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逼了,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谁也别想跑。”夏明焰捂着热毛巾,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人家风前辈看着呢。”
“人风前辈可不比你靠谱多了?!”组员们勇敢地和他呛声。
在他们的争论中,风饶大致听明白了:检验组被龙鳞请来做检查,查出感染者就地枪毙,而检测组想了个办法,用改过参数的检测仪帮助很多感染者蒙混过关。
他们做事很细致,那些还健康、精神状态良好的感染者,就偷偷放过去;那些一看就病得要死、或者精神有问题的感染者,就判定为不通过。毕竟一个感染者都没有,就显得太假了,他们也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稍微做些什么。
不仅仅是高强度的工作,还有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三个小时下来,人人都精疲力竭。
“你们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风饶由衷地说,“辛苦了。”
“不辛苦,”夏明焰笑了笑,“我导师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是科研人员,要擦亮人们的眼睛,我们必须保护生命,捍卫真理。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他笑得很疲惫,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风饶注意到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一直在播向一个号码,但那一头始终没有接听。
夏明焰狠狠地挂掉,然后再拨打,风饶终于看清,他是在打给孔葭夫人。
“前辈,孔院长是你导师,你了解她,”在未接通的嘟嘟声中,夏明焰说,“你说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风饶心中有一个答案,但不忍心告诉他。
“你说院长知道今天的事吗?”夏明焰的声音像含着一团火,隐藏着快要爆发的愤怒,“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杀感染者,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么大的行动,她一定知道。”风饶按住他的手,“别打了,她不会接的。 ”
“为什么?”夏明焰强压住沸腾的情绪,“我不明白,院长一直是支持我的,她送我去读书,她给我这份工作,她默许我做一切帮助感染者的事,还帮我发文章,她一直是同情感染者的!”
“当她是研究院院长的时候,是这样没错,”风饶说,“但她现在还是代理城主。”
“……”夏明焰沉默了,没有再打那个永远不会接通的号码。
“那个,明焰,”风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离开玄城?”
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充满干劲的后辈,就这样折损在这座城市中,它是庞大的重力场,能将所有飞扬的东西拽下去,牢牢地绑缚在地面上。像夏明焰这样固执的人,不是被磨掉棱角,就是被折断。只有那些早就忘记了如何飞翔的人,才能习惯这窒息的稳定。
“谢谢,但是我不想走。”夏明焰坚定地摇了摇头,重又戴上海盗眼罩,“想要改变什么,就必须不怕流血牺牲,我的战场就在这里,我不走。”
风饶知道多说无用,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他无声的支持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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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虽然都抱怨个不停,但组员们都强打起精神,拿上做过手脚的脑电波检测仪,继续出去工作。
夏明焰带着风饶去找黄上校。黄上校面庞端正,一脸正气,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风饶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将证件和公文递给他。
黄上校皱着眉头看了好几遍,然后啪地合上,脸上浮现一抹笑,忽然抓住风饶的手:“原来是这样,我们工作量大,难免有疏忽的地方,还请风医生多多谅解。”
风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黄上校变了脸色,冲身边的士兵吼道:“去把李青草带过来!”
“是。”连个士兵立刻行动。
“谢、谢谢。”风饶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
“诶,不要说谢,这是我们的过失,应当是我们道歉才对。”黄上校说,“我们的初衷永远是为了保护民众,该抓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不该抓的人一个都不乱抓,有错误立刻改正。”
黄上校将公文叠好,同证件一起还给风饶。没过多久,两个士兵就带着一脸惊慌的李青草走过来。
“李青草?”黄上校问。
“……是。”李青草茫然地看着风饶。
他记得风饶,昨天在街上,他揭穿了小诺小雅的身份,却又放他们离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见自己做什么?
“李青草,你是我院的正式员工,却被龙鳞误抓,我代表研究院来领你回去。”风饶说。
“我……我,啊?”李青草呆呆地站着。
这傻孩子……风饶心中紧张,去拉他的手,满心想着赶紧把人带走,在这里多呆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他想拉着李青草,一拉之下却没拉动。
只见李青草嗫嚅着小声道:“不行,我不能走,妈妈还在这里……”
黄上校看他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仿佛在说你小子要求很多嘛,敬酒不吃吃罚酒?
