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鸥后退一步又觉得,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只散发着光亮的萤火虫,在群星中如一轮皎月,悄然却又明朗。
季南风看着这幅画,也弯着眼睛笑起来。
这是一张他们两个人共同创作的画作,一如他们现实的这番模样——燕鸥带着点点星光,点亮了他的漫漫长夜。
而燕鸥也激动得眼眶发热。
那无法被镜头记录下来的珍贵的回忆,终究是被他们用魔法,一起留在了纸上。
第75章 冬山如睡75
游完萤火虫洞之后, 燕鸥又迎来了新一轮的体能低谷。他没有什么非常严重痛苦的症状,却终日疲惫、犯困、失眠、无力。
季南风咨询了上海和新西兰本地的医生,除了开一些补药调理之外, 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好在燕鸥情绪平稳, 似乎也比往常更有耐心,不再因为身体不允许出行而感到过分焦虑了。
只是平时白天卧床的时候, 他也要将窗帘拉上, 才能安安心心埋头去看相机里的照片,似乎是觉得不去看窗外的蓝天, 就不会瞎着急了。
季南风实在看着心疼, 却又不敢轻易带他出门。直到某天清晨, 卧床好几天的燕鸥终于承受不住,踉踉跄跄来到窗边,“哗”地将窗帘拉开。
明媚的阳光宛如汹涌的海浪般涌进房间, 那一瞬间, 燕鸥几乎觉得自己的骨缝里都传来轻微的酥麻感。
一身阴霾散尽。
他推开窗,对着窗外深呼吸一口, 让混沌的大脑强行清醒起来,接着转头看向季南风, 坚定道:“继续出发, 老婆,继续出发!”
季南风已经再没有一点拒绝燕鸥的魄力, 只是看着他毫不摇曳的眼神, 便牵起他的手:“出发。”
直到坐到车里, 燕鸥才想起来提问:“今天我们去哪里?”
季南风有条不紊地开起车,说:“你想去看玛塔玛塔小镇吗?之前跟你说过的, 《指环王》和《霍比特人》的取景地。”
燕鸥在脑海里寻找了一番,开心地回忆起来:“啊!那个童话小镇!”
那是季南风在飞机上跟自己提到过的小镇,为此他还稀里糊涂做了好几个梦,虚虚实实夹杂在一起,又有些分不清了。
“我感觉我现在好像变傻了。”燕鸥靠在座椅上,还有些恍惚,“我有点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我以为我已经去过那里了……”
季南风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想说的话酝酿半天,最后还是强装明朗地笑道:“什么变傻,你就是睡糊涂了。”
燕鸥也笑起来,抬头亲了他一口:“对!所以要多出来走走。”
来新西兰,就一定要来新西兰的村庄,看这里大片大片的草地,和草地上成群的牛羊。
玛塔玛塔小镇就是这样一个悠闲的、自由的小村落。这一路游历了山川湖泊,看过了碧海蓝天,终于也将这宽广青葱的农场收入了观赏的图鉴之中。
一望无际的视野真的能从生理上改变一个人的状态,透过车窗看见那一片青葱时,燕鸥甚至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大脑都轻轻舒展开来。
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地的香味,连燕鸥退化的嗅觉都能闻出一二,他眯了眯眼,把头探出窗外。
这里的天也是碧蓝的,一大团一大团棉花一样的云,就像地上奔走的羊群,软乎乎的,叫人忍不住想只只扑过去。
看着一边戴着墨镜开车的季南风,燕鸥一下子来了感觉,摇头晃脑酝酿片刻,核|弹般的歌声拔地而起:
“是谁在唱歌,哟哟!温暖了寂寞,啊哈!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
季南风一个猝不及防,方向盘差点儿甩出去,但看到他这样精神满满的样子,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们一路穿越草场,来到了小镇边,这个精致可爱、充满童话感的小镇,便跃然于他们的眼前。
低矮的篱笆、圆圆的门窗、吱呀转动的水车、长满青草的屋顶、五彩斑斓的花圃……
两个人走在石板路上,仿佛走进了童话故事里,耳畔的风吹过,像是牧羊人的笛声,悠然又遥远。
“也不怪我分不清梦和现实……”燕鸥感叹道,“谁来了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一个可爱的梦里了。”
