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云蹲下身看男人侧脸,确认是葛山无疑。
盗枪案发生至今,枪没找到,唯一一个确认身份的嫌疑人却死了,这在领导看来是重大的工作失误。
不过比起上面的问责而言,江起云心忧的始终是被盗的枪。支,以及这伙嫌疑人的盗窃动机。
跟犯罪分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隐隐有了一种直觉,这起盗窃案,不是为财,是在酝酿着什么性质更为恶劣的犯罪活动。
江起云退出卧室,来到客厅阳台的窗户,吹进来的风都是贴合心境的燥热,虞归晚走到她身边道:“除武警破门破窗的痕迹外,没有其他暴力进入的痕迹,客厅卧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杀害葛山的人是和平进入的房间。”
虞归晚看向客厅茶几上歪七八扭倒着的几个空酒瓶,“在昨晚的监控中,葛山进入小区时提着的购物袋装的应该就是这些酒,他死前可能属于醉酒状态,凶手是趁他醉酒后伺机行凶。”
江起云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扭头盯着虞归晚道:“你怀疑是葛山那名同伙做的?”
虞归晚点点头,“葛山父母亲戚都在老家,而他的前妻也早已移居别省,现在他的通缉令悬赏令贴得满市都是,他能见且敢见,还能和对方放松戒备喝酒闲聊的人最有可能的只能是他那名盗窃同伙。”
江起云眉头皱的更深。
和费华并无直接关联,却知晓费华密室私藏枪。支的盗窃犯。
盗走一批数量极大的枪。支弹药。
现场遗留的指明其一嫌犯身份的重要指纹。
提供葛山线索的匿名邮件。
嫌犯之一葛山死亡。
疑似盗窃团伙内讧。
重要的案情节点联系在一起,江起云只觉得这个案子更加神秘莫测,扑朔迷离。
以她这些年办过的大案要案来说,案情复杂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一起让她像现在这样困惑。
她是一个很能承受压力的人,但这股紧紧绷着的弦,在看到葛山死后,被窃枪。支线索可能再次中断时,压力还是不可避免地外化到了脸上。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提振起精神,“等法医和痕检来后,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线索吧。”
二十分钟后,法医和痕检同时到达,林觉予全副武装,头套口罩,乳胶手套,鞋套一应俱全,萧乐雨在她身边进行记录。
林觉予先是对葛山进行尸表检查,从头部依次往下,“头颅头皮完整无创口出血,瞳孔缩小、眼裂狭小、眼球内陷、视盘模糊、眼角膜呈轻度浑浊,可见黄色斑点。”
检查完眼睛,她又用镊子翻开死者的口唇,“口唇发绀,口腔内黏膜无破损出血。”
“颈部可见五厘米开放性损伤,伤口形态应为锐器切割所致,颈部动脉,静脉破裂,气管食管呈不同程度破裂。”
林觉予又快速检查了一遍尸体尸表其余部分的形态和伤口,综合一番后,给出了死亡原因,“尸表无其它致命性创口,无中毒反应,应该是割喉所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
“从尸僵和尸斑来看,死者没有被移动过,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死亡时间呢?”江起云问 。
林觉予看了眼温度计,问了萧乐雨室温和湿度后回答:“大出血会导致尸冷加速,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二个小时前,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左右。”
“从尸斑颜色和其它尸表表征来看,死者死前应该是处于醉酒状态。”林觉予顿了顿,继续道:“颈部切入口是从左侧颈动脉切入,切割至喉软骨气管食管,创口边缘平滑。”
她说得谨慎,但稍有经验的人都听了出来,林觉予的意思其实就是葛山是在醉酒昏睡中被人用锐器一刀割喉以致迅速死亡,最后可能都没来得及发出叫声,便从床上跌落在地,流血身亡。
林觉予起身道:“带回去解剖后,我再给你详细的尸检报告,能锁定大致的作案工具。”
江起云点点头,“好。”
江起云把案情整合梳理后上报给了市局,最后由秦方明带回市局的最新指示,市局要求秦方明移交目前手中侦办的案子,全权接任这起案子的指挥侦办,务必尽快找回被窃枪。支。
宣布指挥权交替时,江起云看上去十分疲惫,素来挺直的腰背都有些佝偻,不熟悉她的人会以为是被卸权心里难免失落,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其实仍是在担心丢失的枪。
秦方明下了台来,抬手拍了拍江起云的肩膀,“放心,还有我呢。”
江起云抬头看向秦方明,从对方沉稳不迫的脸上,解读出这句话的两重含义。
没事儿,案子再难还有我呢。
没事儿,还有我担着责任呢。
江起云拧着的眉头一松,吐出一句鲜少从她口中道出的“师父”。
虽打从她进入重案队以来,她就没怎么正儿八百地叫过秦方明师父,但在她心中,秦方明一直都是她敬重而亲密的长辈。
江起云和秦方明简单交谈几句后,走出会议室,看到一人影靠墙站立着,是虞归晚,像是在等什么人。
江起云和秦方明说了一声后走向虞归晚问:“在这干嘛?”
