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喜欢他。
他喜欢师父。
这是他们的家。
小寒洲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抓住师父的衣袍。
宋齐远这时注意到了小寒洲红红的耳朵,笑了一声。
小弟子真容易害羞啊。
懒散闲适的宋齐远一边轻轻拍拍小弟子的背,一边继续眯起眼睛晒太阳。
越来越多的阳光洒落进来,照亮他们。阳光照亮了灵木榻的一角,那一角显得偏红;照亮了雪白的衣袍,衣袍泛起金芒;照亮了烟紫色的衣服,烟紫的衣服参进了金色;照亮了墨色的长发,照亮了束起的黑发。
宋齐远抱着小寒洲在温暖的阳光里入睡。
留青峰上的日子快乐又简单。
只是小弟子修炼得更加勤奋了。
练剑时,宝剑划破了衣裳。
宋齐远一边帮小弟子缝着衣服,一边考虑。
他是不是该给小弟子换一把剑了?
小弟子现在用的这把剑,虽然材料很好,是宋齐远暴殄天物用其他宝剑砸出来的,但也称不上一把上好的剑。
宋齐远还在思考,小弟子站在榻旁,看着他。
“师父。”
小弟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宋齐远抬眸,看向榻旁的小弟子。
小弟子七岁了,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但已经格外出色了。
这是他养得!
宋齐远心里涌出一股自豪感。
站在榻旁的小弟子犹犹豫豫,小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看着师父。
师父正躺在榻上,缝补着烟紫色的弟子服,针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师父。
“师父……可以……嘬嘬吗?”
他问得很迟疑。
对面的某仙尊手里的针都掉了。
小寒洲看到妇人哺乳着她的孩子,妇人很温柔,低头看着孩子时,爱意满得都能溢出来。
妇人温柔地哺乳孩子。
孩子像是她的宝贝。
拿整个天地都不换的宝贝。
小寒洲……也想当师父的宝贝。
回到山峰之上后,师父对他说,这是他们的家。
师父说喜欢他。
他也喜欢师父。
他想当师父的宝贝。
很贪心很贪心,可是……
在村庄时,小寒洲就知道不应该,很贪心很贪心,太贪心。
可是师父说,他们的家。
师父说,喜欢。
小寒洲站在榻边,看着针都吓掉了的师父,确定针不会伤到师父,凑近了一点。
漆黑的眼睛看着师父。
宋齐远脑子受到了冲击。
他好像被丢进太空舱转了三百六十圈,脑浆都均匀了。
宋齐远看着面前的小寒洲,很想开口制止。
醒一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好徒儿!
你这样的,就算只有七岁,在蓝星也能被告个性骚扰!
你知道……
宋齐远突然想起,在路过村庄时,小寒洲看妇人哺乳孩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小弟子!
你还好吗?需要精神病院的救护车吗?
拉走——咳,他的小弟子不能拉走。
宋齐远的眼睛都下意识眯起,漂亮的丹凤眼眯起很有危险感。
宋齐远的脑子里想起了大草原的纪录片,狮子、角牛、猎豹、袋鼠——哦,袋鼠是另一个地方的。
他的脑子乱乱的,甚至想起了小学三年级考试没解出的那道数学题。
那时候是下午,大家都放学走了,他一个人抓耳挠腮,坐在教室里还在想那道数学题。
最后答案是什么来着?
宋齐远很快想起了答案。
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快想想!
他不想面对!
小弟子安静的站在榻旁,等待着师父的回答。
宋齐远心里深呼吸一口气。
看着小弟子,宋齐远尽量高贵冷艳,试图以此告诉小弟子,你师父是会那样做的人吗!
是会那样做的人吗!
人吗!
吗!