夏末的小镇,正是最好的颜色,一切都郁郁葱葱,湖面仿佛镶了一层翡翠,叫人心情无比宁静舒畅。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丰富的娱乐项目,他们去参观了牧场,围观了羊羊剃毛,让季南风骑了马,一起围在壁炉边吃了烤肉,还听导游讲了很多拍摄电影时的趣闻。
燕鸥隐约想起了季南风说过,想和他一起住在新西兰的农村,每天晒晒太阳喂喂牛羊,一个拍照,一个画画。
站在悠悠青草香里,燕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涤荡。
他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小湖,听着虫鸣与鸟啼,喃喃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在同一个地方驻足一生了。”
燕鸥大约是真的被新西兰的乡野治愈了,回去的路上开始询问季南风,有没有可以租住的农场,他也想慢悠悠过上几天,闻闻草地的芬芳。
这一回,季南风居然开口说道:“我最近联系上了之前的一个……嗯……朋友,他有个客户,就是在新西兰南岛开农场。”
季南风有自己的朋友,这个说法让燕鸥十分吃惊,但很快他便知道这人为什么说到“朋友”时生硬地停顿了一下。
这位“朋友”燕鸥也认识,是他们曾经办画展时认识的画商,算是点头之交,但是很欣赏季南风的作品,所以就要到了季南风的联系方式,在他的列表里一口气躺了好几年。
这几年季南风一直保持着谁也不搭理的姿态,在众多人的列表中老老实实做一个沉默的账户,直到最近有求于人,才尝试厚着脸皮去主动找人,没想到对方居然很热情地答应了。
“我是来之前刷到他在新西兰出差的朋友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问的。”季南风有些别扭地摸了摸鼻子,“他本人现在已经回国了,但是这边的关系还在,他的这位客户也是个艺术爱好者,说很喜欢我的画,一直想邀请我们去那边交流交流的。”
这种长期不联系、突然有求于人的事情,有时候连社交达人燕鸥都有些不好意思去做,对于季南风来说更是相当不容易。燕鸥颇有些惊喜——他现在真的已经完全学会社交了。
“那我打个电话过去。”季南风慢吞吞拿出手机,拨号码之前深呼吸一口——看来还是需要做充分的心理准备。
努力到有些可怜。燕鸥看着他抿着嘴唇等待接听的样子,弯着眼睛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他紧绷的表情便彻底放松下来了。
农场主人是个非常热情的本地人,看得出来真的很热爱艺术,草场上收藏了很多雕塑,屋内也悬挂了很多风格各异的画。
毕竟是私人农场,两个人刚开始还略微有些拘谨,但农场主张口就是他们熟悉的绘画摄影,并且对季南风的画作赞不绝口,从谈吐中能看出是个内行人,几个人便很快就聊熟了。
看着季南风侃侃而谈的样子,燕鸥笑起来,心想——或许以后他的圈子里,全都是这样热爱艺术的人吧,他们可以一起聊画,一起创作,一起去户外采风,一起去举办各种各样的艺术展出。
曾经恋爱初期的时候,燕鸥对季南风还有或多或少的占有欲。他既希望季南风可以闪闪发光、能被所有人喜欢欣赏,又不希望有人靠近他、觊觎他。
这是谈恋爱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的心理,但现在,他是真的希望季南风能够彻底走出那个封闭的圈子——以这人的性格,离开自己以后,大约是很难再重新爱上另一个人、再拥有一段治愈心灵的爱情。所以燕鸥带他认识自己的家人,带他接触更多的同道友人——
去感受别人能带给你的爱吧,亲情,友情也是一样的珍贵,我是真的希望你也可以拥有,也可以享受。
乡野的生活让燕鸥低落的情绪舒缓很多,他每天在小木屋里睡到自然醒,有力气就出门喂喂小羊吃草,没精神就拿着靠椅,做到季南风的身边看他画着天地万物。
毕竟住在人家家里,季南风也不好意思吃白食。他为农场主人作了很多张画,有他们全家五口人的肖像,也有他心爱的生灵草场,闲下来的时候他还帮忙一起干干农活,收收瓜果蔬菜、偶尔做一顿中式的晚餐,很快就和他们全家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直到深交,两个人才知道,农场主和吉布斯农场的主人艾伦·吉布斯也是很好的朋友。
和他们居住的普通农场不同,吉布斯是一座著名的露天雕塑艺术公园,里面收藏着很多知名艺术家的雕塑作品,但平时并不对外开放,只有收到邀请或是提前预约的游客,才有机会领略其中的风采。
