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耳畔的声音嗡嗡嗡的,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响,虞归晚耳朵有些疼,她半睁开眼,看着江起云湿漉漉的脸和眼睛,扬着唇角浅浅笑了笑,“没什么。”说着执了江起云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就是有点疼。”
江起云指尖所触,带着点温度和黏糊糊的触感,抬手一看,昏黄的路灯衬着指尖的红色愈发鲜亮,她嘴唇微张,看向虞归晚身侧的地上,雨水稀里哗啦地掉落,冲淡了原本暗红的一片积水。
江起云瞳孔大张,触在虞归晚肩膀上的手指微颤,声音也带着一丝抖,“能走吗?”
虞归晚点点头,借着江起云的力起身,顺带安抚江起云的情绪,“我没事,别担心。”
江起云没有看她,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对耳麦里说道:“老邢,叫一辆救护车到东南巷口。”
五分钟后,江起云带着虞归晚出了社区,救护车刚好赶到,下来的医护人员立马冲过来检查虞归晚的身体。
“哪些地方受伤了?”
“左后腰。”江起云替虞归晚答,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指尖不停坠落着掺杂了血液的雨滴。
医生取了小刀将虞归晚腰侧被血液濡湿黏住的衣服剪开,检查一番后道:“只是一点轻微的划伤,伤口不深,先进行简单清理,其他地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打斗间,后脑勺撞上了墙,现在还隐隐有些发痛,虞归晚如实答了,医生严肃道:“大脑重击可大可小,得做进一步检查。”
“冬薇,你陪她一起去医院治疗和做检查,其它人,除外围设防拦截的人员外,全员进社区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地搜,若遇嫌犯暴力袭警危及生命安全,可果断开枪。”
江起云滑动**上膛,解了保险,临走进巷子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沈冬薇搀着上救护车的虞归晚,而后转头,和队员再度冲入巷道。
几十名刑警对该社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清晨时分,将最后一户居民住所排查完,仍旧没有发现嫌犯踪迹,最后是一队员察觉到一处老旧井盖有撬动痕迹,才判断嫌犯已经通过下水道通道逃走了。
听着耳麦里的汇报,江起云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爆发,一脚踢翻旁边的空纸箱,纸箱飞开后,响起一声猫的呜咽声。
江起云面色一怔,看清那纸箱后面原来缩着一黑猫,像是被巨大的动静惊吓到了,趴在地上,尾巴的毛炸开,但却没有逃跑。
江起云迟疑几秒后,放轻步子走到黑猫身前蹲下,试探性地薅了一把它的小脑袋,黑猫不闪不躲,只仰着头龇牙咧嘴冲江起云哈气。
两颗绿油油的眼珠亮晶晶的,江起云轻拨着黑猫的身体,检查了一番,除了瘦弱,骨头嶙峋外,也没见哪儿受伤了,自己刚刚那脚应该没踢到它才对。
江起云收了手,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那黑猫还趴缩在地上,身上的毛半湿贴在身上,显得身型更小。
江起云和黑猫对视着,几秒后,她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走过去将黑猫包起来,这才离开。
……
北滨区中心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虞归晚刚做完系列检查回到病房,门口站着方昉和沈冬薇。
方昉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瞥了眼沈冬薇,试探性地拿出被他捏得包装皱巴巴的糖果,“薇薇,你要不要吃?”
沈冬薇瞄他一眼,“榴莲味?谁在医院吃榴莲味的糖?”
方昉大窘,自己随手在局里零食柜抓的,不想正抓了几颗这种口味的,他连忙缩回手,又不死心地想和沈冬薇继续搭话,“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虞老师?”
“虞老师需要休息,别去打扰她。”
方昉撇嘴哦了一声,奈何他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人,读书时代就要多动症,憋得他难受,好在没一会,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一角,方昉立马抬臂喊:“江队,这儿呢。”
正在挨个看病房号的江起云闻身走过来,“你们回局里吧,辛苦了。”
方昉知道嫌犯跑了,江起云心情肯定不怎么好,于是也不啰嗦,准备和沈冬薇先离开。
沈冬薇心细,看出江起云一身衣服半干,发尾也湿漉漉的,显然是从抓捕现场直接赶来的医院,“江队,你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不用,你们回吧。”江起云说着,推开病房门进入病房。
房间里虞归晚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房半靠在床头,见江起云来了,脸颊现出笑容。
江起云走到床边站定,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脸,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几秒后,她问:“医生怎么说?”