宋齐远看着小寒洲,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或许本人都不知道的期待。
宋齐远愣了一下。
小弟子有多乖他是知道的。
小弟子要的有多少他也是知道的。
小弟子他……
宋齐远不可避免的,在理智发出崩溃尖叫的时候,心有往下软的痕迹。
小寒洲没有家人。
他一直生活在那个小山村,没有见过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父母姐弟。他只是生活在那里。
小山村里有很多人家。一户户人家里,有老人,有大人,有小孩,他们是亲人是家人。有喊小孙子小孙女的老人,有喊爹娘的小孩,有喊小孩亲昵小名的大人。
小寒洲知道家是什么样子的。
他路过他们,走回破房子里。破房子里有破了大洞的屋顶,有堆在角落的稻草堆,有雨天泥泞的地面。
有没有渴望过呢?
在宋齐远曾经的猜测里,小寒洲应该渴望过自己有一对爹娘。
冷的时候,会不会想爹娘来接他回家。家里有暖烘烘的炉子,软绵绵的被子。
饿的时候,会不会想爹娘能给他吃的。香喷喷的、甜的、甚至只要是能饱肚子的,填饱那个永远饥饿的肚子。
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想爹娘。拉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玩,在大家都待在家里的时候,点上一盏属于他的家的灯。
宋齐远猜测的结果,是会。
他的心里有点酸楚,脑子里理智的奔溃尖叫声已经消失,被打死掩埋了。
宋齐远看着榻前的小弟子。
小弟子有父母,可不如没有。
宋齐远是不会让小弟子在长大之前,和他们相认的。
小弟子缺失亲情。
原本打算用很多爱很多爱去填补。
现在,小弟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宋齐远的理智挣扎着从坟里伸出手来。
还能、还能再抢救一下……
小寒洲站在榻旁,看着师父。
不安开始……
“好啊。”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宋齐远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宋齐远带着笑意,漂亮的丹凤眼弯起,他伸出手,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放到小寒洲面前。
像是一种邀请。
宋齐远整个人都风流倜傥,懒散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小事。
理智孜孜不倦的想要爬出坟墓,又一次次被拍进去。
抢救、还能抢救……
宋齐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脑子有点空,好像被埋进土里了。
蜷缩的小手放松下来,抬起放到了骨节分明的大手里。
抢救……
宋齐远眼带笑意看着小弟子爬上了榻。
一定可以抢救的……对吧?宋齐远你醒醒啊,想想列祖列宗啊!
理智在坟里哭得很大声。
宋齐远的脑子一片空白。
“师父。”
小寒洲爬到师父身边。
呜呜呜。理智在坟里哭得泪如泉涌,好像要发大水冲了这个破坟。
宋齐远唇角微勾,看着小弟子来到自己身边,乖乖的坐着。
烟紫色的衣服,靠着雪白的衣袍。
小寒洲很乖,坐在师父身边。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他要成为师父的宝贝了。
理智的坟头开始冒水了。
宋齐远看着小弟子,脑子空空一片,好久才抓住一点什么,冒出一句话:“……”
哦,残存的念头不足以说出一句话。
他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小弟子的头。
小弟子很乖,低下头被摸脑袋。
宋齐远脑子又卡住了。
理智已经又开始重新奋起了,开始吭哧吭哧挖泡了水比较松软的土。
小寒洲看着宋齐远。
宋齐远一片空白的大脑,让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莹白如玉的手,在洒落进来的阳光下,仿佛微微透明。
宋齐远靠在榻上,动作机械的把缝补的烟紫色衣服连带针线,放到了一边。
小弟子乖乖的坐在旁边,又小又乖。
东西放好了。
阳光洒落在俊美的仙人身上,光线勾勒出他俊美的面容,墨发披散在白袍上,不染纤尘,脱离俗世。
“过来。”
清冷的声音召唤着自己的小弟子。
理智努力挖土。
坚持住!
“只许一次。”
可能是因为理智成功把一整只手臂伸了出来,宋齐远添加了一句这样的话。
抢救!