风饶心中急切,顾不上那么多,强行拽着李青草的手,带他离开。他一个成年人拉一个未成年,再加上李青草早就虚弱不堪,立刻就把他拖出几步。
李青草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卑微的声音像是在祈求,“风医生,我妈妈还在这里啊……”
我救不了她。风饶想,光是救你一个,就花费了多少人的心血。他不能丢下李青草在这里不管,医院的大家还在等他们回来。
他近乎粗暴地拖着李青草离开,穿过龙鳞军整齐的列队,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如钻石折射耀眼的反光。
更多的地底居民就站在龙鳞军背后,手上戴着枷锁,神情麻木,眼珠子却黏在了他们俩身上,跟着他们缓缓移动。风饶不敢抬头面对那些目光,却感受到了它们的沉重,好像一步一步离开地狱时,那些拽着他脚跟的鬼魂。
就要走出校场,忽然余光注意到了什么,风饶猛地抬起头。在无数脏污的脸庞里,一眼就看到了叶盏。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唯有他带着一种快要解脱的轻松愉快。别人都忍着不哭出声,只要他绷着嘴角,提防一个笑漏出来。
在短短的目光接触中,叶盏对他眨了眨眼,无声地说了两句话。
风饶读出了他的唇语,第一句是:“谢谢你。”
第二句是:“再见。”
作者有话说:
万字直接把我写枯萎了,需要更多爱和鼓励QAQ
第55章 赌约(一更)
◎等着瞧吧。◎
不知道祁渊现在在哪里, 风饶啼笑皆非地想。好了,至少这场悲剧还有一个赢家,叶盏就要得到他想要的自由了。
他不敢停下脚步, 也不敢做出太明显的动作,短暂的目光接触后,他装作无事发生, 带着李青草走出军营大门。
城门口的大道宽阔敞亮, 两三个行人悠闲路过,烧饼铺里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味。同一片阳光的照耀下, 一边是淋漓鲜血, 一边是平庸日常。一墙之隔, 好像隔开了两个陌生的国度。
离开士兵视线的那一刻,李青草再也忍不住了, 先是哽咽地说着些什么, 风饶一个字都没听清, 然后他开始大哭, 也不顾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
到底是个年轻人,风饶拍拍他的背,高高瘦瘦异常单薄,身上都是硬邦邦的骨头。他心里也不好过, 干脆拉着李青草走到路边, 两人就靠着墙根坐下, 风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风医生……我、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李青草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身上。
“怎么会,”风饶说, “你自己活着, 变得强大, 然后去赤城找你妈妈,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没找到她……她、她说不定已经被打死了,也可能没跑出来,梁叔、小路都死了,我亲眼看到的,”李青草只是哭,像只湿漉漉的小狗一样跪坐在他身边,卷毛都耷拉着,“全都被打死了……”
“别担心,也可能是被好心人救了。”风饶想起组织内部传来的一条条信息,也有可能李青草的妈妈是被自己人救走了,回头可以帮他问问。
倾泻了半晌情绪,李青草终于好过了些,他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圈和鼻头。风医生就这么陪他不顾形象地坐在路边,柔声安慰他,翡翠般的绿眸也带着湿润的泪痕。他忽然漫无边际地想到,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妈妈也曾带他虔诚地拜过神像。神端坐在莲花上,那俯视众生的眼眸就带着同样的悲悯。
他呆呆地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好过些了吗?”风饶递给他一张纸巾。
“嗯。”
“那就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担心你。”风饶手揣进兜里,忽然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李青草惶惑不安地等待着。
“李青草,”风饶微笑着把卡片递给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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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二点钟的光景,日头毒辣,大多数人没有进食喝水,都蔫蔫地坐在地上,东倒西歪。检测全部做完后,他们被拷上手铐,装上了一辆一辆的大卡车。每辆车能塞进50个人,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像这样的车一共有18辆,排成了一个长长的车队。
上车前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口水,用来坚持四五个小时的艰难车程。叶盏惬意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心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忽然,一道光射进了黑暗的车厢里,一个士兵喊道:“叶盏!叶盏是哪个?!”
叶盏猛地睁开眼睛,恨不得立刻蹲下装成一朵蘑菇。他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却见那道手电光笔直地对准了他的脸,那士兵喊道:“一看就知道是你,给我出来!”
小雅和小诺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裤子,叶盏强颜欢笑,“别担心,等我回来。”
他觉得自己还能笑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不用士兵拉扯,他利索地跳下卡车,只见校场中央,站着两个人,银发梳成背头、披着军大衣的是祁追远,她的身形已经相当挺拔,而祁渊比她还高半个头,是全场唯一没穿军装的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叶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姐弟俩能掐起来,正好给他逃跑的时机,没想到祁渊比他想得还要冷静顾大局,八成已经和祁追远达成了什么协议。
“每次看见你,你都像一个逃兵,”祁追远微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哦不,这次是……三少爷的落跑未婚妻?”
将军你平时都看点什么小说啊……叶盏一脸黑线,转向祁渊,“恭喜你,又抓住我了。”
他敏锐地注意到,祁渊没戴手套,只穿着一件短袖作战服,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泞,然而他似乎对此毫无知觉。那神色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压抑着一种冰冷的愤怒。
这样的他,让龙鳞士兵们本能地不敢靠近,叶盏也难得有些紧张,好在这次逃跑机会来得突然,就算失去了他也不觉得遗憾。
祁渊漠然地盯着他,似乎对这种追追逃逃的把戏相当厌倦,“你真的想走?”
“不然呢亲爱的,”叶盏晃了晃手铐,“给我的工作一些认可好不好,我已经很努力在跑了……”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祁渊打断他的话,“来打个赌么?”
“啊?”叶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一次,我放你离开,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祁渊说,“三天之内如果你没被我抓到,我就永远放你离开;三天内如果你被我抓到,那么你就永远不许从我身边逃离。怎么样,敢赌么?”
真是一场豪赌,要么是一劳永逸的自由,要么是至死方休的囚笼。这家伙怎会如此了解自己,开出了一个他绝对不会拒绝的赌约,叶盏没有犹豫:“好啊。”
说着,他伸出爪子,递到祁渊的眼皮子底下,祁渊问:“做什么?”
“击掌为誓。”叶盏晃了晃手。
祁渊伸手与他击掌。叶盏一把握住他的手,嘴角扬起微笑,眼底却是凛冽的寒光。
“好,一言为定。”
祁追远觉得有趣,对叶盏说:“挺有意思,那我也做个见证好了。假如你真的能逃走,我会好好监督祁渊,不让他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