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原本看对了眼儿,阗悯这一声仿佛刺激了雪枂,白马陡然加快了步伐,当真追骊霜去了。
岫昭耳朵边热烘烘地,扭头刚好蹭在阗悯脸颊上,笑道:“回头让它们跑跑,看追的上追不上。”阗悯的雪枂万里挑一,岫昭的骊霜更是万万里挑一,原因无他,骊霜是匹母马。母马的速度和体型不及公马,所以更难成为战马。可骊霜是岫昭的脸面,不光在千里马中脱颖而出,更让岫昭对它怜爱有加。
阗悯笑道:“雪枂,听见了吗?追上了就是你的。”
雪枂的性子野,蹄子一撒当真跑得飞快,与骊霜又跑去了前面。
岫昭道:“你这嘴,就不怕它累死了?”
阗悯只是靠着岫昭的肩笑,把他抱得死紧。
岫昭动不能动,胸口憋得慌,抗议道:“好悯儿,松一点儿让我出口气?”
“雪枂追得起劲,不抱紧点儿,怕你掉下去。”阗悯抬起头,语气多了几分委屈。
“骊霜,停下——”岫昭一喊,骊霜立即止步,不情不愿地看着雪枂走近,与它擦了几回脸。
“这是成了吧。”阗悯好似诡计得逞,对着雪枂说。
雪枂抬了抬腿,轻嘶一声,显得高兴极了。
这一人一马串通一气,岫昭看在眼里,浅浅一笑:“我去骊霜背上,省的压死了你的宝马。”
岫昭虽说腿不方便,可动作利落得很,阗悯没抓住他,拍在了他的臀上。阗悯一愣,心道他当众摸着了老虎屁股,不知岫昭介意不介意。
岫昭落在马上,果真一脸深沉地看了过来。
他二人身后一个出家人,一个熟视无睹,都似瞎了一般,连面上的表情都未变过。阗悯心道甚好,微笑着抬了抬眉。
正泫的行宫并不难找,四人还在道上,便听着路旁茶馆的人谈,前面的界城这一月来警戒森严,进出都要细细排查。坐在一桌的四人明白,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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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正泫好找,他们一行人又何其扎眼?寻常布衣连马都没摸过,他们却有四匹。即便阗悯岫昭相貌太过招摇,想遮着脸也是无济于事。
四人坐下小憩,却被周围的人当宝似的看了无数次,更有人小声议论起了他们的身份。
岫昭坐着出神,手安放在桌上,口中道:“要是有顶纱帽,我也能装一装江湖人。”
阗悯往水壶里灌了水:“这一路来不是你催着赶路,哪有空去买什么帽子。”
岫昭皱起眉道:“我哪有这样经验,丫头也不提醒一下。”
龚昶不服,只回:“要是我和大师走,也不至于这般引人注目,还是您二位这脸,一看就是王亲贵胄,百座城里也不能出一个。”
阗悯脸上略显尴尬,并不喜人说他相貌。
岫昭听她这番话觉着有理,笑道:“本是如此。悯儿这般好看,就应当用布袋子装着藏起来。上次凯旋回京的时候,被多少人惦记了。”
“…………”
正主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听岫昭在一边挑他的逸事说。岫昭越说越起劲,只顾逗他:“上回去珞苑,没说两句话的小姑娘也愿意跟他走,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龚昶心道他把嫖妓的事拿出来说,阗悯恐是要不高兴,不料阗悯接话道:“当时主动送上门可不是小姑娘。”
岫昭神色变幻,故作无事样,压着嗓道:“那你是不喜欢?”
阗悯望着他,点漆般的眸透着暖意:“喜欢。”
岫昭听着弯了嘴角,面上如春水漾着桃花,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红。
两人说话声音不算大,邻桌听不见,可实在难为了同桌的两个高手。了缘修为精深,耳力过人,听过如微风过岗;换做龚昶,挨个看了岫昭又看阗悯,皱着眉头干咳了几声。
岫昭本欲让她多喝几口水,听见身后的响声蓦然回头:官道上有马驰来,不过好在只有一匹。四人的神经紧了又松,岫昭未等人走近便回了头喝茶。
龚昶正对着官道,眼却一直盯着那匹马,原因无他:他们太靠近正泫了。正泫的个性她或许比一般人更清楚,在她年幼的时候就觉得他十分讨厌,这种感觉到现在依旧在。或许是因为正泫从未对岫昭以外的人表现出善意,无端让人想远离他。
棕马转瞬间便到了路边茶棚,龚昶突然站了起来。对方勒马停下,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阗悯手中的杯子亦是顿住,朝岫昭一望。
岫昭回过头看清来人,声音冷淡:“姚千霖,你来做什么?”