骨节分明的手解开衣袍。
雪白的衣袍垂落,露出六块腹肌。
抢救!抢救!!抢救!!!
小寒洲乖乖凑过去。
已经半个身子从土里爬出来的理智动作一顿,然后哭得好大声。
真的哭得好大声。
没救了。
宋齐远侧眸,看向窗外的院子。院子里阳光灿烂,角落的兰草开着几朵小巧的雪白淡雅的花。往上看,是镌刻着符文的屋檐,古朴大气。再往上,就是蔚蓝的天空,天高气爽。
宋齐远脑子里在想着乳羊跪母、乌鸦反哺……
这些词多么高尚,值得赞颂!
没什么的。
宋齐远看着窗外,神情淡漠。
这只是……替代品。
没错!他就是个替代品,小寒洲缺失的亲情就由他填补。
这很正常。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哭声响了一瞬。
没事的。
只是,乳羊跪母、乌鸦反哺什么的而已。
宋齐远看起来很冷静,但他脑子还是乱的。
终于。
终于,放开了。
“师父。”
软糯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宋齐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眸看向怀中。
怀里的小弟子脸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糯叽叽的。
倒是符合了宋齐远没见到小寒洲之前说的。
“师父……可以看着我吗?”
小寒洲轻声说,软糯的声音更软了。
小寒洲成为了师父的宝贝。
可是那些妇人哺乳孩子时,都会很温柔地看着孩子,爱意满溢出来。
小寒洲也想要师父看着自己。
他想要成为师父完全的宝贝。
妇人爱着她的孩子,拿整个天地来换都不肯。
宋齐远瞳孔地震了。
得益于他纤长的睫毛,洒落进来的阳光,小寒洲没有看清师父的反应。
死去、痛哭、一蹶不振、自暴自弃的理智又重新蹦起来了,一蹦三丈高。
不能答应啊!
礼仪!廉耻!列祖列宗啊!
再不济你想想你的性别啊!
理智满脑子呼喊,挂起了横幅,贴起了建议,举起了大旗。
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
礼仪不同意!廉耻不同意!就连你的性别也不同意!
想一想啊!想一想啊!想一想啊!
宋齐远大脑宕机,看着小寒洲仰起头看着他的漆黑眼睛。
“好。”
理智息鼓偃旗。
这一次,自己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得到了师父的答应,小寒洲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个孩子的,满是欢喜,满是依恋的笑。
师父对他很好,很好。
小寒洲重新低下头。
宋齐远垂眸看着,神情冷淡,只是放在榻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丢人!
死去的理智,坟都被剧烈波动的情绪撅了。
宋齐远低头看着。
他已经有把小弟子扔下山的冲动了!
小弟子很乖。
等雪白的衣袍重新系上,宋齐远知道没有下次了。
小寒洲成为师父完全的宝贝了。
他拉着师父的手,眷恋的蹭了蹭师父。
宋齐远很冷漠,可是看到小弟子眷恋的神情,又忍不住心软。
这毕竟是他的小弟子啊。
是他想要拉一把的寒洲。
“开心了?”
他把小弟子抱进怀里,笑着问。
“开心。”小寒洲点点头,脸还有点红。
宋齐远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
小寒洲乖乖待在师父怀里。
宋齐远想填补小寒洲缺失亲情的裂缝。现在,多少算填补了一番吧?
宋齐远自认为牺牲已经够大了。
“为师会永远对寒洲好的。”宋齐远抱着小寒洲说。
他是真心的。
他会对小寒洲很好很好。
拉住这个人,让他不必掉进地狱里。
“为师是你的师父。”
“你永远可以信赖为师,依靠为师。”
“师父,如师如父。”
“寒洲……”
宋齐远还是没有说出那句“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父母”,父母是无可替代的。
这是幸运的,对于一些人来说也是悲哀的。
“寒洲。”宋齐远把小寒洲抱紧一点,“你可以永远依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