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瑾端坐在马车正中央,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金丝楠木食盒,掀开盒盖,将一碟一碟的糕点悉数摆上矮几。
燕浅得见天颜,已是十分惶恐,在得知还要和帝王同乘一车时,更是战战兢兢,在车上安静如鸡,一丝声响都不敢有,两手搁在膝头,埋着脑袋乖乖坐好。
奈何帝王太热情,非要赏赐她糕点吃,她直接吓到失语,嘴唇开开合合,“谢主隆恩”四个字,憋了老半天也没憋出来。
朱玉瑾:“妹妹不喜欢红豆枣泥糕吗?要不要尝尝雪山绿豆糕,吃一口,再呷一口竹叶青,会有清淡幽香在唇舌处徘徊,别有一番滋味。”
她一面说一面用两指夹起一盏琉璃茶杯,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燕妹妹慢慢喝,你要是喜欢这竹叶青,朕让内务府送十车到你家。”
燕浅:壕无人性。
车轮咕噜噜的往前转。
春风掀起车帘,裹挟进淡淡桃花香。
春风、花香和温茶。
嗯,真是浪漫又惬意。
朱玉瑾很满意,她觉得孟昭菀肯定也很满意,转过脸去瞧,孟昭菀的眼里却全是刀子,淬过世间剧毒的那种。
咚!
车轮碾过大石头,马车猛的颠了颠,满桌的糕点和温茶全洒在了孟昭菀红裙上。
孟昭菀后槽牙咬得嘎嘎响,道:“皇上对燕浅妹妹可真好。”
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好不亲热,铁定是看上人家了,要带人家回后宫封才人、封常在、封贵人!
朱玉瑾忙跟着书桃一起为她清理裙摆上的污渍,没听出她语气不善,笑眯眯道:“应该的应该的。”
应该个屁!
孟昭菀想口吐芬芳,可惜不行,因为她是一国之母,就算口吐芬芳也不能对着至尊天子,唯有皮笑肉不笑道:“皇上高兴就好。”
朱玉瑾仍然沉浸在自我感动中,道:“你放心,以后燕妹妹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妹妹了,朕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又看向燕浅:“以后你的事,就是朕的事,遇上难事了尽管来告诉朕,朕一定帮你出头。”
最后为了显示帝王的和蔼可亲,又补充一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燕浅呆住。
孟昭菀额头的青筋则在突突的跳,太过分了,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此等窝囊气也只有做皇后的才能忍。
朱玉瑾还在帮她整领裙摆,理着理着,疼的“啊”了一声。
书桃和在外驾马的金喜赶紧出言关怀。
朱玉瑾道:“无碍,皇后的裙摆上粘了一根花刺。“
孟昭菀冷哼:“疼吗?”
“疼啊。”
孟昭菀:疼就对了,受过情伤的女人都带刺。
朱玉瑾却刮刮孟昭菀的鼻子,宠溺道:“你呀,就爱在花房里摆弄花花草草,以后修剪花叶的活,交给书桃做就行了。”
孟昭菀:“干脆把燕妹妹留在宫中,日后交给燕妹妹做。”
“那不行,燕妹妹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
孟昭菀恨得牙根儿痒:你可真懂得疼人啊!!
第16章
清明前一天便是寒食节,按照大辉的习俗,百姓在这日要祭扫、踏青、踢蹴鞠,若是运气好的话,晚上还能去玉江池边看一场斗鸡。
皇家历来只玩高贵优雅的游戏,是以朱玉瑾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斗鸡,缠着孟昭菀陪她去玉江池边逛一逛。
孟昭菀欣然同意,面上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其实是盘算着将燕浅平安带出宫,再想个办法给燕姑找大夫。
结果一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了兵马大元帅府外。
孟昭菀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帝王怎么带她回娘家了。
“皇上?”
朱玉瑾卖关子道:“皇后莫急。”
驾马的金喜丢掉马鞭,跳下车辕,跃上了元帅府的台阶,两名身披甲胄的守卫抬起胳膊拦住他的去路,凶巴巴的问:“来者何人?”