虞归晚自然答道:“等你。”
两人一边往办公区走一边交流案情,虞归晚像是有了新的发现,正色道:“你还记得早上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具体内容吗?”
江起云,“大致记得,邮件备份在冬薇那里。”
两人走到沈冬薇工位旁,让她重新调出了那封古怪的匿名举报信,
邮件的标题名是提供通缉犯葛山线索,正文内容还特意标注了称呼:致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
[本人在和畅路一百号福林小区发现疑似悬赏通缉犯葛山的人员,进行尾随,发现其居住于3栋502室,请尽快出警进行抓捕。
敬上]。
附件内是几张画面模糊的偷拍照片。
虞归晚指着屏幕上放大的照片道:“拍摄照片的时间是晚上,邮件发送却是在今天早上。”
“为什么会有这个时间差?”虞归晚问完又道:“举报信里特意模糊了时间,一般人的逻辑会是我在某某地某某时间发现了某某人或事,时空的概述通常是连贯的,这封匿名举报信却恰恰相反。”
“而且并没有匿名的必要。”凑过来的方昉看了一眼屏幕道。”
众人正在讨论时,江起云手机震动声响了,来电显示是寇颜,她走向安静的一侧接通电话,“喂。”
“喂,江队,是我,寇颜。”
“我知道,我存了你电话。”
“是这样,你下班了吗?”
江起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寇小姐。”
电话那头响起几道轻笑,“是这样的,江队,我这会正好路过你们警局,看见你们大楼重案队楼层还亮着灯,想着你这会应该还没下班,所以想约你见一面,当面表达一下对你的感谢。”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昨天我家已经正式和费家解除了婚约,说来这事也得感谢你。”
“这没什么好感谢我的,这是你自己做出的正确选择。”江起云淡淡道。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包括五年前,我也没来得及好好和你表达感谢,就去国外了,就耽误你五分钟时间,你方便下来一下吗?我这会就在你们警局外面。”
江起云走到窗边,往警局外望了望,是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边。
“好吧。”江起云应下后挂了电话,朝电梯间走去。
虞归晚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两秒后收回视线。
江起云走出警局时,寇颜也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身黑红色的礼服长裙,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酒味,像是刚刚交际应酬完,细高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起云站定后率先开口:“寇小姐,关于五年前那起案子,你最该感谢的是我师父,也就是秦队,是他全权指挥制定的侦查工作和解救人质行动,不是他的话,我们前期的侦查不会开展得这么顺利,也不会这么快查出绑匪的身份,实施后续的抓捕。”
寇颜微笑道:“是,你说的对,我是有这个打算,准备什么时候请秦队一家吃饭,表达感激之情,不过我一直忘不了当初是江队亲手把我从绑匪手里救出来的,江队当时遮着我的眼睛捂住我的耳朵,安慰我不要害怕,一直耐心温柔地和我说已经没事了。”
江起云神情淡淡,其实对于成功解救其中一名人质的记忆来说,更让江起云难以忘怀和感伤的永远是那名她没能救下的被害人,在花一样的年纪夭折在绑匪的手里。
“真的没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好活在当下吧。”江起云想说的已经都说了,准备转身回去。
寇颜又叫住她:“等等江队,这个送给你。”
江起云没接,看着寇颜手里的方形盒子,是一个礼盒,上面还系着丝带。
寇颜解释:“你不要多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盒巧克力,聊表对江队的感谢罢了。”
