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紧张,更接不住对方的戏。
差得太多。
“你不该是这样。”秦悠亦说的这句,不是台词。
姜恩眠前后翻了三页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你的实力。”
“对不起,您知道的,我没有专业学过表演,之前演的都是龙套。”
“不要找借口。”涉及到工作相关,秦悠亦对谁都严格。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姜恩眠心口压着石头,要喘不过气。
秦悠亦气场过于强大,他说得每句台词都完美至极。姜恩眠脑子里只有他好厉害,他好会演,可我该怎么接,怎么才能对上他的节奏。
“你以前怎么演的?”
“就是让自己带入角色中,体会他的思维,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剧中,秦悠亦是他老师,现在也更像老师,“别的对手戏演员可以,换我就不行了?”
剧本被姜恩眠攥得皱皱巴巴的,“我怕我演的不好,接不上您的节奏。”
“从你说出这句话起,就大错特错了。”秦悠亦双手交叉,自然搭在小腹,“你现在不是去演,而是去经历剧中角色的一生。”
秦悠亦合上姜恩眠的剧本,“闭上眼,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笙。”
“你是个怎样的人?”
“我懒散、敏感、自卑,因为父母双亡,总被欺负,成绩又差。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读书、讨厌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想活着,每天都想死。为什么灾难来临时,死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余笙,起床,别睡了。”
“余笙,你听见没有?”
姜恩眠小腿传来刺痛,他仍闭着眼,“滚开,别吵我!”
“你再说一遍?”
“滚、开!”
姜恩眠衣领被人拽起,“给我起来,出去找物资。”
“我他妈说了,我不去!”姜恩眠扯开对方的手。
秦悠亦的眼神从狠戾变成欣慰,“这不就行了?”
“哎?”姜恩眠睁开眼,后知后觉,“抱歉秦老师,我以为在对戏,满脑子都带入余笙了”
“就是在对戏。”秦悠亦放开他的衣领,“刚才的反应就很好,把余笙那股厌世顽劣状态全表现出来了,也不用照着剧本念。”
“只要你脑子里稍微记得些剧本内容,一旦带入角色,该说的话自然而然能吐露出来。”
姜恩眠的兴奋溢于言表,“谢谢秦老师,咱们再来。”
秦悠亦看表,“先吃饭,回来再弄。”
这种在戏中抒发人生的感受非常畅快,那些背不过的台词,想不通的行为方式,都在今天下午得到了解答。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
“好了,到点就吃饭,咱们有机会继续。”秦悠亦提上姜恩眠的双肩包,“你想吃什么,火锅还是海鲜?”
姜恩眠站在原地,有点尴尬,“那个,我晚上约了人。”
秦悠亦漫不经心挑眉,“谁?”
*
解烟渚按照姜恩眠发的定位,提前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这栋大厦处于本市的繁华地段,距离他定的那家餐厅很远。解烟渚取消了预约单,在附近寻找新的餐厅。
天色渐暗,主干道车水马龙。透过后视镜,姜恩眠朝他的方向赶来。
解烟渚拉门下车,在姜恩眠身后,看到一位背双肩包,带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
“解医生,这么巧。”秦悠亦显得很熟络。
“是很巧。”解烟渚顺手去拿姜恩眠的书包,并对后者说:“上车吧。”
秦悠亦退后半步,没让他拿,“解医生,听说您要请姜恩眠吃饭。我作为他的长辈,为了安全陪他一起,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姜恩眠低着头,只想和马路牙的缝隙融为一体,谁也别认出他来。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演技绝佳,能塑造各种角色的秦悠亦,私下却是个思维清奇,脑子一根筋的无敌大直男。
秦老师的智商和情商怕是全用来演戏了。他这么大人,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而且,和他吃饭的人,又是大家都熟悉的解医生。可秦悠亦坚信他是羊入虎口、身陷囹圄、有去无回,非要陪他一起。
“我不介意。”解烟渚面无表情,“眠眠,你介意吗?”
