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又看出些东西:岳冰腰上挂着一只短笛,短笛末尾挂着一粒拇指大小的铃铛。他忽然就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驭鹰少女,好像也用的是这么一支笛子。或许是心中的顾虑大于好奇,舒桐对这粉衣少女反而不愿接近。
龚昶对岳冰道:“王爷这次急着走,要不是我找不到人,才不会去找你。”
岳冰一听急了:“看我你让我见见他,我好久没见他了。”
“人没在这儿,你去问问言哥哥,把人安置去哪儿了。”龚昶忍不住逗她:“瞧你这样,被人知道了,不笑你恨嫁呢。”
舒桐道:“这是要去见谁?”
岳冰突然老实了,支吾道:“没有谁!”
舒桐心中打了个突,心道不会又是岫昭的桃花?略略替兄弟担心起来:“我去看看阗悯。”他去得快,不等龚昶在后面喊,转眼便遛得没了影。
打从穆言看过阗悯就说要休息,连带岫昭一并遣走了。这会儿他人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手腕上的木珠子。舒桐敲了敲门没听见人应,自顾自地推了门进。
“我说……你怎么躺得住了?”
阗悯懒得翻身,只答:“这几日病情好转,穆掌柜才让我走。刚曦琰让他一同南下,他不愿离开。”
“睡就能睡好了?我看你得少想着事。”舒桐坐到床边上,见阗悯眼里只有那串珠子,开口劝:“你还记得怎么救的王爷?”
阗悯的眼动了动,“怎么救的?”
舒桐叹了口气,心道他果真忘干净了。“你拉开了煜琉,就是从前将军府那把,现在在我房里呢。”
阗悯忽然笑了起来,想起岫昭说的那句“把他当做重要的人,才舍命救他”。那把弓原本前一年他还不能拉,今年竟然可以了。他一时心情起伏,翻身向着舒桐道:“我当时怎么救人的?同我详细说说。”
舒桐本是想来给他说粉衣少女的事,这会儿又憋不出口,只得先把几人到延兹山前的赶路经过说了。他原本只是回忆着说出事实,到关键的地方还是没忍住添油加醋,特别是龚昶和他在马车外掩护阗悯的那段,把龚昶说得又美又飒,听得阗悯鸡皮疙瘩都起了。
拜舒桐所赐,阗悯对龚昶的认识又多了一层,忙止住舒桐:“她一路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你怎么不站在我一边。”
“我怎么没站你一边,要我没站你一边,你能有开弓的机会?你那时候还站不起来呢……”舒桐脸上微微有些粉色,碎嘴争辩了几句。“要说服她可不容易……”
“好了好了,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你见着王爷危险就拉弓了,那个血流的……我还以为你要死呢。”舒桐夸张归夸张,说到最后还加了句大实话:“说真的,那一箭太厉害了,你兄弟我也服啊。”
“然后呢?”
“然后那箭就嗖地飞出去,穿了对方的脑袋。”
阗悯道:“我还以为他骗我呢,你这一说,倒给他佐证了。”
“再后来,龚昶也下场了,天上忽然有个人来,用笛子把你震晕了过去。”舒桐道:“你救了王爷,小命差些玩儿完,龚昶也挨了一顿骂。下回可别干这种傻事,这次算是吉人天相了。”
阗悯道:“如果没有我,他会不会……”
“会什么呀,要不是带着你出来啊,王爷不好好在王府呢。王府高手那么多,能有什么事?”舒桐性子直,有一说一,也没想那么多。
“那我射那一箭,不是应该的么,你也别说什么傻了。”
舒桐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刚才龚昶带回来一个人,说是奉天的二掌柜,我看着她的笛子跟那天伤了我们的差不多。”
“你是不是看错了?”阗悯撑着身坐起来,舒桐忙拿了软枕靠在他背后。
“我这眼睛,百步外的兔子也能看清,你还不知道?”