两个人对此早有耳闻,但是遗憾始终没能获得名额,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被一切艺术欢迎。
吉布斯之旅让两人大饱眼福,众多名家作品给了两人大把大把的创作灵感,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雕塑家尼尔·道森的“地平线”。
这是一座视觉观感十分神奇的作品,在高高的山丘上,钢架做成的雕塑像是一张巨大的薄纸片,仰卧在天地之间,那极其扎眼的黑色线条勾勒蓝天绿草之间,就像是上帝用马克笔,在三维的世界里画出一张二维的卡通画。
雕塑本身形象结构并不复杂,甚至是非常简单,但因为巧妙地利用二维方式和视错觉原理,给人带来打破次元壁的观感。
这是典型的二维公共艺术,但因为这以天地作为画布的磅礴气势,而展现出了极致的震撼和美感。
燕鸥看着那宛如另一个时空的作品,心想,穿越次元、停留时间,这便是艺术的魅力吧。
正如季南风笔下的自己、自己镜头中的季南风,这些凝聚了爱意与心血的作品,终将在他们分别后的日子里,让他们再度执手。
他们终究会再次相遇。
第76章 春日负暄76
南半球夏末的某个夜里, 新西兰的南岛降临了一场急雨。
一夜之间,夏的尾巴被风吹散,屋前, 季南风打理了有些时日的花草败了满地, 只剩几缕余韵未消的残香, 叫人失落又流连。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燕鸥又发起了低烧, 这段时间他吃什么都尝不出味儿来, 精神也很不好,但好在美景治愈心灵, 他的心态一直平稳, 整体上还不算有什么大问题。
直到这一夜的雨打碎了门前的花, 他忽然没征兆地难过起来。
他想起之前在皖省错过的昙花了。
虽然他有时会开玩笑地把季南风当作宝玉哥哥,但他终究不是会为落花流泪的林黛玉,这份不可言喻的难过埋在心里, 只让他本就堪忧的身体状态雪上加霜。
很快, 低热攀成了高烧,燕鸥整个人都烧出了幻觉, 浑身烫得像个火炉,却还控制不住躲在季南风的怀里冷得发抖。
去医院也只是开了退烧药, 燕鸥本身又排斥更深一步的治疗, 季南风拿他没办法,只能将他打包裹好, 又灰溜溜地回到农场里——那片多少还能让他好一些的地方。
知道燕鸥身体不适, 农场主仿着中餐的样式, 给燕鸥炖了滋补的羊汤,还特意为他换上了秋冬的薄被。这时, 他们才想起,属于南半球的温暖季节,也要慢慢流走了。
这时,两个人再没有谁敢开口提继续前进的事情。燕鸥的身体每日愈下,季南风为了照顾他,全然放弃了其他工作和生活,只守在这一间小小的木屋里,寸步不离。
时间长了,燕鸥难免开始多想。他看着外面绵延的细雨,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想,原来这晴空万里的阳光牧场,也有见不到太阳的时候。
“……最近病倒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燕鸥抬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他怕自己再也下不来床,怕他的旅程真的到此为止,他怕南半球的冬天将自己吞噬殆尽,怕他一直追寻的那片春暖花开,将再不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病痛终究是将他的乐观消磨殆尽了。燕鸥看着窗户上反射出的那张瘦削的、憔悴的、郁郁寡欢的脸,很难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但季南风却一直给他最大的包容和陪伴。无论自己怎么消沉悲观,亦或是因为难受控制不住耍小脾气,他都一以贯之地爱着自己。
“因为天气转凉了,你还喜欢贪凉。”季南风一边给他换退烧的毛巾,一边轻轻弹了一下燕鸥的脑门,“不听话,就是要吃点苦头的。”
这话明面上是在批评燕鸥,但却结结实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安慰——或许一切都是因为换季着凉,只是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就连感冒看上去都十分吓人罢了。
燕鸥捂住了被弹了一指头的额头,愣了好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嘿嘿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