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衡稍稍侧目。
孔凌回忆往昔,那是一个眉飞色舞,一下子没去注意下面的动静。
所以两人也没发现,在甲板上多出了一道雪团似的身影。
那身影小巧灵动,身姿矫健,踏雪而无痕。从阴影中蹿了出来,在人群中闲庭信步,时不时还停下来东瞅瞅、西看看。
这里是云舟的最外围,同样也是战斗的第一线。
那些弟子们都在全神贯注的防备着骨鸟入侵,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个雪团。
谢扶鱼鼻尖一动,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挪动着脚步,从一滩半干的血迹上跳了过去,尾巴一甩,直奔曾一诺而去。
现在是离开云舟的好时机。
因为骨鸟的来袭,云舟上闹得一团乱糟糟的,没有人会关注到他和一个小弟子的。
而同样是骨鸟的原因,云舟被迫下降,现在距离地面不远,正好可以在这中途跳下去。
但问题是,怎么样才能让他的坐骑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一起走。
谢扶鱼的眼瞳微微缩紧,耳朵竖了起来,一脸严肃的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靠近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曾一诺正在施展术法,灵气化作流光徘徊在身侧,发出叮铃声响,不停的干扰着骨鸟。
骨鸟暴躁了起来,头昏脑涨的,甚至开始攻击它的同伴。趁着这个机会,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将一群骨鸟的头颅斩落。
两边弟子配合得正好,忽然,曾一诺余光瞥见了一点雪色朝着这边靠近。
他心头一跳,一时间分了神,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停一下,就会露出致命的空缺。
铃声一止,骨鸟就从这种混乱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眼中幽幽绿光大涨,转过头盯上了曾一诺。
骨鸟明白,这烦躁的声音就是来源于这个人,立即杀心四起,一爪拍了过来。
“咔嚓”一声。
曾一诺面前的阵法屏障碎裂,锋利的爪子迎面而来,掀起了一道腥臭的风。
他一时避让不及,怔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爪子逼近。
同时其他弟子也正忙于对敌,来不及援手。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嘹亮的“喵”声在耳畔响起,旋即一道白影从一旁蹿出,用力一蹬,扑到了骨鸟的身上。
骨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身体往一侧歪去,一爪扑了个空,在甲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痕。
足以想到,这一爪若是落到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样一个结果。
曾一诺是逃过一劫了,可那只小猫却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后,直接失去了着力点,摔出了云舟的范围。
在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慢了许多。
曾一诺对上了一双金黄色的猫眼,雪白的绒毛在半空中飘摇,还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簇绒毛。
可一人一猫之间始终相差一段距离,与指尖一擦而过,落了个空。
“哎,你做什么——”
在身旁的惊呼声中,曾一诺翻身从云舟上一跃而下,等到其他人低头看去时,早就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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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弟子的努力之下,骨鸟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云舟再次启程,弟子们疗伤休息,清点人数。
“禀告孔师叔,此番有三十七人受伤,其中二十一人轻伤,其余重伤,还有三人受伤过重昏迷。”来禀告的弟子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人,失踪。”
孔凌一听倒奇了:“怎么还有人失踪?是谁?”
“是御兽峰的弟子曾一诺。”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沈定衡也分出一丝注意过来。
无他,只因在出发前,御兽峰峰主托他看顾一二,所以这才稍微上心。
孔凌“啧”了一声:“说说,怎么失踪的?”
其他人一个个地复述了当时的场景。
“我们在抵御骨鸟,曾师弟是御兽峰的,有专门的法子来干扰骨鸟心神,所以他在一旁用术法辅助,而我们趁机斩杀骨鸟。”
“只是到了半途,不知发生了什么,曾师弟一个走神,让骨鸟破开了阵法进来。”
“这时候一只猫跑了出来……”
孔凌:“猫?”
沈定衡:“是猫?”
两人同时开口,望向了说话的那人。
那人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不知道说错了什么,顿时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猫,还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孔凌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他记得沈定衡也养了一只这样的猫,只是寄养在了御兽峰,怎么现在又跑到云舟上来了?
沈定衡的脸色有些冷:“继续。”
那人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那猫跑出来,撞到了骨鸟身上,救了曾师弟一命,只是小猫从云舟上掉了下去,然后……”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仙君的眼神有些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然后,曾师弟就一起跳下去了。”
沈定衡神情莫辨。
孔凌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道:“看来这猫有灵,护主得很。猫救人,人又去救猫,想来也是相得益彰。”
有不知内幕的弟子点头附和:“理应如此。”
“就是,只是曾师弟太冒失了,一只畜生而已,也犯不着这样以身犯险,还跳下去救。”
沈定衡目光一沉,周身气息越发的冷峻。
孔凌还故意问了一句:“仙君觉得如何?”
沈定衡抬起眼皮,眼瞳黑黝黝的,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孔凌自觉撩拨得太过了,干笑了一声:“是我胡说八道,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沈定衡淡淡的收回了目光:“接下来的路,你看着办。”
孔凌听出了话外之意,一怔:“你要去做什么?”