“这倒也是。”阗悯自小跟舒桐比试射箭,舒桐也只是准头上略逊一筹,视力跟他不相上下,断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你是怀疑她跟对方有关系?可要是有关系,龚掌柜能不知道她的笛子?”
“也对,可能是我想多了吧。”舒桐想着龚昶身手,一般人也奈何不了她,只是阗悯这头要更留心些。“刚我还听说她要来找谁,听那语气八成是喜欢的人,别又是王爷。”
阗悯道:“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还能让他不见?”
舒桐小声道:“要不我替你去跟着她,看她要见谁?”
“——谁要你管这闲事?”阗悯面色不善,打断他道:“他爱谁谁,等治好腿,大不了我走远些。”
“哎,是我说错话,这不是还没弄清楚吗?”舒桐正有些无辜,怎的随便几句又惹着阗悯,门板啪地响了一响,岫昭刚好立在外头。
第87章
舒桐这一吓非同小可,也不知岫昭听到几句。原本阗悯性子就倔,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岫昭大家都没好处。阗悯隔空和岫昭对望了一阵,正想着他是不是要进来,却没想岫昭话没留下一句,一抬脚走了。
舒桐这回是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坏了事。
阗悯道:“他怎么不进来?以往好歹会说几句再走。”
舒桐苦着脸道:“祖宗,你心里就是想到什么,这般气话也别当着人说出来。”
“我和他的事你别管了。”阗悯此刻更是不懂自己怎么想的:他以前既知道岫昭品行不端,却又为什么要拼死救他?难道自己早已入戏不能自拔了?可他又无法对岫昭那些过往既往不咎,甚至想过跟他一拍两散。“我是再不管你喜欢谁了。等你腿治好了,重回了将军位,你爱怎么跟他折腾都由得你。在那之前,装一装总没错。”
“知道了,我明儿就跟他道歉。”
阗悯这一转变十分迅速,连舒桐都有些猝不及防,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去吧,我想休息。”
舒桐从房里出来,冷不丁地碰到了岫昭和岳冰。两人离得远,他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岳冰垂首立着听岫昭说话,说着说着忽然拍起手来。舒桐伫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岳冰没过多久便自行离开,岫昭忽然转过身来朝他站立处看了一眼。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说几句话,岫昭却转身走了,也没有要找阗悯的样子。
岫昭一时宠阗悯上天,一时又爱理不理,脸变得比雷阵雨还快。舒桐呼了口气,他尚且应付不来,阗悯又怎的讨得了好。岫昭的事,与其他在这儿瞎猜,不如去问龚昶。他打定主意便去找人,可把芸生堂翻了个遍也没见着龚昶。林宣坐在院里透气,见着舒桐来来去去,忍不住道:“小子晃得人眼花,这是做什么?”
舒桐总算注意到他:“我找龚姑娘。”
林宣笑得神神秘秘:“你怎么忽然就跟丫头熟起来了?”
“我……”舒桐觉得这事儿不好解释,忽又想到林宣也应当知道些什么,一屁股坐到了人跟前:“林掌柜,有一事我想请教一下。”
林宣挤了挤眼,“让我猜一猜,是丫头的事?”
“……不是。”舒桐虽也想多问问龚昶,不过还是把阗悯的事放在了首位。“今儿来了位掌柜,龚姑娘说是二掌柜,就不知她…………”
“哦,你说的是岳冰。陇西分号平日里是穆掌柜打理,可他要开医馆,又不会武,所以这儿才多出了一位掌柜。”林宣猜到舒桐说的,脸上又变得笑眯眯的。
“嗯,她是不是喜欢王爷?”舒桐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道。
“我也喜欢王爷。”
“…………”
林宣的眼眯成一条缝:“要是不喜欢王爷,我们为什么都在王府做事呢。”
舒桐刚出了一身冷汗,听到这儿汗又憋了回去。
“她当然喜欢王爷,这还用问?”林宣此时表情跟只老狐狸似的,舒桐一时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林宣停顿片刻又嘻嘻一笑道:“难道你看上了岳冰?”
