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疯狂涌出的干呕呛了嗓子,剧烈的咳嗽抽扯得伤口不断剧痛,呼吸却被什么无行的东西堵住了,怎么睁眼仍是一片花白!
  “哥,哥!”
  桂弘夺门追出,连忙扯下他脸上面具。
  面具下从未见画良之露出过这般惊恐神色,桂弘心头当即大骇,把人团抱住,按着后脑勺埋进怀里,不让他见光。
  他在怕什么。
  桂弘抚着他的背,摸到满手的血。
  画良之倒喘一口大气,撑着地的胳膊一下子软了,完完全全靠在桂弘身上。
  好久方见平稳,薄唇紧抿着从他怀中支起,脸色白得吓人。
  “回去。”桂弘扶他站起,命令道。
  “我问……咳咳,”画良之强撑道:“有话问。”
  “问什么!”桂弘实在看不惯他这般不顾自己,忍无可忍吼道:“回去!”
  言罢直接掏进腿弯把人横抱起,大步迈开。

  妇人也吓得不轻,不明眼前状况追出屋要送人,口中“大人”二字刚出。
  “国库不空,寒冬无收,又非农户!”画良之心知挣不脱,抓着桂弘胳膊大喊:
  “谁逼你们缴粮!”
  妇人一愣,支吾道:“此处原是马场,政改后成了农田,盖屋舍为我等贫苦人无酬分得的地,只需缴粮即可…本以为多做工买来填补就是,总比带着孩子沦成难民要强,却不知,却不知讨粮的那么勤——”
  画良之按着桂弘的肩膀支起半身:“太仆寺?!”
  他再扭头掰住桂弘下巴:“太仆寺不是因贪处斩了。”
  “明日我差人给她送银子来。”桂弘使劲甩开下巴,狠压着怒冷声道:“房子也给他们换,不住这儿了,行吗,能走了吗。”
  ——“啪!”
  画良之响亮扇了他个巴掌。
  桂弘登时傻在原地,半张脸飞快漫上红印子,张口哑言。
  “你自掏银两救得他们一家。”画良之满目急怒:“可这世上如此受苦的人千千万万,助得他一个,助得了万千吗!”
  “……”
  “不要想着只把表面磨平了,在腐木上镀金作秀!”画良之扯声怒吼:
  “你要做个明君!”
  桂弘胸前起伏得厉害,两眼死死瞪着画良之看——
  “……好。”
  桂弘伸舌舔了裂口的嘴角,顶腮道:“那你应我,处理完这事儿,三天,至少三天。给我休在屋里,一动不许动。”
  太子眉尾青筋绷紧,愤恨把人稳着放下:“若是连你一个都守不住,谈何江山万民。”
  “太仆寺征用马场,建民房收纳无法务农的难民,”画良之未置理睬,拨开桂弘,往回踉跄到妇人面前,不遮面具的脸冰白,毅然道:
  “说是无需缴纳地税,只要按年头供粮。可那些难民多是老弱病残,或是寡女,哪儿有耕种的能力?于是乎做工赚银两买粮以供——
  “殊不知那些粮皆是地主余粮,高价出售,再不花一份从那些难民手中收回。如此一来,不仅随便赚了人血汗钱,更是免费叫他们做工给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而难民们为了守那半亩漏风破屋,一辈子都得低贱卑微地苟且偷生!”
  画良之奋袂回身,双眼通红盯着桂弘,咬牙切齿道:
  “我家……我家当年就是这样被人掏空的!”
