱得这么规规矩矩?
各方面的线索都指向那个身处权力顶峰的人:是正泫。
林宣望向岫昭:俊朗的王爷正和他的将军有说有笑。岫昭这张容颜非但大祁皇宫,即便放眼全国也屈指可数,万人难出一个。他脑中忽想到一个奇怪的解释,又觉得太过荒谬,极力想把这个想法赶出脑去。
林宣最后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越想越深,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以正泫小时候各种护岫昭的行为看来,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哥哥,与岫昭常常不分彼此。这样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被皇权弄得反目成仇。岫昭第一次遇袭是在秋猎之后,那时候正泫不过才十岁出头。一个半大的孩子对他的亲弟弟下了狠手,可为什么没有斩草除根,让他的弟弟活到了现在?只要岫昭活着,就永远是他的心腹大患。
两人既有大仇,还会在这种地方把对方的字好好保存着?
林宣想不通。正泫登基的这些年来,心计非寻常君主能比,甚至一度觉得岫昭的状态难以谋反成功。岫昭再狠,也不及正泫。正泫又常常放任岫昭胡来:明面上两人依旧是好兄弟,他这样做的目的更教人想不明白。岫昭对他来说,明明没有任何价值。
他会不会对他兄弟有别的想法?放在五六年前,林宣肯定不会那么想。可现在看到阗悯和岫昭相待如宾,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地探出头来。正泫会不会只想剪了岫昭的翅膀,让他飞不起来,永远留在他身边?
岫昭与阗悯的相识更像是命中注定,阗悯如此优秀,能让岫昭一见倾心。这种巧合原本不会出现在大祁,可那一年阗风死了,阗悯忽然出现在了岫昭的世界里。
造化弄人。
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林宣也不敢说。
岫昭若不能称王,一辈子屈于人下会毁了他。要是没有那份遗诏,他会不会去和正泫争?以他的性格,要是正泫不对他做出格的事,他或有可能将皇位让给正泫。他小时候的理想,只是要救民于水火,权力对他来说,太不着边际。
林宣清楚这时候不应当去解释,即便他想通了为什么,他们也不能回头。
正泫对岫昭手下留情,也弄断了他一条腿,换做他们,应该就只有死一条路。现在的阗悯岫昭,好似一个战士有了矛和盾,有了和正泫一战之力。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岫昭能遇上阗悯,当初那个带着腿伤的少年如今有了可以依托的力量,能掀起改朝换代的风浪。
林宣打开手中握着一方锦盒,将里面一方拇指大小的玉印摸了出来。这件东西搁在多宝阁的一个隐蔽夹层里,是刚刚他不经意间发现的。岫昭正和阗悯在后头说话,并未理会他在做什么。林宣想了想,将那方玉玺印面朝地,在地上来回磨了好几回,直到那枚私印上的“清”字完全抹去,才摸摸玉石光滑的侧壁,叹了一声好玉,揣进兜里。
林宣这样顺东西实在不好,但是我又很喜欢……
第282章
等林宣偷摸着地把私活儿干完,才发现穆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他身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先前的注意力全在岫昭阗悯身上,以至于穆言靠近也没有发觉。
“摸了不少吧?”穆言悄悄道。
林宣咽了口水,马虎着点点头。穆言道:“我坐着实在有些无聊,不知道林掌柜办事能不能算我一份?”
……偷东西吗?林宣忽然觉着穆言或许不是他想的那么不沾淤泥的人。
穆言目光中微微带笑,说出的话却酸涩无比:“让我在他俩中间夹着,实在太难受了。”
林宣点点头,最近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形势所逼,没办法回避。穆言见了他俩怕是想回忆起过去,更难受罢了。
“我们不如出去找龚丫头玩儿去。”林宣道,顺带把他顺到的东西先藏一藏。
穆言点点头,巴不得早些同他出去。两人摸着要出门,岫昭和阗悯总算意识到了这房里还有两个人,目光一齐扫了过来。
“呃,我们出去透透气……”林宣与其说是在征求岫昭的同意,不如说是在解释。
穆言微笑着点头,算是同意林宣的说辞。
岫昭原本不想放人,也没什么留他们的理由,摆了摆手让他们去了。
阗悯心道林宣捡着那么一大包出去,定然是安全了,以后再问他吐出一半东西来。岫昭见阗悯神游,抬手在他跟前晃了一晃:“想什么呢?”
阗悯回神淡定着另起话题:“在想李龙吟到哪儿了。”
岫昭托着下巴,一双眸子锁在阗悯脸上:“悯儿想他,有什么对策吗?”
两方军队距离已近,这时候绕路避开几乎是不可能了。岫昭和阗悯如今依旧困在城中,外头只能靠着舒桐,着实有些放不下心。
阗悯摇头,李龙吟按说会照常北上,但是遇着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不知道。李龙吟这人世故圆滑,倒不怎么可能会抗旨,何况清音阁的人还在城里。
如今唯有尽快出去,走一步看一步。
岫昭问了等于没问,眉头皱在一处:“这般窝囊实在难受。”
阗悯听着外边有声,望了望道:“我出去看看。”
岫昭想跟着他,又强按了心思坐下。他越来越沉不住气,这不是个好征兆。
阗悯出得房间,恰好见着龚昶回来,正跟林宣和穆言说着什么。阗悯对龚昶招招手,少女拎着切好的药包过来了。“小王爷……外边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如今是留是走,需要您和王爷发个话。”
阗悯望着墙外,适才他听着的声音就是隔壁传来的。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这个院子也要遭殃。“好,我去同他商量。”
阗悯刚一离开,林宣便拉了龚昶到一边,凑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龚昶听完脸色数变,言道:“这么说来我是在桑雎宫见的?这也说得通。”
“见过没有只有你清楚,不过这事想来不会错了。”
“王爷他什么意思?”
林宣道:“能有什么意思?事已如此,不是那个人想弥补就能弥补的。铃音的死你忘了么?”
铃音从前是太后宫里的,被太后遣来承安宫照顾受伤的岫昭。她也是龚昶进宫后熟识的第一个宫女,照顾岫昭的同时教会了她宫里的各种规矩,龚昶一直当她姐姐看待。可这样一个待她和岫昭都好的人替岫昭挡了一剑后死了。
龚昶一瞬间红了眼圈:“我没忘。”
“王爷这几年好不容易精神了。”
龚昶明白林宣在说什么。自打阗悯出现,岫昭整个人都变了。岫昭打小天资聪颖,从不会刻意去讨好谁。说是恃才傲物也不奇怪,可他在阗悯身上破了例。阗悯在府里的那些日子,岫昭待他既宠且爱,容忍度之高她从未见过。她自然不记得岫昭小时候带过同是娃娃的阗悯,只道阗悯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慧极必伤,岫昭记得经历过的事,对他好或不好的每一个人。人都会趋利避害,在他身上表现得愈加明显。
“嗯。”龚昶点点头,“铃音姐姐的死,我一定会找他问明白。”龚昶不怕正泫,自小就不怕,在林宣看来也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正泫能吓住周遭所有的人,唯独龚昶不服他,也不愿跟岫昭进宫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