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从放在一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盖着公章的报告,示意他自己看。
姬野凌潦草翻了翻,用手指压着推了回去。
“挺好的,这下我就可以彻底从组织眼中消失了。”
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对于他来说,如果想要彻底摆脱组织和琴酒,让这具身体在社会层面上死亡是最好的决策。
对于警视厅来说,姬野凌能够存活下来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后续前去调查现场的爆炸物处理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钟楼里提前被人布置下了大量的硫磺,白糖和硝酸钾粉末。这些原料中的每一样都不算难以获取。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会产生巨大的燃烧反应。
姬野凌早有准备,他从来没有想和警视厅开展合作,只是打算借刀杀人。他甚至都没有对自己手下留情。
消防于凌晨将火扑灭,公安进入现场搜寻,破门器切割开卷帘门,金属门板哐当坠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门后并非他们所预想的一片残籍。姬野凌安静倚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手撑着下巴,仰头与穹顶之上巨幅壁画里的垂泪圣母像对视。
听见公安的动静他抬起了头,对视片刻后,轻笑了一声。
“能抢救一下我吗?我好像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白色消防粉末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如同泛着银光的雪。
没有人知道,在最后关头,他用什么方法逃了出来,启动了消防应急系统救了自己半条命,——另外半条命是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
几轮抢救,虽然让姬野凌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医生断言,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经历过这轮冲击之后,就像年老失修的零件一样在运转至某一个时刻彻底报废。
肺部感染,全身多处器官功能性衰竭,肢体活动性障碍,肌肉萎缩……
换而言之他想和以前一样自由的操控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公安把这个消息告诉刚从麻醉中苏醒的姬野凌时。他只怔愣一瞬,就轻嗤一声。
“无所谓,只要我的大脑还能转动就行了。”
他的反应太过轻描淡写与无所谓,看起来是真的对于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让有些想要多说几句的人面对着这样子的他都说不出什么。
手指轻叩桌面的敲击声,将诸伏景光的思绪猛然拉回。
“按照我对组织的了解,交易市场已经瓦解,他们应该会考虑撤离,离开这个国家,再次藏到暗处去,如果真的让他们完成转移,到时候就连我也没法再次找出他们的踪迹,所以咳——”
姬野凌话没有说完,就咳的撕心裂肺,弯身伏在了办公桌面上,瘦削嶙峋的肩头剧烈起伏。??诸伏景光望着他,没有动作,投来的目光如平静的海。
“唔,你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
姬野凌好不容易平缓呼吸,泄力地趴在桌子没有起身,蜜糖色的灿金眼眸上挑着看过去,带着点欲擒故纵的勾人意味。
他似乎在等着对面的人的安慰,但是以前会这么做的人,现在并没有伸出手。于是他自讨没趣地悻悻然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诸伏景光忽然开口平静的说道。
“如果你想要别人对你付出感情,就应该用自己的真心来换。而不是用欺骗和谎言这些手段来骗取。”
姬野凌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目瞪口呆的抬头看去,。诸伏景光迎着他的视线,神色淡淡。
姬野凌磨了一下牙根,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随之而来下一句话堵住。
”如果刚才你是疼到想要安慰,那么就应该好好说出来。”
诸伏景光看过病例报告,知道姬野凌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但是诸伏景光也同样了解,刚才的反应是姬野凌故意表现给自己看的。一大半目的是为了收到自己的回应。
诸伏景光已经大概能慢慢看懂姬野凌的性格了。
阴暗偏执扭曲,反社会人格。这些确实是julep这个人格中最显眼的特征。他自己也从不屑于掩饰这一点。
但如果不关注他的手段,而是看他采用手段达成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读懂这一点,julep的一切行动,就会简单好懂很多。
喜欢看别人对自己付之真心的恶劣性格背后,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得到关注,渴望他人对自己付出的情感。可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诸伏景光温和的开口提示,循循善诱。
“我……”
明明诸伏景光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温润而无害,没有丝毫攻击性,但姬野凌现在感觉自己像是隐隐被压制住了。他所有的手段,全部像是一拳打入了一团流动的水里,不起效果。?