“只是部分软组织挫伤和腰间的划伤,伤口不深,没事。”虞归晚回答完问:“嫌犯抓到了吗?”
“跑了。”
虞归晚眉头倏地拧紧,掀开被子似想下床,刚动作,肩膀就被江起云定定按住。
“你干嘛?”江起云脸色不好,语气也谈不上对病人该有的温柔。
“抓捕行动失败,嫌犯一定会采取更激进的行动或是外逃,如果我们再不抓紧时间,抓到他的难度就大了。”虞归晚担忧道。
江起云把她按回床上,动作粗鲁地盖好被子,“轮不着你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各个交通枢纽布防,他要是足够聪明,不会蠢到立马潜逃。”
虞归晚还似有些踌躇,“可……”
江起云打断她,“没什么可是,昨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重案队向来以团队为核心,不是谁的个人主义英雄秀场,也不允许任何人无视命令逞强耍威风。”
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几秒后,身体放松下来,清瘦的手背交叠在被子上。
“知道了江队,事后我会写一封纪律检讨书,接受批评和处分。”
江起云本意不是要找虞归晚秋后算账,她表情闪过一阵烦躁跟懊恼后,拉过椅子坐下,问:“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归晚一边回忆一边叙述,讲完前后经过,点出嫌犯的身体特征,“青年男性,身高在175到180之间,较瘦,会一些综合格斗术……”虞归晚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当时巷道里除了大雨带来的土腥味以及腐败的生活垃圾味外,她还闻到了一股不属于那个巷子的味道,来自于黑影身上。
见虞归晚凝神细想着,江起云没打扰她,盯着虞归晚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看了几秒,走到床头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虞归晚没接,蓦然坐直身子,“香茅草,是香茅草的味道!你记不记得在农贸市场二层平房最末的几间门市外,是几家干草药铺,其中有为了吸引顾客购买而现场熬制的大锅,锅内应该是加入了香茅草,味道非常浓郁。”
经她这么一提,江起云也回想起来,她放下水杯,给刑天海打去电话,“立马出队封锁福田综合农贸市场,我现在从医院赶过去。”
江起云起身,手腕却被人握住,虞归晚定声道:“我也去。”
江起云撒开她的手,冷声:“我刚说的你全忘了?”
虞归晚丝毫不见退让,态度坚定,“一点皮外伤并不影响我参与行动,申请归队。”
见江起云有些动摇,虞归晚继续道:“江队,我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我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躲在家人朋友羽翼下被人照顾保护的小女孩了,我是警察,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我也不比你想要抓到凶手的渴望小。”
江起云面色一怔,从前那个最讨厌警察身份的人,如今非但自己成为了警察,还有了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她看向虞归晚的眼神复杂了几分,几秒后,忪了口:“服从指挥,听从命令,能做到吗?”
