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云没说什么,抬手落在虞归晚肩上,“你先回去吧。”
虞归晚摇头,“我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想清楚,有关凶手剥皮的深层犯罪动机,秦菲失踪这么久,凶手为什么没有对她下手,以及……”
江起云出声打断她,“好了,这些问题随着调查深入都会迎刃而解的,你先回去休息。”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江起云加重了语气道。
虞归晚没再坚持,“好,有什么进展及时给我打电话。”
提到电话,江起云才想到,从虞归晚回来到现在,两人都还没交换过手机号,她摸出手机,新建联系人,打上虞归晚三个字,“你电话多少?”
“还是从前那个。”
江起云手一僵。
虞归晚扫了一眼她手机屏幕,淡淡地问:“删了吗?”
“嗯,忘记了,报一下吧。”
“1367248……”
虞归晚在念出十一位号码时,江起云也在心里一字不差地同步默念了出来。
忘记了吗?她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但有一些东西深植于心底,骗得了自己的大脑,骗不了自己的心。
……
晚间,北滨区分局重案队办公区里,江起云一边翻动现场勘查记录表一边问方昉:“犯罪现场那屋子的房东联系上了吗?”
“联系是联系上了,房东说是把房子租给了一对情侣,那对情侣后面闹分手,男方背着房东将房子转租给了一个男人,双方根本就没签合同,他也只见过那人一面,说对方戴着口罩墨镜,一次性给了半年的房租,都是现金。”方昉讲完,啐了一句,“真是他妈的够狡猾。”
“提取到的指纹比对还要多久?”
“录入到电脑了,一个小时内。”
江起云将记录表递给方昉,“我去一趟医院,有什么及时给我打电话。”
北滨中心医院住院部一间病房内,昨天才刚出院的虞归晚这会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次倒不是自己住院,而是来探望刚被解救出来的秦菲,以及看是否能从她这里锁定嫌犯身份以及详细的犯案手法和动机。
在虞归晚来之前,局里的干警已经带着画像师来过一趟了,根据秦菲口绘嫌犯长相进行画像,但秦菲精神状态十分不好,甚至出现了记忆错乱,语言组织能力失调,完全无法准确客观地描述出嫌犯长相。
虞归晚进入病房后,看见床边坐着秦菲的母亲赵玲,赵玲双手抓在病床栏杆上,无助地看着秦菲,而秦菲只偏头看向窗外,浑身都透露着对于她母亲无声的抗拒。
虞归晚走到床前,赵玲抬头看她,强忍眼泪道:“虞警官,菲菲她现在很不好,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能等她身体精神好一点再问吗?”
虞归晚理解赵玲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心疼,但她也有作为警察尽快查明真相的责任,加上秦菲获救后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遭遇极端恶**件后产生的创伤应激心理障碍,是需要借助外力进行心理干预的。
“赵阿姨,如果秦菲本人愿意的话,希望您能允许我和她单独聊聊,我是学心理学出身,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是需要进行心理辅助的,相信我,我不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虞归晚态度并不强硬,嗓音也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一股坚定。
赵玲表情犹疑,一番踯躅后,问秦菲的意愿:“菲菲,你愿意和这位警官聊一聊吗?妈妈就在外面,不走。”
秦菲扭头看向虞归晚,刚解救出来时的满脸污秽已经洗净了,但由于长久没有接触到阳光,原本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蜡黄,脸颊凹瘦,目光更是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她看了一会虞归晚,认出眼前这个女人这就是昨日自己爬出笼子时将自己抱住的那名女警察,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启唇:“好。”
赵玲起身,三步一回头,目露担忧,虞归晚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病房门关上后,虞归晚将椅子拉到近床尾的地方坐下,保持着让秦菲不会生出抗拒的社交距离。
第一句,她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问对方感觉怎么样了,以及询问嫌犯相关的问题,而是偏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日头正好阳光和煦的室外,语调悠缓地道:“今天天气很好,来的时候,我看见住院大楼后方有一座小花园,很多花都开了,草坪上有老人小孩在放风筝,下午可以让你妈妈推你出去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随着虞归晚的描述,秦菲死寂一般的眼神有了波动,眼睫轻颤,搭在被子的双手不自觉缠紧。
虞归晚将视线从女生清瘦的手背上收回,继续道:“我问过医生了,你只是有一点营养不良和脱水,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学校了,我记得距离你们专业这学期的舞蹈大赛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还有充沛的时间练舞,我相信你能取得一个很好的名次。”
秦菲抓着被单的手更紧,她低垂着头,嘴唇嚅动少顷后抬头,盯着虞归晚问:“警官,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以后都不会再跳舞了,不会再跳舞了……”眼泪串连成珠从她眼角滚落,啪嗒啪嗒接连掉在洁白的床单上,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虞归晚调整了一下坐姿,前身微微前倾,作倾听状,“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秦菲哭着摇头,情绪波动渐渐大了起来,“他骗了我,他用精心编制的谎言骗了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杀了我的!”秦菲突然厉声叫了起来,惨白的脸因为激动变得赤红。
适逢江起云寻到了病房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和赵玲一起推门进去,虞归晚转身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江起云会意,立马出声安抚赵玲情绪并将她带出病房外,“赵女士,您先冷静,请相信我们。”
赵玲看着这个眉眼明锐的女警,分明年纪不大,却和病房里那位女警察的有着同样令人觉得安心可靠的气质。
病房里,虞归晚直接起身靠近秦菲,双手握住病床栏杆,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重复:“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你口中的他,只是一个利用伪善面具,只敢躲在暗处的懦夫,他再也无法伤害你,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在虞归晚一遍又一遍笃定的声音中,秦菲哭嚎的声音渐小,她揪着胸前的被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真的吗?”
