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越乱越好,形势一乱,他才有逃生的机会。现在,他已经能够将五根手指全部变成触手,可以轻轻松松地脱出手铐了。
他的眼神四处乱瞟,审时度势,忽然注意到了赤城守卫手中的枪,神色不由一凛。
那些突击□□都有着红色的枪托和握把,样式十分精美,上面装饰着一个暗红的图案,画的是一朵桃花。
桃都山的鬼族!
叶盏脑袋里立刻跳出他们的资料,号称是鬼族,执掌着酆都之门。但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拥有恶鬼血脉的感染者,基本也不干阳间的事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一门生意,就是奴隶贸易。
他们行走在各大势力之间,以低廉的价格收购战俘和被驱赶的流民,然后将他们当做奴隶卖出去。他们从来不挑商品,老弱病残也照收不误。
叶盏顿时醒悟——车队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送去赤城,他们已经被卖给了奴隶贩子!什么送去赤城,什么开始新的生活,那只是让他们乖乖放弃抵抗的借口罢了!
他收敛了松懈的姿态,拽了拽孔雀,让她留意枪上的桃花图案。
孔雀的蓝眸微微转动,看到桃花的一瞬,她背后的祁渊同样明白发生了什么,眸中射出凛冽的寒芒,握住脖子的手忽然一紧,只听“咔哒”一声,那鬼族的脖子断成两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一片静寂,霎时间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个守卫在紧张之中扣动了扳机,子弹笔直地射向孔雀。
“叱嘤——”
金属羽毛飞扬,子弹被凌空削成两半,留下一声清越的鸣响。
作者有话说:
龙生九子:囚牛、睚眦、狴犴、狻猊、饕餮、椒图、赑屃(霸下)、螭吻、貔貅。
当然,本文中不是亲生的。
第57章 何以为家(三更)
◎以后肯定还会再相见。◎
也未见孔雀如何动作, 那个开枪的守卫便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根寒光闪烁的羽毛。
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的怒吼, 尖叫的尖叫,开枪的开枪,逃跑的逃跑。叶盏趁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大家快躲起来!”
他的五指变作触手, 一下子从手铐中滑了出来, 正想钻进人群中趁乱逃跑,忽然手腕一紧——孔雀居然顶着密集的弹雨冲到他身边, 钳子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祁渊我操.你妈——”叶盏破口大骂。
此时流民们早就跑远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被围在守卫中间, 被二十来支黑洞洞的枪管指着。祁渊倒好,躲在孔雀背后远程操控, 可他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
“给老子撒开手!”叶盏奋力挣扎, 孔雀不但没有放开, 脚尖轻轻一点, 居然直接跳到了他身上!钢筋一样的手腕缠住了他的脖子,叶盏眼前一黑,一下子感到了金属之躯沉甸甸的分量。孔雀层层叠叠的羽裙展开,将他包裹在尾羽之中, 阳光下金属羽毛闪烁炫目的流光, 只听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子弹全部被拦截在外。
“帮忙。”孔雀摁住他的肩膀, 面无表情地说。
“呼……”叶盏吐出一口气,勉为其难地回答, “知道了。”
目前他们和守卫是主要矛盾, 而他和祁渊是次要矛盾, 分清矛盾主次很重要。
祁渊用孔雀那美好的少女音,说出了极其欠扁的话,“乖。”
说话间,她的小腹打开,滑出一把皎洁如霜雪的长刀。叶盏顺势接过长刀,拂过它锋利的刀刃,长刀在他手心里兴奋得发颤。
真是一把完美的刀,叶盏挥刀轻轻一划,格开了扑面而来的子弹。他的动态视力本就强悍,得到了玄意的血脉后,速度更是快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子弹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慢动作,那群守卫更是像一群滑稽的小丑,浑身都是破绽。
银霜飞过,血色绽裂,叶盏轻轻松松地欺身上前,连着枪管切断了猎物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鬼族痛得大声嘶吼,神色忽然变得极为狰狞,胸口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里面猛地钻出来一只恶鬼!它青面獠牙,双目溃烂,张开血盆大口,喷吐出阵阵地狱的森寒!