姜恩眠:“……”
碰到这种老谋深算的男人,还不如一根筋的影帝。
这下可好,难题放他这儿了。
姜恩眠肌肉僵得连假笑都要绷不出来,“我都行。”
“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吧。”秦悠亦自觉拉开车门,“眠眠,跟我坐后面。”
姜恩眠:“……”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车在路上平稳行驶,三个人全都无话,姜恩眠尴尬到要死。他怎么都想不到,今晚会是这样的开局。
等下的饭,还能吃下去吗?
大约十分钟,车停在饭店门口。
秦悠亦慢慢悠悠看向窗外,“啧,解医生真是大手笔。”
解烟渚所定的,是本市高端的海鲜餐厅。
来到包间。
姜恩眠对面是解烟渚,左手边是秦悠亦。三个人中,只有他没翻看菜单。
自从和这些业界精英吃过两次饭后,姜恩眠就再也不想参与点菜。这事不适合他,菜价好贵,完全不会点。
秦悠亦毫不客气,口气和去菜市场买两块钱一把的油麦菜没区别,“斑节虾和新西兰鳌虾,你更喜欢哪个?”
姜恩眠瞟见俩虾的价格,两眼摸黑,头皮更麻,“我都行。”
“每样来三只,澳洲龙虾也来三只。”
姜恩眠慌了,“够了秦老师,太多了。”
三只三只再三只,别的不点,光这几只虾都要好几千块了。
姜恩眠余光偏向正前方的解烟渚,解医生经济条件也不差,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没关系,秦老师喜欢随便点。”解烟渚倒也大度。
秦悠亦身旁的侍应生是他的忠实粉丝,这种星级饭店员工都受过专业培训,禁止工作时间打扰顾客,她只能想方设法增加话题。
“先生,您可以尝尝这个,也是我们的特色。”侍应生指着菜单,“半小时前刚空运过来,绝对新鲜。”
“可以,再来三只。”
饭菜上桌,其他两个人忙着剥虾,只有姜恩眠低头喝汤。
他绞尽脑汁制造话题,但一个外科医生,一个三金影帝,虽然都是各自行业的顶尖,但职业八竿子都打不着。
虽然在节目上,他俩还同住过一间房。但据说那晚解医生睡的沙发,关系也没有很近,平时也不怎么接触,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目前的状况,解医生就像他公司领导,秦悠亦是对他保护欲超强的亲大哥。
亲大哥听说领导要单独请他吃饭,觉得领导不怀好意,非要跟来,甚至故意砸领导的场子,再这么下去,他工作都要没了。
“眠眠、眠眠,姜恩眠?”
“在,怎么了秦老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秦悠亦把盘剥好的虾递过来,“快吃吧。”
原本完整的斑节虾,被秦悠亦剥得乱七八糟,脊背坑坑洼洼,有些肉都不知道被抠到了哪。
可在此之前,秦悠亦吃虾从来不剥皮。他嫌麻烦,也觉得没必要。甚至上次的虾皮,还是自己给他剥的。
“谢谢秦老师。”姜恩眠心里很暖,就算是直来直去的大哥又怎么样,可能行为不妥,但是真心对自己好。
“眠眠,吃这个吧。”解烟渚也递来自己的虾。
一只完全的虾肉,整齐摆在蓝色雕花平盘中间,同样完整的虾壳则留在了解烟渚的杂物盘里。
“谢谢。”姜恩眠先把秦悠亦的虾放进嘴里,又吃光了解烟渚的那只,“这也太好吃了,谢谢你们。”
后续的晚餐还算融洽,两位精英除了较劲儿给他夹菜剥海鲜,倒也没什么不愉快,偶尔还会聊些运动类的话题。
晚饭进行到尾声,秦悠亦去洗手间。
姜恩眠用公筷夹了解烟渚爱吃的菜,“抱歉解医生,今天秦老师过来的事,您别太在意,他没恶意,就是出于对后辈的保护,怕我有危险。”
“后辈的保护?”解烟渚吃掉姜恩眠夹给他的菜,抽出湿巾,一点一点擦干净手指,“他对所有的后辈都这样么?”