“哎哟大哥,你这话可不要乱说。”舒桐忙着否认,“只是我听她说要急着去见心上人,刚才撞见她和王爷说话,所以有此一问。”
林宣道:“你这小子,还是个将军,一天心思尽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去去,我现在连个兵都不是,什么将军。”
“我知道了,你是替小王爷问。”林宣豁然开朗,解惑道:“岳冰喜欢的不是王爷,是叶凌。你也别乱想了,王爷现在一门心思在谁身上还看不出么。”
舒桐一愣,委实没想到还有个叶凌,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想了……那岳掌柜身上的笛子,我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
林宣的眉毛挑了起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说呀?”
舒桐与他也算熟了,林宣显然是藏着什么秘密。
“天下笛子千千万,有长得像的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
林宣看样子不想开口,只装作不知,指了指桌上的茶水让舒桐帮他满上。
舒桐端了茶壶,不情不愿地往他杯子里满水,完了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你说万一王爷和阗悯成了,我们不还得是一家人,你瞒我做什么。”
林宣睁了睁眼:“现在就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王爷跑这大老远来喝风呢?”
舒桐心道那可未必,阗悯的心又高又窄,外表看着大气,实则睚眦必报,要跟岫昭关系好也还罢了,不好的话恐是要记恨。现在岫昭只对他好,趁他病弱把他栓牢,不失是条好计。
他与阗悯一同长大,谋略上却要弱上许多。这也是对弈始终赢不了阗悯的原因:阗悯能算数十步,布局看似无甚惊人之处,实则运筹帷幄,最后把对方吃干抹净,毫无翻盘的可能。阗风也似乎早看中了他的天赋,幼年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再过十年,舒桐毫不怀疑他的兄弟将会成为一方战神,这也是他始终对阗悯不离不弃的缘由。是兄弟,是亲人,更是值得追随的主将。
短短一个月,岫昭已发现了这一点。舒桐说不出是好是坏,也无能为阗悯做些什么。他们的立场,原本应当是站在至高的皇权一边,可现在仿佛在向一边倾斜,被岫昭引上另一条路。
“喂,喂?!”林宣见人发呆,摘了身边一颗茶花花苞扔上舒桐的额头,把舒桐砸回了神。“我说你也劝劝小王爷,别整天与王爷闹脾气。主子生气,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受。”
“这是什么话?”
“咦,你不知这两日要启程?这不是他二人临时定下的么?我这把老骨头都还没养好呢……难得能在穆掌柜这儿休息……有吃有花有澡池子,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啊。”
“这些王府难道没有?”
“当然也有,不过当差的时候哪比得了现在。”林宣叹道,不乏有些遗憾。
“你说……王爷对阗悯……”
林宣招了招手,把舒桐换到身边儿,凑人耳朵边道:“我看着王爷长大,还没见他这么对过谁。”
“那王府后院那些……”
“那些公子侍妾,又不是王爷找的,都是别人送上门来的。就说兰璟亭兰公子,王爷虽待他不错,可当初进府里来的时候,也是凉了几个月不闻不问。”林宣继续道:“王爷这个年岁早应当纳妃了,可始终压着,不是他自己谁都没看上,还能是什么。”
“王爷对小王爷这态度,不像是对侍妾宠臣,倒像是把他当了自己的亲骨肉。”
阗悯也不能成了他的王妃,舒桐心道。他稍觉得靠谱,又槽:“亲骨肉能天天睡到一块儿去?他跟皇上也这样?”这话是十分不敬,好在两人离得近,外人听不见。
林宣嘴角抽了抽,心道舒桐这个不知死活的。“要不你问问王爷去?”
“开个玩笑,我以为你知道的多。”
“从前王爷跟皇上关系也是很好的。”
舒桐嗅出了点儿东西:“那现在?”
“现在君臣有别,不可乱说。”林宣嘴紧,也不愿多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