以身饲鬼之术!
“哈哈……”叶盏大笑,“你以为就你有吗?”
他扬起手,五指化作触手,对着那冲过来的恶鬼就是一嘴巴子。
恶鬼险些被拍飞出去,半张烂脸都被打垮了。灵活的触手钻入了那鬼族洞开的胸腔,叶盏嘿嘿一笑:“让我摸摸你的良心在哪里?”
鬼族目眦欲裂,只觉得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疯狂乱跳的心脏!
“啊,你的心跳得好快……”叶盏感受着手上奇异的触感,啧啧称奇。
那鬼族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叶盏有些遗憾,收回了触手,重新变成了正常的人类手掌。虽然有些恶心,但他喜欢上玄意的能力了。
他拎着刀接连砍翻了三五个奴隶贩子,身后就被清场了——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孔雀一人站着,羽裙在风中猎猎飞舞。
“Nice,”叶盏盛情夸赞,“没想到你不仅打架厉害,远程开高达的技术也不错。”
孔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叶盏颠了颠手中的长刀,猛地向她掷去,孔雀抬手接住,重新收入自己的体内。她踩住奄奄一息的鬼族,第三遍重复问题:“为什么要换车?”
“别杀我!”鬼族惨叫一声,“我什么都说……我们和龙鳞达成协议,负责‘安置’玄城的流民。本来打算把你们送到历山的矿场去,其实那边条件不错的,不比赤城差!管吃管住还给工资……”
叶盏凑上前来,问:“你们是桃都山的鬼族没错吧?”
“对、对,”那鬼族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多了分底气,“我们的主人是‘鬼王’严魑……”
“嗯,我认识,”叶盏微笑道,“他还挺有钱的。”
那鬼族看他春风洋溢的微笑,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
“多久了?”孔雀问。
“多久了?”鬼族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一直都是这样,玄城送出来的人都给我们带走了……”
遥远的玄城,祁渊站在蓝幽幽的屏幕前,无声地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想起楚聿的故事,他说自己被赶出玄城,然后被卖给了奴隶贩子,那时他以为这是对楚聿的惩罚,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所有被驱赶出玄城的人的命运。
从来没有什么赤城,被送出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祁渊忽然想到,他还曾经给过流民一些金币,以为能够帮到他们,现在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呢?
在玄城之外,他见过数倍于此的丑恶,见过更加残暴的人类和野兽,见过更加无助可怜的受难者,但那些更像是不得不沾上手的尘土,可以冲洗干净。
但这座城市不一样,它的邪恶更加隐蔽,它的残忍更加精巧,它的刀刃都藏在美好的画卷深处,图穷匕见。因而一旦将它剥开来,露出一层又一层腐烂的内核,只会让人感到更加的恶心。祁渊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跃动,无数愤怒的、悲伤的、仇恨的、厌恶的情感发自肺腑地涌现,鲜明而清晰——他何曾想以这种方式,找回自己失去的那部分人性。
“杀了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室内空洞地回荡。
遥远的野外,孔雀手起刀落,将手中的鬼族处决。
流民们从卡车后面探出头,凄惶地望了过来,所有的话他们都听见了。这里是无边的荒野,他们都不敢跑远,只能躲在什么都庇护不了的卡车后面,瑟瑟发抖地等待战斗过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流民问道,“我不想去挖矿……”
“我们还能去赤城吗?”
孔雀沉默了半晌,对所有人道:“我们不去赤城,我们回家。”
“难道要回玄城?”一个老人颤声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叫人心碎,“我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可那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就算回去,我们连地道也没得住了啊!早晚还会被当成牲口一样卖出去!”