“应该吧。”毕竟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么?”解烟渚云淡风轻,“我怎么觉得……他是怕我对你有企图。”
“啊?”姜恩眠慌了,“没有没有,您千万别乱想,绝对没有的事。”
与此同时,姜恩眠脑海中萌生出一个更荒唐的想法,“秦老师知道是您请我吃饭,还特意过来,不会是对您有企图吧?”
解烟渚无奈摇摇头,“姜恩眠,你真敢想。”
秦悠亦推开门,“吃完了吗?该回去了。”
解烟渚把车钥匙递给姜恩眠,“你们在车上等我,我去趟洗手间。”
“哦好的。”姜恩眠接下钥匙。
另一边的秦悠亦早拎着他的书包往外走了。
解烟渚来到前台,掏出银行卡,“您好,V868结账。”
“抱歉先生,该房间的账,刚才被另一位先生结了。”服务员掩饰不住激动,她声音放低,“是秦悠亦先生结的。”
解烟渚抽回卡,透过巨型玻璃门,寻找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单肩背着运动包的秦悠亦身型高大,他身旁的姜恩眠显得很瘦小。
姜恩眠仰头看他,挂着灿烂的笑,眼底都是对偶像的崇拜,聊到愉悦的话题,还会不自觉的激动跳起。
全然一副忠实粉丝的模样。
*
解烟渚的车停在姜恩眠家巷子口。
秦悠亦从另一扇门下车,对解烟渚说:“我把姜恩眠送回去,你走吧,不用等我。”
没给姜恩眠拒绝的机会,秦悠亦像搂兄弟一样,硬生生勾住他的肩膀,“走了,哥送你回家。”
“解医生再见,今天谢谢您的款待。”
两个人走出去七八米,姜恩眠弓着肩膀实在扛不住了,他压着口气,“秦老师,您还是松开吧,真的太沉了。”
秦悠亦长期训练,胳膊上都是精壮的肌肉,密度大,重量更大,实打实压在姜恩眠肩膀,完全没有留情。
再这么下去,姜恩眠怀疑自己要压出内伤。
秦悠亦挪开胳膊,又在他后背拍了拍,“你这身子骨太弱了,薄得跟片似的,加强训练,要不以后进组吃不消。”
“我知道了。”姜恩眠咳嗽两声,憋红了脸,“要是解医生没等您怎么办?”
“本来也不需要他等,我打车回去。”
“太麻烦您了。”
“没什么麻烦的。”秦悠亦蹭了蹭鼻尖,“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打扰你们就行。”
“没有的事,今天能吃到秦老师亲自剥的虾,我特别荣幸。”
“是么。”秦悠亦捏了捏嗓子,“你要是喜欢,下次还给你剥。”
“不用了,您这种大影帝,还是多拍电影给我看吧。”姜恩眠站在家门口,接过他肩膀的书包,“我回去了,再见。”
总觉得有话没来得及说,可姜恩眠已经消失。
老房子拉着窗帘,透过布艺窗纱,能看到姜恩眠纤瘦的身影,和他怀里的抱着的毛茸茸小动物。
秦悠亦心口穿过一阵风,窗帘在里侧拉开,站在他眼前的,是笑容明艳的姜恩眠,还有他怀里那只橘黄色的大胖猫。
姜恩眠声音很甜,带着盛夏气泡水的味道:“秦老师,路上注意安全。”
*
秦悠亦穿过阴暗的巷子,解烟渚的车停在原地。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解医生还不走,到底是体贴入微,还是担心我今晚呆在那儿不回去?”
解烟渚发动汽车,面不改色,“你今天的行为,在姜恩眠眼里是对我有企图。”
秦悠亦嗤笑:“企图?他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道。”
二十分钟的路程,车停在秦悠亦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