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日出
“解医生,您没事吧?”
解烟渚的语气很奇怪,像是醉酒过后的人才会说的胡话。
“解医生您在哪里,需要帮忙吗?”
“嘟嘟嘟——”
姜恩眠急忙回拨,不论打多少遍,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听。
他继续打,那边开始提示关机。
姜恩眠想起前段时间医院护士说的事,似乎也是相同的时间段,七月的某一天,解烟渚满身烟味,醉醺醺脏兮兮,整个人狼狈不堪,如果没猜错,他的胳膊一定还带着伤。
可以喝酒的地方很多,但会沾满泥土和树叶的,只有那个地方。
姜恩眠并未犹豫,他换好衣服出门,给司机报了地址。
凌晨的马路寂静无声,只有路灯泛着微弱的光,汽车轮胎碾在路上,能听到硬质物摩擦的声响。
那片草原距离姜恩眠家有大几十公里,好在这个时间车不多,开夜车的司机速度飞快。
大约一个小时,姜恩眠来到第二期节目去的草原。当时解烟渚带他上过山,还有过一段难忘的经历。
今晚风很大,姜恩眠顺着坡道往上走,他带了手电,这次又有经验,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靠在树边,睡过去的解烟渚。
他全身沾满泥土,衣领和裤脚塞着枯萎的树叶,周围摆放着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他右手还握着手术刀,左臂的血液已经风干结痂,但地面还能看到泛着暗光的血痕。
姜恩眠急忙避开视线,按着心口深呼吸。
即便是七月,高海拔树林温度依旧很低。他蹲在解烟渚身边,先把带来的毛毯搭在对方身上,又拿出消毒水和绷带。虽然大部分血液都已凝固,但仍有少量还在缓缓溢出。
姜恩眠不敢睁眼,只能拿着棉棒,凭感觉给伤口消毒,进行简单包扎。
手臂处理完毕,姜恩眠浑身虚脱倒在地上。他松了口气,再抬头时,差点把自己吓死。
解烟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全程盯着他。
姜恩眠撑着胳膊往后蹭了几厘米,“解医生,你、你醒了。”
“你怎么来了。”解烟渚的声音疲惫,但并不凶,还有点意料外的温柔。
“还不是某人大半夜我打电话,非要叫我来的。”姜恩眠收拾好东西,他知道解烟渚并不喜欢被打扰,“你没事就行,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哦还有。”走了两步的姜恩眠停下脚,“下次不要再抽烟喝酒了,那些味道不适合你,还是消毒水的味道更好闻。”
“拜拜。”姜恩眠转身。
“姜恩眠。”解烟渚叫住他,声音很轻,“能陪陪我么?”
*
解烟渚身后的那棵树很粗,解烟渚坐在北边,姜恩眠则靠在东侧。
风呼啦啦的往姜恩眠身边吹,他穿得厚实,不觉得冷,但很喜欢树叶和风摩擦的声响。
解烟渚让他留下来,却并没有聊天的意愿。姜恩眠靠着树干,也不打算问,他听了会儿风声,微微合眼,逐渐入睡。
解烟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我弟弟和你一样,性格开朗,笑起来有酒窝,很好看,就算站在黑暗里也会发光。”
“但老天并不眷顾他,他身体不好,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去玩去风跑,他从小就被要求呆在家里,唯一的快乐就是等我回家陪他玩,求着我和他讲外面的世界。”
“可他从不抱怨,每天像个开心果,想方设法骚扰我、缠着我、哄我开心。”
从出生开始,解烟渚就和弟弟解烟然的性格有天壤之别。
他更像爸爸,沉稳内敛,而弟弟则随妈妈,快乐阳光。
内敛的人不会表达感情,他们看似喜欢安静,但实际上,也向往阳光。
从学生时代起,解烟渚就是别人家的优质孩子。他不交朋友,也不贪玩,除去陪伴弟弟的时间,解烟渚的生命只有家中的写字台和学校的课桌。
从未考过第二名的他,顺利拿到了顶尖医学院的保送书。他本硕博连读,毕业后分配到本市最好的中心医院任职,三年就坐到了心外科主任的位置。
这些年间,解烟渚做过数不清的手术,见过各式各样的病症。特别是心脏瓣膜的某个方向,他更是全国第一人。
他挽救过无数人的命,被称为在世活菩萨。但解烟渚清楚,他这么努力,只为一个人。
他的弟弟,解烟然。