姚千霖在岫昭阗悯桌前站定,躬身向岫昭行礼:“王爷,阗将军。”
岫昭私自离京,与阗悯带着二十万军南下,早已有造反之实,但姚千霖的态度却十分耐人寻味。姚千霖与林宣同为李恒元高徒,自幼竞争,一人跟了正泫,一人跟了岫昭。就如同林宣对岫昭一样,姚千霖不会背叛正泫,反而护他更甚。正泫若是倒了,那不仅他,连洛子芸也会一起失势。
岫昭收回刀子般的目光,换做一副玩笑口吻:“该不是来请我们去大理寺喝茶的吧?”
他的腿前日才断在酷吏手里,有多恨姚千霖也明白,遂没直身:“非也。王爷不要误会,是因为……太后让我来请王爷。”
岫昭盯了他半晌,似是想判断他话中真假。正泫出宫还有理由,太后是为什么而来?又怎么知道他到了这里?他来这儿是因为兰璟亭的密报,而不是要见太后的。
他忽然望向了缘。了缘也正注视着姚千霖,末了道:“贫僧看这位施主不像是说谎,王爷何不去看看呢?”
“我不信!”龚昶抽出鸳鸯钺,横在了岫昭身前。她一动兵刃,周围休息的看客都觉出了紧张,一哄而散,茶棚里只留下了瑟瑟发抖的摊主。
姚千霖神色如常,依旧好声好气:“若是王爷不去,我就回去复命了。”
阗悯道:“既然大师说了,曦琰就去看看吧。”
了缘先前说是受太后之托,或许太后真在这里,阗悯心道。否则姚千霖大可以带着许多人埋伏,而不是独自前来。
“姚大人可否自缚双手?本王被人害怕了,胆子实在小的很。”
岫昭提的要求不可谓不过分,姚千霖被缚无疑是充作人质,出了任何状况都对他们有利。
姚千霖面上也不好看,似是不能接受这般侮辱。
龚昶不客气道:“姚大人孤身前来,就应当想到,即便不从我们也能活捉你。”
姚千霖的武功与林宣在伯仲之间,龚昶虽说有优势,却不敢如此托大。她今日是借了缘在场,正好威胁姚千霖。
她这招果真奏效,姚千霖原本不愿意,此时伸出双手道:“我愿自缚,请姑娘动手。”
龚昶从包袱中取了绳索,当真把姚千霖的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阗悯暗笑,对岫昭这流氓做法颇为认同,投去了一枚赞赏的眼神。
岫昭眉梢挑起,眼中明媚得很:“劳烦姚大人给我们带路吧。”
姚千霖翻身上马,龚昶紧跟在后,再后边是了缘,最后才到岫昭跟阗悯。四人原本没有议定进城之法,姚千霖的出现无疑让众人无比顺利地入了城。
岫昭一行人行迹暴露,也不去想掩人耳目了,跨在马上同他一路逶迤行至一座别馆,这才缓缓停下。阗悯打量这座精舍:外墙干干净净,瓦当上虽有青苔,不过也看得出才翻新过。在这江南一月的雨中还能保持这份整洁,是屋主人要求得多了。
龚昶忽然觉得这里面住的不是太后,而是正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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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终章
她无端有这个想法,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姚千霖叩了叩门,三轻三重,侧门一下子开了,里头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见了姚千霖略有惊讶,微微躬身让出道来。
姚千霖朝身后道:“各位请。”
四人依旧是一样的顺序,岫昭腿不方便,由阗悯扶着。他不自觉地将阗悯的手臂紧紧握住,心口跳得越来越厉害。
自他伤了腿,从京城逃出来,就没见过太后。如果不是铃月冒险将那残破的遗诏交给他,他心中依旧当她是个称职的母亲。岫昭本不愿去相信,这是自幼宠他的母亲做出的事。
屋外的湿冷并未透进室内,一缕凉甜的甘香在温暖的房舍中蔓延。岫昭才踏进门,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长长呼出一口气。屋内陈设古朴而简洁,显得庄重而有格调。了缘忽然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后娘娘到了,也没贫僧什么事了,贫僧去外面候着。”
内室传来一个温婉持重的声音:“有劳大师。”
龚昶望了望岫昭,低头道:“王爷?”