虞归晚点头,“他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妄想把失败的痛苦加诸到别人身上,所以自甘堕落走上犯罪的深渊,你不一样,你是天生就生在光这一边的,当阴影笼罩来的时候,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身边的人,可以驱散这些阴霾,可以重新走回阳光之下。”
虞归晚起身,指指窗外漫洒进来的温润阳光,指指干净明亮的病房,“看看这里,这里没有冷冰冰的笼子,没有潮湿恶臭的空气,没有饥饿、恐惧,你已经从那个禁锢你的牢笼里走出来了,而那个对你实施这一切恶行的人,所有的恶都会最终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也绝无机会再施恶行。”
“可你呢,秦菲,你的心还被禁锢着。”虞归晚轻轻将手放在秦菲的手背上,慢慢握紧,“而打开笼子的钥匙就在你自己手上。”
秦菲眸光闪动着,惊悸的神情渐渐碎裂出一丝缝隙,她颤颤巍巍张开干裂的唇瓣,问:“你们……真的能抓到他吗?”
虞归晚刚要回答,病房门打开,江起云走到床边,声音笃定坚毅,“不是能不能,而是一定会,我们一定会抓到他。”
秦菲喉咙溢出一声呜咽,强忍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眼泪肆意流淌。
赵玲赶紧上前抱住她,哭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菲菲,妈妈在这里,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虞归晚把空间和时间短暂地交还给这对母女,拉着江起云到门外等待。
江起云刚才把虞归晚说的话听了个大概,咂咂嘴后来了一句,“以前没见你这么会开导人,还真是变化大。”
虞归晚全当她这是夸奖,挽起耳侧碎发,微笑道:“还有很多变化,你以后就知道了。”
江起云语窒,转身看了眼病房的小玻璃窗,见秦菲痛哭发泄一番后,情绪缓和了下来,于是按上房门把手拧转,“进去吧。”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秦菲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她吸吸鼻子,对虞归晚道:“警官,谢谢你。”
“没事的,希望后面有机会能去观看你的舞蹈比赛,你跳舞的样子很美。”
秦菲抿抿唇,腼腆地说了一个好字,又问:“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姓虞,虞归晚,这位是我们重案中队的队长,江起云,昨天你也见过的。”
秦菲对江起云点点头后,坐正身子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挨着坐下,江起云拿出问询用的录音笔和笔录本后,示意虞归晚可以开始了。
虞归晚点头,神情一秒肃然,“你和嫌犯是怎么认识的?”
秦菲微微垂头,“是在我筹备学院的舞蹈汇演活动期间,学校邀请了本市一些知名画家到学校进行展览和美术交流,他就是其中之一,而进行交流演讲的教室就在我们舞蹈训练室对面……”
“你记得这项交流活动的开展期限吗?”虞归晚问。
“好像是4月8号,对,4月8号开始举办的,活动开幕那天是周六,很多同学都去观看了开幕式,我是第二天路过举办画展的地方时顺便参观了一下,举办多久我不清楚。”
“嗯,好,继续吧。”
秦菲吞咽了一下,继续道:“那天,我照常练舞练到舞蹈室关门,离开的时候,他出现了,送给了我一副我跳舞的素描画,说很冒昧打扰我,只是觉得我的舞姿很动人,说完也没有过多纠缠我,很快就离开了。”
虞归晚微微皱眉,“他叫什么?”
“冯墨。”
江起云记下名字,问:“然后呢?你是怎么和他熟悉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会在舞蹈室对面的教室授课,临近我每晚离开舞蹈室时,会出现在后门,让我帮他看看他白天进行授课讲解的作品怎么样,那些画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女生跳舞的样子,但都没有脸,我其实知道他画的是谁,可是他从来不向我说明,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秦菲指尖收紧,拧着眉,“从那以后,我跳舞的时候注意力总是会被隔壁教室传来的他的声音打扰,忽高忽低,甚至隐隐会期待今天他会不会也出现在后门等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秦菲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后来一天晚上,我意外在我经常练舞的图书馆后面的小广场看见他了,当时他坐在那里拿着素描本画画,见到我一副很诧异的样子,问我怎么会在这,我说舞蹈室关门早,我想再加练一下。”
“他带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问会不会打扰到我,我其实是一个除了在舞台和舞蹈室外私下并不愿意让别人看我跳舞的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到小广场的时候,他都在,说自己是在创作灵感,可我每次开始练舞又总能感受到他认真看着我的目光。”
秦菲胸膛略微起伏,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他就是用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编织成了温柔却致命的陷阱,等我自己跳下去。”
“4月16号那天,我参加完舞蹈汇演,原本是准备休息一天,但我一想到他,又忍不住在晚上去了小广场,他果然在那里,看见我来了,一副惊喜又意外的样子,说以为等不到我的,还祝贺我汇演成功。”
“我们就坐在那里,像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讲各自生活里的不开心,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却显得很成熟,能细心开导劝解我,我们一直聊到宿舍要关门的时候,我主动找他要联系方式,他却笑着拒绝了,说他对我,不是那些低俗男人脑子里的想法。
然后就说有事,匆匆离开,但却落下了他随身的素描本,我拿起来看,里面画的全是同一个女生跳舞的各种舞姿,而在最新一张的落款是送给我的阿芙洛狄忒。”
秦菲闭上了眼,可眼泪还是蜿蜒蔓延在脸上,“我当时感觉大脑像是炸开了烟花,我曾在两年前一个匿名的社交软件上发过一小段关于希腊神话里关于阿芙洛狄忒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那种感受,就好像在孤独的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能明白你内心所想能走近你精神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