弟弟这项手术,在全球成功率都极低,国内更是没人敢做。既然别人做不到,解烟渚就自己来。
从医几年,解烟渚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手术成功率,捍卫着他在医学界的神话地位。
在解烟然十八岁那年,他决心要给弟弟一个崭新的生命。让他可以走出家门,去看大自然,去欣赏花草,去呐喊奔跑。
看清晨的太阳,赏山间的晚霞,去做同龄孩子都能做的事。而不是把大量时间放在家,或者只有例行检查的时候,才能去他的办公室,偷偷修剪自己种的花。
手术前一周,经不住弟弟的祈求,解烟渚答应陪他去爬次山。
其他人一个小时就能爬上的山头,解烟然因为心脏原因,要花费整整一天,但那是他十八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后来姜恩眠在节目中爬的,就是和解烟然相同的山。他在看到晚霞时表现的兴奋,与两年前的弟弟如出一辙。
夺目澄澈的眼神,是那场暮色黄昏中,最美丽的风景。
解烟然感受到了自然万物,体会到了鸟语花香,听到风的声响和晨露的清凉。他们在山脚支了帐篷,亲身体验野营的自由和快乐。
那时解烟渚答应他,等手术结束,每周都会带他来爬山,欣赏晚霞和日落,等这次没机会盼来的日出。
还会去山间采野果,到草原烤美味,去任何喜欢的地方搭帐篷。晚上不睡觉,熬夜听风声,清晨去捉蝴蝶,晚上再来数星星,做一切他喜欢的事。
一周后,手术如约而至,解烟渚经验丰富,心态平稳,可当他剖开弟弟的胸腔时,他心脏的棘手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摆在解烟渚面前有两个选择,切一刀保守治疗,切两刀风险大,一旦成功解烟然将真正获得新生。
牵着这条血缘的线,向来果断的解烟渚犹豫了,他最终还是没切下第二刀,可就是这第二刀,让它错过了最重要的机会。
解烟然出现了严重的临床反应,即便他不眠不休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还是没能将他救回来。
在解烟然十八岁那年,他连手术台都没下。至于登山、看日出、野营,也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为了弟弟,解烟渚拼尽全力走向医学顶端,弟弟却死在了他的手术刀下,抹杀了青春年少时所有的梦想。
他再也看不到弟弟阳光下的笑,也听不到他在窗边挥手喊的那声,“哥哥,你回来啦!”
事后,解烟渚整理了弟弟的房间,书柜装满各种野营书籍,还有花种和弟弟的日记。
日记中说,等手术过后,他要把种子带上山,让每个山头都种下五颜六色的花。他还说,希望哥哥能多笑笑,不要再那么冷漠。希望哥哥能找个他喜欢,还能让他笑的人回家。
从那天起,解烟渚每周都会去不同的地方野营,翻遍弟弟喜欢的书,甚至是参加恋综,找到一个能让他笑的人。
却唯独把花种留在了家中、办公室中。
他舍不得。
*
姜恩眠设想过无数解烟渚不愿意手术的原因,但真相往往是最残忍的那个。
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和劝说都显得苍白无力,并非当事人,永远体会不到他所经历的痛。
这个夜晚无休止的长,长到要盼不来阳光。
风声渐止,姜恩眠往解烟渚旁边蹭。
“我妈说,当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劝他不要哭是最残忍的行为。既然不开心,就要找到发泄的途径,就该大哭一场。”
但骄傲的男人,又怎么会当着他的面,暴露软肋。
“我要去那边看月亮,半小时后回来。”姜恩眠把纸巾塞进他手里,“拜……”
“别走。”
手腕被人握住,姜恩眠还没来得及转身。
凌晨的风在耳边呼啸着吹,七月的风也暖不热高海拔的温度。
姜恩眠的左侧肩膀很沉,但他听不到哭声,也感受不到啜泣,只有不断滴落在手背的液体温度告诉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此刻有多脆弱。
脆弱到,一个肩膀都能给他依靠,没有肩膀,他会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直至姜恩眠感受不到泪水,解烟渚从他的肩膀起来,继续靠在树干旁。
姜恩眠低头看时间,“你累么?”
