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似乎之前也有过那么一次……秦青卓想起江岌生日那天,一身戾气地走进二楼,手上还受了伤。
走到摩托车旁边,秦青卓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扶着墙站了起来,还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他脊背佝偻,似在强忍疼痛,看上去可悲而可怜。
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那个人……”
没等他说完,江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情,”看出他并不想提那人,秦青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只是在墙上蹭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江岌看见秦青卓的手侧被蹭出了一片血痕。
秦青卓本就皮肤白,于是这道血痕便显得触目惊心,江岌蹙起了眉。
“走,”他伸手去推摩托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秦青卓转动着手腕活动了一下,“一点皮外伤而已,没必要去医院。”
江岌没说话,推着摩托车掉头。
见他主意未改,秦青卓抬手拦住他:“江岌,真的不需要,你这里应该有双氧水吧?我消一下毒就可以了。”
江岌抬眼看他:“你不是很娇贵么?”
秦青卓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那上楼吧。”江岌没再坚持,将摩托车重新支起来,跟秦青卓一起朝酒吧走过去。
二楼漆黑一片,江岌抬手摁开了灯。
“你妹妹还没回来?”秦青卓问。
“她回来得晚。”江岌朝自己房间走,“你先坐沙发上吧。”
秦青卓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江岌拎着一个药箱走了出来。
秦青卓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半蹲下来,一条腿的膝盖抵着地面,打开药箱,那里面有双氧水、碘伏、镊子、棉球、纱布以及胶带。
是因为经常受伤,所以这些东西才这么齐全吗?他看着江岌娴熟地从里面拿出了需要的东西。
正想伸手接过双氧水,江岌却没打算递给他,只是简短道:“手。”
伸出的那只左手放了下来,秦青卓朝他摊开了那只受伤的右手。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手腕,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棉球,蘸饱了双氧水,动作很轻地在流血处涂抹。
双氧水很凉,江岌的手也是凉的。秦青卓看着半蹲在身侧,垂着眼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江岌,江岌的睫毛长且浓黑,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瞳仁时,会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跟几分钟前那个暴戾的江岌判若两人。
秦青卓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暗色的疤,应该就是生日那天他手上的伤口留下的。
看着江岌扔了棉球,拿起纱布往自己手上缠,秦青卓轻声道:“江岌。”
江岌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生日那天你迟到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人?”秦青卓问。
江岌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继续给秦青卓包扎伤口。
伤口包扎好了,他把东西收拾到药箱里,拎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他拎着那把破旧的吉他,看向秦青卓:“走吧。”
第25章
看着不远处江岌跨上摩托车,载着秦青卓驶过了路口,站在墙根处的江北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条细长的树枝,伸过去捅了捅面前那佝偻的脊背。
男人回过头看向她,她一声不吭,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巷子里幽幽放光,上下打量着他。
江北打量够了,树枝在她手里转出了一道虚影,她抬起脚往酒吧走。
男人跟了上来,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我……我能跟你到你们住的地方看看吗?”
江北不回头,兀自加快了脚步。
男人仍跟着她:“你吃饭了吗?”
江北的脚步这才停下来,侧过身又打量了他几眼:“没。”
男人的语气有些讨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江北抬起下巴颌,向着临街的方向:“对面街的烤肉?”
男人点了点头,一连应了两声:“行,行。”
江北转过身,一只手耍杂技似的转着树枝,另一只手抄着兜,轻车熟路地往临街的方向走。
石板路有些颠簸,江岌放缓了车速。
“就在前面不远,”秦青卓在他身后开了口,“江岌,你把车停在这里,我们走过去吧。”
江岌刹住车,一条腿支着地面,等秦青卓从后座下来,他跨下车摘了头盔。
等他把摩托车靠墙锁好了,秦青卓已经拎着吉他朝前走了一段距离,江岌加快脚步跟上去,从他手里接过了吉他。
秦青卓带他走进了一处四合院,穿过院子,径直朝正房走过去。
推开门,一个穿着浅灰色麻布衬衣的男人正坐在木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歌,屋里的摆设古色古香,音响里放的音乐却是完全不搭边的摇滚——涅槃乐队的《Lake of Fire》,江岌挺喜欢的一首歌。
见秦青卓推门进来,男人关了音响,站起身朝秦青卓走过来:“过来了,青卓。”
“古董配摇滚,您还是这么有品位啊,”秦青卓笑着同他握手,“乔伯,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江岌。”
他说完,又示意江岌打招呼,“江岌,这位是乔伯,喜欢收集各种吉他,这满世界的制琴师,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如果问题不严重,他自己就能给你修好。”
江岌这次没让秦青卓下不来台,叫了声“乔伯”。
秦青卓从江岌手里拿过吉他:“乔伯,您看看这把琴。”
乔伯用目光打量了一下琴身:“哟,这是拿吉他跟人干仗了?”
“一点意外。”秦青卓替江岌解释。
乔伯从桌上拿了一副眼镜戴上,他保养得挺好,脸上不见什么皱纹,让人一眼看上去判断不出真实年纪。
他坐到沙发上,指了指对面:“坐吧,我刚看了一下,外面伤得倒是不严重,小伙子你弹一句我听听。”
江岌坐下来,抱着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弹了《Lake of Fire》的第一句。
“哟,会谈涅槃?”乔伯看向江岌。
“嗯,我挺喜欢的。”江岌道。
“还喜欢什么乐队?”