  “家中多一文都拿不出,顿顿只能喝浮沙粒的杂米,家中若是有人病了……”
  “只能等死。”
  “反倒解脱。”
  画良之说到此处愕地一顿,好似有人猛击前额,瞳孔晃了几下,勒着颤声问:
  “上次来人收粮,是什么时候。”
  妇人想了一会儿,回忆道:“想来确是有段时间了,以往月月都来……可这都过去两个月了……”
  “呵…上边人都没了,这月当然不来。”
  画良之冷笑出声,与桂弘对上视线。
  “什么孽缘。你我啊,仇家竟是一个。”
  桂弘只觉背后一阵大寒,头皮跟着发麻竖起。
  “太仆寺。”
  “不只是太仆寺。”画良之喉咙勒紧,低声道:
  “手握民生的官员不占少数,若是粘上贪字,定会把百姓当成榨铜汁的器具。但他们也都不是愚人,若没有个正当的缘由,硬实靠山——瞒不过陛下的眼。”
  “内侍省吗,狐假虎威的阉人。不过都是群死人了,言恨也寻不到踪。”桂弘贴身过去,轻扶画良之腰侧,让他好微微歪斜身子擎力气到自己身上:
  “我二哥当年遭人陷害没能完成的变革,姑获以命为筹码肃清道路,临门关键一脚还是要靠我完成,要我去推行。现如今又加上你这份儿,我还真是毫无退路,必须成这天地。”
  “夫人。”画良之朝柴母一揖:“待战事平定,再来看望您。”
  回程一路,画良之裹在袄里,安静得像入眠,实则未眠。
  他的目光朝向马车小窗之外,身子跟着马车行驶的频率打晃。
  禁卫的笑面狐总是给人以寡言神秘的印象,除却禁军六卫再无亲友,又以面具示人,武器也是个诡谲奇异,身法惊人,没人知晓那面具下的人到底怀揣怎样本性。
  桂弘能感受到他虽在身畔,此刻心魂却早已徜徉在车马外,飞到冬日陈雪枯枝的林间,淹没在冰冷幽暗的角落。
  我本是该懂他的。
  桂弘想着,知晓他为自己塑造出这般形象不过是为了伪装美艳瘦小的本相,为了活下去,为了改命,不得已削筋剔骨地打磨自己,不敢将任何弱点暴露于外。
  越是这样掩饰,大概也越是不敢直视真实的内心。
  他甚至连像自己这样被噩梦牵绕,被一些回忆折磨发疯的资格都没有,必须坚强,必须坚持,必须忍耐。
  就越是会放弃些没用的情感,孑然一身,形只影单。
  他也曾崩溃过,在自己面前。以一种自毁的方式,那时候喷薄而出的情感滚烫似山火,燎燎将他燃烧殆尽。
  可过后风吹荒原,杂草还会从废墟中重生。
  他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桂弘轻手擦过身下坐垫,试探性地触碰到他的指尖。那冰凉的指尖一缩,向后蜷屈半分,没有继续躲开。
  午后的光透过车窗斜淋在他脸上,桂弘从一侧看去,手指正在大胆地逐渐覆上那藏在大袖下的手背。
  阳光正好,将画良之刀削似的鼻梁角度修饰完美,鼻尖以圆弧收尾,延伸到微张的唇珠,尖巧下颌,清寡得像是一汪初露,怅然无色。
  这让他看得入神,视线随其侧颜线条描绘几遍,某一刻,长睫眨眼那瞬,带下颗晶莹的泪珠。
  桂弘一时竟未能反应得过来,因为他的神色实在是从未变化过,以至于连泪珠平静滚下来时,都好像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些泪珠成串坠下,画良之除却咽喉隐密地动了动,身体仍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与表情。
  桂弘抬起衣袖,擦了擦他的脸,又发呆地伸出两指,遮挡住那条疤痕。
  那道略微显眼的刀疤已经结痂,出乎意料的是并未给他那张惊为天人的美人脸带来什么灾难,反倒是添了分带瑕的韵味。
  如此自然,竟让他成了难以开口的人。
  “良之哥。”桂弘轻声道:“想什么了。”
  画良之黯然一笑,摸着他贴到脸上的手,顺势倚靠在他胸肩,道:“我本是……有些恨她的。”
  “谁?”桂弘问。
  “我娘亲。”
  画良之嘴角若隐若无地微扬,充斥着无可奈何。
  “……”
  他从未这般平静地主动提起过自己的事,这让桂弘不由挺起后背,往近凑了些许:“有听你提起过。”
  “是啊,发癫的时候。”画良之自己都觉得好笑,摇头嘲道。
  桂弘仔细回想一番。大多时候他都不是很清醒的状态,画良之同他大喊大叫,剖心质问时说过的话,他并不能记得完全。
  彼日天气还算晴朗,马车窗外伴风能吹来清新的融雪香。
  松针在此间发酵出独特的气味,或待这些积雪融化之日,春也不远了。