“我要去赤城!我要去赤城!他们答应说要送我们去赤城的!”
“别傻了,你以为赤城是什么好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废物,哪里都不要的……”
人们拖着沉沉的步子,从卡车后走了出去,围城一个黑压压的圈子,麻木的、愤怒的、悲伤的、绝望的……一张张脸就这样注视着孔雀,像是用目光抓紧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根绳索。
“我们回玄城。”孔雀道,“然后我们坐上飞船,去一个不会有寒冷和饥饿的地方。”
不会吧这家伙……叶盏心里暗暗嘀咕,逐荒虽然战力强悍,但到底是个人员精简的小组织,祁渊哪来的本事收容这么多派不上用场的人?他凭什么供给他们吃穿,保卫他们安全?这上百张嗷嗷待哺的嘴足以把逐荒拖垮!
为什么明明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到冒傻气的少爷,他却还是那么愚蠢?明明是一个怪物,却妄图伪装成拯救世人的神明?叶盏简直有些生气。他和祁渊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理念还是行动都大相径庭,叶盏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可是每一次看到祁渊做傻事,他还是会生气。
“只要你们愿意,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逐荒的人。我们手中有一片等待开垦的土地,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家,用劳动养活自己……”孔雀继续道。面对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她慢慢解释逐荒是什么,描绘一个没有饥寒贫病的未来,说得大家面上都有了神采,泛出激动的红光。
这是真的吗?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蒙受过好意,根本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然而有认识祁渊的地下居民站出来作证,也的确是个好人,还送给过他们不少食物。
况且孔雀以一人之力,解决了成群的守卫,展示出毋庸置疑的实力,一些人被说动了,走到了孔雀身边。那个一开始提问的老人早就热泪盈眶,忽然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孔雀身前。
孔雀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肩膀,善于作战的灵活躯体此刻有些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愣了一秒后,她忽然伸手环住了老人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老人愣住了,不仅仅是他,其他流民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副不可思议的画面。那如机械般冰冷、如孔雀般明艳的少女,抱住那又脏又臭的干瘪老人,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老人肩头,白皙的脸上闪烁着殉道者般纯洁无瑕的光芒。她说:“我许诺的,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被打过、骂过、羞辱过、鞭笞过,但从来没有被拥抱过。人们默默地走到孔雀身旁,像簇拥着一面旗帜。
“我不回去。”这时,一道粗硬的声音传来。
叶盏看过去,只见一个头上包裹着一层泥的中年男人,依然满脸不信任的神色。
是鼠王。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鼠王环顾了一圈,神色愤懑,“你们还不明白吗,没地方是家,靠别人施舍你什么都得不到!出城后我才想明白,你们看看这天地,多么广大,比小小一个玄城宽广无数倍,这才是我们该生活的地方!”
旷野上呜呜的风吹过,带来远方异兽的嚎叫,寸草不生的褐色大地上,乱石嶙峋,四处散落着白骨和几百年前废墟的遗迹。天宽地阔,无边无垠,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归程。
“从此以后,我哪里的人也不是,”鼠王铿锵有力地说道,“愿意跟我走的人就跟我走,我们一起去野外闯一闯!”
他身边站着几个鼠族的年轻人,都是自己割掉耳朵后,在清洗中存活下来的。他们已经被伤透了心,决定不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人。
孔雀走到他们跟前,抬手劈断了他们的镣铐,对鼠王点了点头:“恭喜你自由了。”
“鼠族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三少爷。”鼠王道。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女人,正是李琼玉,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走到鼠王跟前,“这次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儿子还在玄城,我得回去找他。”
说着,李琼玉张开了手臂,面露微笑。
鼠王脸上露出局促之色,到底还是伸出了胳膊,别别扭扭地和李琼玉拥抱了一下,“琼玉,你自己多保重。”
“你们都要好好的,”李琼玉挨个与鼠族们拥抱,“以后肯定还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