云舟行径,与嶙峋的山峰擦肩而过。
沈定衡一手背在身后,踏着云雾缓步往下,青衫衣摆摇曳,缥缈无影。
只留下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救猫。”
第12章 哼
啪嗒——
水坑里溅起一圈圈的波澜,在持续了片刻后,漫天的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下,将整片丘陵都淋成了深褐色。
其中一滴水珠打在了曾一诺的眉间,眼皮抽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焦土。
他捂住额头,一手撑地坐了起来,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四肢也酸痛的要命。
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
骨鸟,小猫,还有转瞬即逝的流云。
……他从云舟上跳下来了。
曾一诺终于记起发生了什么,轱辘一下翻身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咪咪——”
雨后的丘陵,散发着一股水腥味和泥土的气息。
满目的红色更是让人感觉到胸闷气短,心烦意乱。
曾一诺心中焦急,想要寻找着小猫的身影,找了一圈,嗓子都哑了,结果回过头一看,就在身后不远处。
小猫趴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舔着前爪上的绒毛,眼睛一抬,像是在嘲笑着他。
曾一诺:“……”
应该是错觉。
“喵。”
谢扶鱼站了起来,轻身一跃,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上,外面土地泥泞,他的毛发顺滑油亮,爪子都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水渍都没有沾到。
曾一诺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咪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伸手就要去看小猫,结果猫没碰到,先吃了一爪子。
谢扶鱼目光炯炯,冷哼了一声。
咪咪是叫谁呢?用这么愚蠢的名字喊他,找死吗?
曾一诺的手背出现了一道火辣辣的痕迹,但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傻笑了一声:“你没事就好,对了,我们跳下了云舟,现在得赶紧回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望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丘陵上空乌云沉沉,只余下云舟驶过留下了一道云痕,不见其踪影。
曾一诺语气恍惚:“云舟呢?”
谢扶鱼幸灾乐祸的舔了舔爪子:“喵。”
云舟没了。
现在就老实跟着他吧。
当他的坐骑,等到恢复了原身,也可以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之前的冒犯,留下一条狗命来。
曾一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眉头紧皱,来回踱步,口中碎碎念个不停:“其他师兄师姐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吗?若是发现了,应该会派人出来寻我们,是了,我们最好是留在原地等……”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团雪白从眼前一蹿而过,钻到了一侧的山壁之中。
曾一诺没想到山壁之间还有一个隐蔽的洞口,一眨眼间,小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一心急:“咪咪,你别乱跑!”
谢扶鱼会听他的话就怪了,脚步轻快的越过凸起的碎石,一直往最里面钻去。
曾一诺没有法子,犹豫片刻,咬咬牙,也摸黑跟了上去。
山洞幽深狭长,小猫身小体软,能够轻易过去,可曾一诺就没这么容易了,他侧着身子挤在两块石壁之间,到了狭窄弯曲的地方,更是要手脚并行,弄得是灰头土脸的。
好不容易到了空旷的地方,他伸手撑着膝盖,用力喘了两口气,抬头一看,一道雪团似的背影就正在前方不远处。
小猫端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双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辉,充满着异样的光彩。
曾一诺加快了脚步,刚到面前,就见小猫的尾巴一甩,一爪子伸了过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要被挠了,绷紧了后背,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爪子只是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曾一诺低头一看,小猫的两只爪爪都搭了上来,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要做什么。
他鬼迷心窍,忍不住靠近了过去。
谢扶鱼后腿一蹬,直接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曾一诺没有准备,身体一晃,往一侧踉跄了一步。
谢扶鱼翻了个白眼。
年轻人真不行。
之前他趴在沈定衡的肩膀上,都还能纹丝不动地练剑呢。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竟然还不如一个百八十岁的,连坐骑的标准都够不到。
谢扶鱼哼了一声。
算了。
现在情况不同,先凑合着用吧。
曾一诺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先稳住了身形,站直了以后依旧不敢松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猫。
一低头,伸手就要去摸毛绒绒的后背,问:“你要做什么?”
谢扶鱼的尾巴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躲了开来,然后扭头看向了前方,拖着尾音:“喵——”
曾一诺试探着:“你要到前面去?”
谢扶鱼点了点头:“喵。”
算你聪明。
曾一诺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去,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才发现来时的路狭窄而深,进来容易回去难。
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曾一诺进退两难,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朝着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待弯腰走过一处低窄的路口,一抬头,前方一点微光闪烁,豁然开朗。
在黑暗中走得久了,只一点微弱的光都刺得眼睛睁不开。
曾一诺眨了眨眼睛,拭去了眼尾冒出的泪珠,终于看清面前的情景。
在山洞的最深处,竟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
宫殿以黑红二色为主,屋檐飞翘,下方吊垂着一只只的蝙蝠,门栏深深,猩红灯笼高挂,透着一股诡异与阴森。
只见牌匾上用着潦草而狂放的笔迹写着两个字——魔宫。
他震惊失色:“这里,这里是……”
谢扶鱼瞥了一眼,嫌弃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吼。
怎么,看到他的洞府就说不出话了?
要是知道他肩膀上的就是魔尊本尊,岂不是要当场吓死了。
不过想来也是,现在的正道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一个个都养得跟花骨朵似的,连血都没见过,也难怪这般没见识了。
谢扶鱼觉得正道的未来危危可及,甚至还抽出一点闲心操心了一些,想了半天,尾巴一甩,催促着坐骑进去。
曾一诺的腿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坚定地摇了摇头:“咪咪乖,我们不能进去,这里是魔尊的洞府,还是等回去以后禀告仙君。再说”
谢扶鱼:“……”
等沈定衡那个傻子来就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