金喜亮出天底下最闪亮的金腰牌:“速去禀报你家主子,御驾亲临。”
两名守卫一震,万万不敢怠慢,即可进了府去。
兵马大元帅府内,立刻就有了鸡飞狗跳的大阵仗,朱玉瑾在豪华马车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府门大开,元帅府内所有的主子奴才鱼贯而出,高举的火把更是将马车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亮堂了一大片夜幕。
“微臣不知皇上驾临,接驾来迟,请皇上赎罪。”音色低沉醇厚,中气十足,是兵马大元帅孟佩南没错了。
孟昭菀和她爹不亲,但和母亲白蔚很亲,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一角,甜甜地喊了一声,却又碍于皇家的礼仪规矩不好太放肆,像只因为顽皮而爬到树梢高处被困住的小猫儿,唯有喵喵几声,向可依赖的人求救。
“皇上~”她扯扯朱玉瑾的袖子,软软糯糯的音调能酥掉人的骨头。
朱玉瑾很受用,拉着她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享受着元帅府上下人等的跪拜大礼。
孟昭菀扶着白蔚起身,忽觉人没到齐:“祖父呢?”
白蔚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老太爷带着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踏青去了,就快回来了。”
“阿姐也去了吗?”
孟昭菀的阿姐,是孟老太爷的外孙女,因父母早逝的缘故,很小的时候就被接进了元帅府,由孟老太爷扶养长大。
孟昭菀和她特别亲。
孟佩南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她暂回江南日月楼一趟,已是上月的事了。”
孟昭菀像是突然想起来,抬手点了点自个儿的眉尾:“本宫忘了,上月阿姐还递牌子进宫来看望本宫,提过这事。”
孟佩南俯首:“怠慢了皇上皇后,还请赎罪。”
朱玉瑾非常讨厌她的这位老丈人,当年小皇后连失二女,悲痛欲绝,他借机煽动小皇后为孟家助力,在朝堂之中拉党结派,光是想想这些,她就好气,没有给出几分好脸色,冷冷道:“孟大人言重了,朕怕皇后在宫内闷得慌,就想趁着今日寒食节的热闹,带她出来好好玩一回,来的突然,怎会有怪罪的意思。”
她说罢侧侧身子,故意露出了站在身后的燕浅。
孟佩南登时神色大变,不光是他,白蔚的神色也变了。
朱玉瑾扯了抹得意的笑,懒得再和奸臣贼子虚情假意的寒暄,道:“爱卿啊,天色已晚,皇后又思家情切,难得出趟宫,朕就在你这兵马大元帅府里住上几日吧。”
孟佩南躬身抱拳:“微臣即刻去安排。”
心里却奇怪,不是说皇上突发急症,已经无法打理朝政了吗,今夜得见,明明生龙活虎啊?
朱玉瑾:“就不劳爱卿你费心了,朕总听皇后提起锡兰小院,说是清雅空悠,秀致清逸,且与元帅府仅一街之隔,朕和皇后就住在那里吧。”
孟佩南和白蔚眸子即刻转向了孟昭菀,带着满满的询问和忐忑。
孟昭菀则是在看朱玉瑾,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绝对没有向朱玉瑾提起过“锡兰小院”。
糟糕!
莫不是她在梅园小筑和燕浅的对话,让朱玉瑾听见了,心下不免有了慌张。
同她一样慌张的人还有燕浅,小姑娘悄摸摸地挪向她,一阵阵的发抖。
朱玉瑾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去,将孟昭菀的小手握在掌心,又稍稍添了点力道握紧。
孟昭菀似乎是明白了朱玉瑾的用意,心念一动……
这人……像是特意带她回孟家的,没有任何恶意。
她放缓心跳的节奏,朝朱玉瑾靠近了些。
孟佩南:“皇上,锡兰小院的确清幽雅静,可地方微小,不便守卫布防,微臣担心皇上安危,还请皇上在元ʟᴇxɪ帅府中小住。”
朱玉瑾态度强硬:“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皇上安危关乎天下社稷,百姓福祉——”
朱玉瑾没辙,只好召出藏在暗处随行护卫的上官敬以及数十名锦衣卫。
锦衣卫们日日在刀尖上舔血,长得凶神恶煞,非常具有威慑力。
孟佩南:“……”
朱玉瑾质问道:“如此,爱卿就能放心了吧,或者你是要抗旨不遵?”
“微臣不敢。”孟佩南带领全家磕头谢罪。
朱玉瑾很满意,当皇帝也就仗势欺人的时候最舒爽了。
孟昭菀打圆场道:“皇上就想图个清静,父亲速去安排吧!”