虞归晚莞尔一笑,“没问题。”
“给你三分钟时间换衣服。”江起云走到门外等待,不到三分钟,虞归晚就换好了衣服出院,一边用头绳将披散的头发扎好一边和江起云大步离开。
到达时农贸市场时,外围已经被封锁起来,刑天海指指偌大的市场内部,“半小时前已经驱散了市场内的群众和居民,进出口要道都封锁好了。”
江起云拿起对讲机,分组分工,进入市场,近平房前,一组人员留守平房后侧的窗户,一组蹲守一层门市,江起云,虞归晚路啸方昉和四名特勤武警上到二楼。
房门两侧左右分别站立四人,江起云比了一个手势,武警率先破门,持枪进入室内,勘查完房间后汇报:“江队,屋里没人。”
江起云带余下的人进入房间,房间里黯淡无光,遮光床帘将光线遮挡得严实,迎面便是一阵腐朽潮湿的气味,江起云伸手挥散萦绕鼻端的气味,扫视着略显空荡的房间,一方茶几,单人沙发,一张餐桌椅子,除外别无其它。
武警人员发现了通往楼下的楼梯,保持着战斗队形下楼,一层正是关着卷帘门的仓库,5X5米方形的仓库内空空荡荡,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呜咽的声音,所有人立马警觉,其中一武警率先看到角落明显区别于水泥地面颜色的盖板,证明这底下还有空间。
武警上前打开盖板,明显来自于女人的呜咽声更加明显,武警人员依次进入隐秘的地下室,几秒后,响起高呼声,“江队,地下室发现一名年轻女子。”
闻言,江起云小跑下地下室入口,身后虞归晚等人也跟了上来。
矮身踩着水泥砌的阶梯下到地下室后,江起云等人得以窥见地下室全貌,拢共十几米平方大小,都是水泥墙面和地面,一盏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发出的炽亮光映照着角落里锈迹斑斑的铁笼,和笼子里脖颈被套着锁链的年轻女人。
女人一浑身脏乱褴褛,发丝成结,面目脏污,武警上前用工具拆卸下笼子的锁和锁链,女人忙不迭往外爬,嘴里因为被布条束紧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含糊声,虞归晚上前半跪在女人面前,半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给她拆解嘴里的布条,“没关系,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笼子外,还有一个长形的工具台,金属银质的,像是外科手术台,台面上整齐摆放着一条狭长的一旁的长匣,台下有一个皮质铜扣的大工具箱,而靠着工具台边的是一座女性雕像,除这些外,地下室别无其它,江起云粗略看了眼地下室道:“叫救护车来。”
女人嘴上的布条被解下后,身子骤然一软,半身匍匐在虞归晚膝上,发出嚎啕哭声。
虞归晚轻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哭声渐小后,轻声问:“你叫秦菲,是吗?”
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头,脏污黢黑的脸上哪里看得出这就是照片上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大学生,她噙着泪点点头,视线越过虞归晚,抬手指向那个默默伫立的雕像,指尖颤抖,语气惊恐,“她,她在那里。”
她是谁?
在场所有人扭头盯着雕像,心里都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而江起云和虞归晚是第一个联想到,至今还没有找到的张雅的头颅。
江起云握紧双拳,“让现勘队的立马过来,冬薇,你带秦菲去医院,联系局里的画像师,尽快拟出凶手画像,确认身份,申请通缉令。”
送走秦菲后,虞归晚走到工作台前,拿出手套戴上,缓缓打开扁平的长匣,一整排锃亮的外科手术刀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再拉出桌下的工具箱打开查看,里面是一整套户外登山工具,包括一柄开刃的登山斧,甚至还有量尺工具。
杀人分尸剥皮的作案工具,找到了。
很快,法医和痕检相继赶来,展开对第一犯罪现场的勘查工作。
经过初步勘查,共在现场提检到有效的指纹足迹数枚,以及工具痕迹和其它的特殊痕迹,还有包括血迹卫生纸上提取到的唾液等生物物证。
林觉予在破坏雕像表层后,在破损一角内发现了人体头发及头皮组织,立马将雕像运回局里进行清洗检验。
江起云则和虞归晚在二层房间里寻找有关嫌犯身份的线索。
虞归晚扫了一眼落灰的单人沙发,道:“这里不是凶手的住所,只是他杀人分尸的犯罪现场。”
“犯罪现场不会离他的居住地太远,太远会增加交通时间成本,以及降低心理安全感,也不会太近,会有一个缓冲区,那里会是他心理舒适度最高的区域,即居住地。”虞归晚转身对江起云道:“以犯罪现场为圆心,半径三公里外到五公里的弧形区间,就是凶手所在的居住地。”
“我会安排人排查,当然,如果秦菲能直接指认凶手身份相貌的话,我们就能更快找到他。”
虞归晚攒眉低眸,“她的状态……不太好,或许很难给出我们想要的信息。”
“那一尊雕像放在那里,不是凶手自我欣赏的成就品,是为了震慑击垮秦菲的心理防线,让她想逃都不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