“不用。”江起云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寇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伸在半空中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几秒后,江起云到底还是接了盒子,临走前又道:“寇小姐,不管是五年前那起绑架案,还是费华涉及的持枪案,我都是在做一个警察该做的,这是我的工作,责任和义务,换了其它人,我也会这样做。”她看着寇颜,问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江起云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回了警局。
窗边看着这一幕的虞归晚也收回身子,走回桌边坐下。
回到办公区的江起云随手将巧克力放桌上道:“你们把这分了吧,我不爱吃。”
路啸第一个蹦过来,“哟,巧克力啊,哪儿来的啊江队,你刚买的?”
“来我瞅瞅,我瞅瞅。”一个队员凑上来,翻看了盒子一遍后说:“我认识这牌子,是特有名的一手工巧克力牌子,听说还能自己上门店做呢,老贵了,一颗三位数,不知道的以为镶什么金边了呢。”
路啸一边拆盒子一遍冲江起云挤眉弄眼,“谁送的啊,江队,这七夕不还有段时间吗?送巧克力是不是送太早了点?”
江起云都气笑了,“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靠那处想,你这脑子一天装的什么?”
“低俗。”方昉表示赞同。
路啸做了一个拉上嘴缝的动作,“成成成,我嘴贱,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来,大家一人几颗分了吧。”
江起云看虞归晚依然端正在工位上,没有起身往这边来的趋势,便从盒子里挑了两颗榛果味的巧克力走过去,放到她桌上,“晚饭也没见你吃多少,吃两颗补充点糖分。”
虞归晚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一颗爱心形状的巧克力上,手指一点,“寇小姐送的?”
“你看见了?”
虞归晚没回答,只道:“寇小姐对江队还真是不一般呢。”
江起云抿抿唇道:“她说他跟费华的婚约已经正式取消了,来感谢我的,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不是她自个举报的吗,还说到五年前绑架案,说谢谢我救了她什么的,当初结案那会也没见她和她家人有多热情,这会倒是上赶着来了。”
“奇奇怪怪一小孩。”江起云以一句对寇颜的评价收了尾。
虞归晚边拆开巧克力包装纸一边笑:“我也没问你们都聊什么了,江队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吃吧,人家好心送的,看样子还是手工做的,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虞归晚捏着那枚心型巧克力起身上前,路过江起云身边时,将那枚巧克力抵着江起云唇瓣塞进了她口中,指腹还擦过了柔软温烫的唇肉。
虞归晚走出去几步后,江起云还保持着嘴唇微张的怔然神情,直到巧克力融化在口腔,榛果的香味和醇厚的巧克力味刺激着味蕾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仿佛骤停的心跳也恢复了本该有的节奏。
她回头看去,虞归晚已经走向路啸他们那边,和他们有说有笑地交流着什么。
夜渐深沉,又是加班的一夜过去,重案队人平均睡眠时间降低到了三四个小时,早八点左右,尸检报告和现场初勘报告同时摆到了秦方明的桌上。
其中最为重要的葛山的死亡时间和死因和林觉予在现场勘验时推断的相差无几,葛山是在醉酒昏睡的状态下,被人用小型锐器切割咽喉,迅速致死。
这类小型锐器应该是匕首一类的工具,长度不超过9厘米,这类匕首在网络上就能轻易购买到,想要通过排查作案工具这条线来寻找作案嫌疑人非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