孟佩南眸色沉沉,颔首道:“……是。”
“就不劳烦爱卿了。”朱玉瑾递给皇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你爹去安排,说不定就把你亲娘燕姑给安排不见了,“金喜最知朕的喜好,由他来办吧。”
接着就从锦衣卫中调拨了几个人交由金喜指挥,配合金喜去把锡兰小院好好布置一通,就一个要求,幽静祥和中不失奢华灿烂的皇家格调,书桃和燕浅也一并去。
孟佩南:皇帝做儿媳,愁人。
该聊的正事聊完了,朱玉瑾进了元帅府的花厅,预备用晚膳。
皇上的御膳不可以怠慢,孟佩南亲自去了趟厨房,进行了打鸡血式的发言,责令所有厨娘务必都拿出看家的本领,不能出任何岔子,又派出两队仆役即刻出府。
一队去醉仙楼、醉鹤楼、醉云楼,把弘京城最有名的厨子统统请来,银子不是问题。
仆役们办事很靠谱,开出三倍的价格,把名厨们请来了。
另一队称得上是孟佩南的心腹,他们拿出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去把在外玩耍的老太爷和小主子们全请回来。
以至于朱玉瑾在花厅里才了呷三口茶,山珍海味就端上了桌,孟家所有人也通通到齐了。
为了配合皇帝的金贵身份,花厅里的灯烛多点了数十盏,亮得朱玉瑾快要睁不开眼。
尊卑有序,除了皇后坐得离她最近之外,就是皇后的祖父——孟家辈分最高的老主子孟无定了。
他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子,精神倒是不错,豪迈地举起酒杯道:“老朽回来迟了,自罚三杯,皇上莫怪。”
咕咚咕咚咕咚,他三杯下了肚。
孟昭菀儿时养在主母白酥房中,但有一半的时间喜欢往老太爷的院子里跑,大多是为了找阿姐玩,久而久之,性子便随了老太爷,洒脱随性。
老太爷宠溺她,主母白蔚娇纵她,性子里就又添了几分任性。
朱玉瑾念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以及孟无定对孟昭菀的疼爱,对他就宽容了许多。
不怪他无礼,也陪着他豪饮三杯。
其余的小主子——孟昭菀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皆巴不得在朱玉瑾面前混个脸熟。
乾元们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也算皇亲国戚,有皇上的关照,他们加官进爵会容易许多。
坤泽们也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皇家子弟众多,虽然皇上的亲手足没几个,但世子郡主中还有好多没成亲的,若能讨了皇上的喜爱,兴许能为她们赐个婚,让她们做做世子妃郡主妃的,当然,能入后宫做皇妃更好。
于是一个个都搔首弄姿的敬起酒,媲美孔雀开屏。
嗓音比孟昭菀平日还要娇魅三分:“皇上,再来一杯吧~”
孟昭菀:呕,好油腻~
第17章
到底是孟昭菀的娘家人,谁的面子都要给,朱玉瑾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粉白的小脸喝得通红,俊俏得不像话。
孟昭菀往她碗中夹去一块鸡胗,哄道:“空腹喝酒伤胃,也容易醉,皇上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朱玉瑾却迟迟不动筷,握着酒杯,醉眼朦胧地盯着碗里的吃食,一动也不动。
这令孟家上下很惶恐,以为一不小心怠慢了帝王。
朱玉瑾友情提示道:“试毒。”
孟昭菀后知后觉,帝王嘛,总是非常的臭讲究,吃东西之前必须要有人先试试毒的,以显示皇权的至尊,她把这茬给忘了。
主要是金喜不在,去锡兰小院忙活了,平时这些活儿金喜做就行了。
不过她记得朱玉瑾前几日陪她在宫外吃馄饨时,死活不准金喜试毒呀。
一会儿试一会儿不试的,莫名其妙。
“是臣妾的过错。”孟昭菀摘下发际中的银簪,欲要交给书桃,将桌上饭菜一一试过。
朱玉瑾却不满意的啧啧嘴。
孟昭菀不解她是何意思。
朱玉瑾递给她一个眼神“朕要用那根祖传银针试毒”。
那可是本朝皇族的传家宝,辈辈代代的帝王专属,至尊身份的象征。
孟昭菀没办法,让书桃快去找金喜,问问他有没有把那根传家宝带在身上。
朱玉瑾:“一来一回多耽误功夫,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