岫昭点点头道:“应当没什么,你去吧。”
内室门帘声响,走出一个人来。弯眉如浅浅的月牙,亲切而大方——是铃月。
岫昭看着她,铃月与他之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只知道她是太后的心腹,却不知道她一直想为妹妹铃音讨个公道。铃音的死让她年近三十不嫁,长留在了太后身边。
铃月见着岫昭,缓缓一礼,与他错身走出门去。
岫昭此时觉得对不住她。这么多年过去,他并未追查到杀害铃音的真凶,虽然一切的疑点都指向正泫,他却没有证据。或许他一直不愿承认正泫就是凶手,只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解释。
“曦琰,你进来。”帐后的声音有些疲惫,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阗悯正想出去,岫昭抓紧了他手道:“不要走,你是我家人,她也认了你做义子。”
阗悯心道这个义子只是皇家对他爹殉国的安慰,并不稀罕。他只想和岫昭成一家。既然岫昭需要,他便留下来陪他。
两人离内室只有十步,明明眨眼就能到,却走得缓慢。
透过珠帘能看到太后的脸,她端坐在床上,容颜依旧美丽,同岫昭有七八分相似。
岫昭忽然有些眩晕,从前他能直视那张脸,能在她怀中撒娇,现在让他这般却做不到了。他忽然紧靠着阗悯,伸手挽住他腰,把小半个身子嵌在了他背后。
阗悯不知他这是犯了什么毛病,怎么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现在,是不愿见娘了?”太后见着他不禁想起了两个儿子的小时候。正泫一向敢作敢当,岫昭犯了事就要跑要躲。
阗悯见怀里的人不愿说话,轻轻唤了他一声。岫昭听着阗悯声音,忽然抬头望了他一会儿。
“母后找我来做什么?”岫昭总算愿意说话,却依旧靠在阗悯身上。
“你的腿如何了?……”
“没什么,只是骨头断了,还能长上。”
“铃月已经同娘说了,你是该恨娘。”太后缓缓道,隔着珠帘注视着岫昭的神色。
岫昭忽然想笑:“恨你?恨你偏心么?”
“你那时候整日里拈花惹草,不务正业,哪里有做皇帝的样子?娘见你只贪图安逸日子,才把皇位交给了正清,放你去自由。娘没想着你…………私自养兵,只想着造反。”太后这许多年来也常常被此事所困,可每每看到岫昭在王府肆意妄为就一阵失落。当年她忽然失去丈夫,大祁怎能就这样交给吃喝玩乐的小儿子?
岫昭怒形于色,声音大得震耳:“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你又懂了?我不这般早就死了,还能做你这么多年的乖儿子?他坐得皇位,你又怎知我坐不得?!”
阗悯从未见他这么动怒过,岫昭这是把多少年的恨都倾倒了出来,明明是最受委屈的那一个,却要亲耳听着亲娘说他不配。
太后坐在里头沉默许久,空气仿佛也一并凝固了。
“你是说……铃音的死是他?他当年陪在你床头一个月不愿走,你都忘了?”
“不要妄图说服我,你该去问问他,是不是他?!”
岫昭抓着阗悯腰的手扣得死紧,阗悯甚至能从他的力量中觉出他的情感。潜藏在深渊的烈火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带着炽热的熔浆吞噬掉所有。
“你们何曾在乎?我不愿做你们的傀儡,反倒是我的不对了。我不需要知道你怎么看我,我找的是他,你替他说什么话?”
太后叹了口气道:“正清,你都听见了?”
阗悯抱着岫昭退了一步。太后在这里他或许可以不防,可正泫在这,两人就危险了。
此刻房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后室的背光处忽然转出一个人来,正泫用平稳的声调道:“从小你便得了父皇母后的宠爱,父皇想传位于你,你以为朕不知道?自从有了你,朕无时无刻不被教导着谦恭礼让,连心爱的东西都要分你一半,为什么?朕只是为了换得父皇母后那一点点夸赞,一丁点儿的重视。就因为你比朕小,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拿朕的东西,张牙舞爪地在朕面前炫耀。你年少不懂事,朕也不过长你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