“不,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爬山,可以么?”
“爬山?”
“想看一看山顶的朝阳。”
顺便借给解烟然一双眼睛,帮他欣赏未曾看过的风景。
*
从山顶下来,姜恩眠跟在解烟渚身后,站在他车旁。
“那个,要不咱们还是打车吧?”
昨晚解烟渚喝了那么多酒,不知道现在代谢完没有,重要的是,姜恩眠更担心他状态不稳定。
解烟渚当着他的面拿出酒精探测仪,十八的数值晾在眼前,“放心,我没事。”
姜恩眠:“……”
竟然会有人在车上放这东西?
一小时后,车停在姜恩眠家巷子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解烟渚脸上的疲态尽显,姜恩眠难免担心,“等等还去工作吗?”
“不,今天休息。”
“嗯,那就好。”姜恩眠解开安全带,“我走了,你记得吃早餐。”
他走出去几步,解烟渚降下车窗,“姜恩眠。”
“嗯?”当事人在空气中转头,睫毛下都是阳光。
解烟渚罕见对他微笑,“谢谢。”
“不客气。”姜恩眠嘴角晒着灿烂,“也谢谢你陪我看这么美的日出。”
姜恩眠走进狭窄的巷子,阳光和风都在撩拨他的发梢。
“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姜恩眠转身,逆着光遮住眼,“怎么了,有事吗?”
“报平安。”
他每转一次身,就能多看到他的一次笑。
“嗯,没问题。”
清晨的巷子很热闹,见解烟渚恢复得不错,姜恩眠的心情也很舒畅。
他打开门,酱酱委屈巴巴跳上来,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不愿意离开。
姜恩眠抱紧安抚半天,“抱歉酱酱,昨晚都怪我,把你自己丢在家里,别生气,一会儿给你开个罐头补偿,行不行?”
酱酱哼唧了好几声,才满意在他怀里蹭。
姜恩眠来到餐厅,早餐已经做好放在桌上。
昨晚突然离家,除去委屈了酱酱,也没来得及给妈妈和苏奶奶做早餐。但好在今天爸爸休息,姜恩眠提前发了短信,通知他代劳。
姜恩眠洗漱过后,房门打开。
“爸,你怎么回来了?”
“忘给你妈拿毛衣针。”姜爸爸在储物柜里翻,“你妈也真是,这才刚夏天,硬说你冬天脚凉,要给你织脚套,非逼着我拿毛衣针过去。”
姜爸爸一边翻一边说:“你说这也是奇怪了,最近咱们家巷子口怎么老停着豪车。”
“豪车?”
“是啊,我刚回来的时候,瞧见巷子口有辆黑色路虎,就那个车得百万吧,我也没听说咱家哪个老邻居辉煌腾达了。”
黑色路虎。
姜恩眠头皮发麻,他急忙回到卧室。
他关紧门,拨通解烟渚的电话,“抱歉解医生,电话打晚了,我到家了,放心吧。”
“没关系。”
“嗯。”姜恩眠犹豫几秒,“解医生,您还没走吗?”
“没等到你的电话,我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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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赛事
姜爸爸敲了敲房门,“眠眠,干嘛呢,先把早饭吃了去。”
“哦,来了。”姜恩眠对着电话轻声道:“解医生我先去吃饭了,您也记得吃早饭。”
“嗯,拜拜。”
挂掉电话,姜恩眠来到客厅。
父子面对面而坐,姜爸爸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眠眠,你昨晚没在家睡?”
“嗯,出去了一趟,刚回来。”姜恩眠低头喝粥。
“眠眠,你最近是不是交朋友了?”
“啊?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