  “我向来认定她是自私的,时至今日也没大改观。”
  微风扑在脸上,画良之眯眼轻声道:“我本是双生子,有记忆起就已经是在那旧屋中三人相依为命。我不知道她一弱女子在哪儿弄来的钱养活的我俩——”
  “但她总不是愉悦的。”
  画良之枕着桂弘,贪图一些让人安心的温度,静静道:
  “她扯着我头发问我为何赚不到银子,问我为何总是讲饿,问我为何要投胎到她身上……她认定是我兄妹的出生坏了她前途,她被楼主赶出来,过入不敷出的日子。”
  “我害怕极了。”
  “可她打过骂过,不多时后又会哭着哄我,说好多句对不起,说自己无能。”
  “现在想想,她应该早就撑不住了。”
  画良之轻叹一声:“所以我总是饿着,瞧她眼色,想方设法出去弄铜钱,偷啊,摸啊,借啊,求呢……能给我妹续一天命,她便开心一天。”
  桂弘动了喉咙,舔了舔唇。
  “可这都是好的。”画良之道:“至少,我还有娘,有家回。”
  “可她怎么。”
  “怎么能。”
  “怎么狠心弃我而去。”
  桂弘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心头酸胀,握紧他的手,心跳声愈发燥乱。
  “我不也是她的孩子,她去陪安之,谁来陪我。”
  画良之沉了眉眼,黯然勾唇,道:“我恨她为何当初不带我一并跳入江水算了。分明她自己都知道这人间生不如死,却还要我留下。”
  “所以后来我总会忍不住想,那时候我也该随她去的吧,是我对人间纠缠不放,人间让我不得好活。”
  “……哥。”
  桂弘将他的脸推捧至怀中依托着。
  他的气息总是滚烫,一波一波落到画良之颈上,发痒地泛出红。
  “过去了。就当是相依为命,你还有个我。”
  “是啊,过去了。”画良之淡然如聊他人事:
  “我早记不起她的脸了,也记不起我妹妹的脸。唯有那日她跪在我妹榻前磕头道歉的背影——藏蓝的麻布袄子,底儿漏洞的草鞋,我记得好清好清,怎么都忘不掉、抹不去,诅咒一样刻在这儿了。”
  画良之指了指胸口:“鞭策着我活,要我往高了爬,要出人头地,否则背后只有湍湍河水。一但停下来,就会成乱葬岗里的焦尸枯骨。”
  “于是我,半口气都没歇过。”
  他忽然笑了,眉眼间见不到喜悦,抒开的是释然。
  “有点累了。”
  桂弘的拇指落在他脸侧,偷着磨蹭了蹭耳根。
  见人没太大反应,试探着从脸颊带过。
  他逐渐大胆起来,手指向下滑至嘴角,擦掉停在那道弧度形成的小坑中的泪水,无意触到湿软的唇。
  桂弘前额忽地传来阵奇异涨痛,面前清雅水墨般精致的鼻梁下,自带微卷的透红薄唇像是熟透的樱,想必是甜中带酸,让他心里越发痒而不耐,犯贱似的想要狠狠揉搓一番。
  比起脑子里还在发呆着斗争,手早已先上一步,按住那扇唇,不可控地微微敲开些缝,拇指轻磕在他上下牙之间——
  桂弘当即浑身一颤,暗叫不好。这般莫名其妙去轻薄他,手指头保不保得住不说,定是要领满脑袋大包回家。
  下意识猛缩脖子,闭眼等了半天,也没见画良之有什么动静。
  怯怯挑眼看去,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何时起,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想来该是累了。
  桂弘弱声笑笑,跟自己折腾着连月都没休过,身负重伤还跑这么远,偏要亲手给人送这披风。
  要怎不说,老虎生病也会发蔫,再暴躁的野兽睡着了都收着爪牙,每每这时候盯着张无害柔和的美人脸——
  内心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自信感,类似于好像可以随便捏着胳膊把他当什么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捏,轻而易举就能叫他瞪着双湿漉漉的狐目,急怒无威,被自己欺负到咬唇委屈,泣哭可怜,那光景绝对养眼得很。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在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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