“枪花,老鹰,蝎子,AC/DC,极地双子星,挺多的。”
“有品位,吉他弹得也不错,有当年青卓的那么点意思。就是这琴的走音确实有点严重,应该是内部零件出了问题,来,把琴拿给我看看。”
他从江岌手里接过吉他,低头仔细检查着琴身。许是因为江岌刚刚弹的那句刚好投其所好,乔伯一边检查着吉他,一边跟江岌闲聊起来:“这吉他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了吧?”
“十年。”江岌道。
“十年啊,真是够久的,”他看了一眼江岌,“一直在用这把吉他?”
江岌“嗯”了一声。
“那你还挺厉害的。”乔伯有些惊讶,“年轻人都喜新厌旧,一把吉他用十年,真不多见。”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八九岁就开始用这把吉他了吧?你父母也挺舍得,这吉他可不便宜啊,十年前多少钱……五六万?还是七八万?”
“当时……”江岌只说了这两个字,没再接着说下去。
秦青卓侧过脸看向江岌,江岌的目光落在那把吉他上,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柔和。
他想到了谁?父亲……还是母亲?秦青卓脑中浮现出傍晚时分江岌殴打的那个男人,当时光线晦暗,他没太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但总觉得眉眼处似乎跟江岌有几分相像,那人难道是……秦青卓内心隐隐有了猜测。
没等到江岌回答,乔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保养得不错,但架不住零件老化,经不起折腾。”
“外部撞击也挺严重的,这是拿着吉他抡人了?”
“没什么修的必要了,不如换一把,一了百了,看在咱俩挺投缘的份上,我给你推荐一把更好的。”
江岌的眉头微蹙,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乔伯,这吉他……您能帮忙再找别人看看么?只要能修好,多少钱我都出。”
乔师傅抬眼看他:“嘿,你还挺有钱?”
背了一身债,却放话多少钱都出……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江岌。
少年薄唇微抿,表情郑重,下颌到脸侧绷出了锋利的线条,能看出有几分忧心。
难得在他身上出现一点他这年纪该有的样子。秦青卓想。
他开口帮江岌说话:“乔伯,您就别吓这孩子了,您修不好,还能找不到人修好?”
“哟,你以前一肚子坏水儿专门用来坑我,现在对着小辈倒学会做起好人了是吧?”对面的乔伯也笑了,开完秦青卓的玩笑,又对江岌道,“青卓说这把吉他对你来说很重要,看来还真的挺重要啊。”
江岌又“嗯”了一声。
“放心吧,这吉他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帮你送到他手里,让他亲手给你修,行了吧?”
“谢谢您。”江岌说。
“是唐叔做的琴?”秦青卓看向乔伯。
“除了他我就不认识别的制琴师了?”乔伯将吉他放到工作台上,“你别管,修好我联系你就是了。”
“能让您一眼就认出来的吉他,除了唐叔做的也没别人了。”秦青卓笑道。
即便不认识秦青卓口中的“唐叔”,江岌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你还打趣起我来了是吧,”乔伯的目光转向江岌,“小伙子,我跟你说,你别看你秦老师现在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像你这年纪的时候,那都浑得不像样子……天天过来顺走我的吉他,说自己的吉他丢了,我就好奇这么大个吉他怎么能丢呢,后来才知道,什么丢了,都是被他送出去做定情信物了,你说说……”
“什么定情信物,”秦青卓笑道,“乔伯您可别冤枉我。”
“那你有没有送过琴?”
“送是送过,但……”
“那不就得了,”乔伯不等他说完,煞有介事,“送琴等于送情,你送一把琴出去,那可不就相当于送出了一段情?”
“这话可不能乱说,”秦青卓笑着摇了摇头,“我还送过江岌琴呢。”
“哟,你秦老师还给你送过琴?”乔伯这张嘴打年轻时就厉害得紧,这会儿两个人的玩笑一起开,“那江岌,这情你可得把握好了,虽然青卓这人处处留情,但人还是不错的嘛,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漂亮,琴又弹得漂亮……”
他聊兴大发,越说越来劲,丝毫不给秦青卓开口辩解的机会。
到最后秦青卓只得撂下一句“我先带江岌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乔伯嚣张的笑声,“跟我打嘴炮,你小子还嫩得很……”
走出四合院秦青卓才呼出一口气,就知道不能随便开乔伯和唐叔的玩笑,怎么就图一时嘴快呢。
但走了几步,他才发觉在外面走着,比刚刚当着乔伯的面被打趣还要更尴尬一点。
暮色已经彻底降临,巷子里静悄悄的,因为乔伯刚刚那段“送琴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大概不仅仅因为这段“送琴说”,还因为几天之前,江岌亲口承认他就是那个挖了季驰墙角的秦青卓的新男友。
秦青卓正想说些什么缓解眼前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没想到江岌先开了口:“你常送别人琴?”
“你不要听乔伯乱说,”秦青卓有些无奈,“哪有常送啊,我已经记不清楚在你之前的上一把琴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了。”
“那就是确实送过?”
秦青卓一时不知说什么,被乔伯这么一说,好似承认了自己送过琴,就是坐实了自己曾经的确是个随意“送情”的渣男。
“送是送过,但……”话说一半,又觉得跟江岌解释这些没什么意义,“算了,你就当我经常送琴吧。”
江岌没再说什么,走到摩托车旁边才又问:“你送我的那把吉他被卖了,你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