“我……没什么要说的,让你的同期,就是萩原研二来见我一趟。”
他拙略的跳跃至下一个话题。
诸伏景光微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
“好,我会去跟hagi说,但他来不来见你是他自己的决定。”
诸伏景光拿着公文包站起了身。
“至于你刚才对于组织动向的推测,我回去会和zero商量的,那么…下次见。”
姬野凌没有再故作姿态的挽留。只安静的窝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
“记得吃药,好好睡觉。”?拉开房门时,诸伏景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只留下这一句叮嘱。
房门再度闭合,屋子里暗了下来。
姬野凌看着他的背影,牙齿将含在嘴里融化的糖块咬碎,在唇齿间摩舐,尖锐碎片划过口腔,丝丝缕缕的疼痛与欢愉伴随而来。
他讨厌糖,讨厌甜腻的东西,却并非讨厌它们本身,而是咽下糖之后,口腔里久久不会散去的甜蜜余韵。比没有吃到更加难以忍耐。
明明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啊…
*
晴空塔的观景回廊,
日落时分的东京都,已经开始有了晚高峰的前兆,车尾灯闪烁连成红色的海。夕阳如同燃烧的火轮坠入城市尽头,金橙霞光映亮阴霾的天空,又渐渐被幽蓝夜幕吞噬侵蚀。
直至最后一缕日光也消失殆尽。挺立在窗前许久的人影才回过了身。指尖将掌心中的明信片愈攥愈紧。半晌后,赤司轻笑一声,泄力般的松开。
明信片不是重点,这场日落才是姬野凌最后想要留给赤司的东西。
这一点,安室透也明白,所以才会说出时间正好。
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留下,或许是姬野凌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想解释的话语。又或者所有想说的的一切全部藏在这场无声的盛大落日里。
——他从来就不是光芒万丈的初升朝阳,而是下坠的夕阳,愈绚烂愈堕落。然后他终将回归长眠孕育他的黑暗本身。
明天,太阳还会重蹈覆辙的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126章
———《对于S级高危罪犯Julep的审查评估记录》
【档案(6)——时间:11月10日,下午15:38】
沙沙的底噪衬托的对话中两道人声格外清晰。
公安:“你说你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也就是说你自认为你所做的是正确的事。”
Julep:“没有对错之分,我的目标是摧毁组织,为此我不介意采用任何手段。”
公安:“有人揭发黑天鹅事件冰演爆炸案,大阪游乐场杀人案,京都灭门案,还有东京复活教堂燃烧案背后都有你的参与。”
julep:“是。”
公安:“这是承认你自己的罪行?你要清楚,你现在说过的话我们全部可以当作口供。”
Julep:“当然,你们随意。”
公安:“原因?如果真如你所说,你的目的是组织,为什么要对这些人。”
Julep:“冰演场馆爆炸案是为了杀死凌和赤司,他们二人牵扯到七年前的高级公寓爆炸案,可以引出诸星登志夫以及背后的朗姆。但是很可惜,失败了。”
“游乐场凶手杀人案是因为牵扯到酒厂的药物实验,我希望你们能翻出多年前被我销毁的记录。”
“………”
“在此之前,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长时间出现,并且因为另一个人格的压制,我无法任何对于组织不利的行为,所以只能迂回的通过这种方式,留下提示和线索。”
—拍桌子的巨响,录像至此戛然而止。
【档案(10)——时间11月13日,上午9:45】
公安:“说说关于诸伏景光的事情。”
julep:“苏格兰?你们想知道什么?”
公安:“为什么四年前要对他下手?”
“……”
漫长的空白沉默后,julep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因为我放弃了他……”
公安:“什么意思?”
Julep:“苏格兰身份暴露,朗姆为了考验赤井秀一的身份指派他去灭口。”
“当晚的情况下,如果必须要牺牲了一个人,我选择了保护赤井秀一,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更多毁灭组织的希望。”
“就是这样,至于剩下的,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赤井秀一关闭录像,点起一根烟,闭眼仰靠在沙发上,烟雾缭绕中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姬野凌第二次与他们开展合作前,警视厅对他进行审查评估后留下的口供存档记录。
姬野凌在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一些的时候,就以julep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再次合作的协议。只不过这一次的合作对象却是fbi。
他要求fbi对他采取证人保护计划,换而言之,他的管理权会由警视厅移交到fbi手中。后续对他的审判也会移交到另一个国家手中。
Fbi的高层倒是很乐于接受这项合作条款。姬野凌自身优异的骇客能力以及身上携带的情报,让他具有相应的价值。
可因为他提出的这项条款,原本彼此之间还算和谐的fbi与警视厅之间,就此产生不小的隔阂。
赤井秀一作为fbi执行官,这段时间身份很尴尬,每次去警视厅提取资料和档案,就没有收到过好脸色。
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姬野凌很信任赤井秀一。
上司詹姆斯甚至放心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在姬野凌被带回去审判裁决之前,就由他监护了。
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只有赤井秀一一点都不想要这份“特殊待遇”。
他甚至都不知道,julep为什么在意自己。
这种信任毫无理由与根据。赤井秀一很确信,自己的记忆中,除了苏格兰遭遇枪击那一晚,再次之前,他从未与姬野凌有过半点交集。
那么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与好感又是从何而来?
他是成年人,早就过了相信一见钟情这种童话一样借口的年纪。但是档案中的记录又确确实实证实着他对于julep的特殊性。
赤井秀一拎着外套站了起来。
今天下午他向警视厅提交了要和Julep会面的申请。
铃铃铃——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赤井秀一瞥了一眼,是柯南的来电。
“赤井先生,我有要紧的事想和你商量,是关于姬野…他的,能现在来阿笠博士家一趟吗?灰原哀也在。”
电话接通后,柯南稚气的声音一反常态的严肃,听起来即将要商量的事情非常重要。
*
“原来是因为赤井秀一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今天下午的会面才取消了。但是为什么来的人会换成你呢。”
萩原研二冷淡而防备的盯着他,没有接话。
姬野凌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在脑后随性的抓起一个小啾,黑色卫衣松松垮垮卷着边垂下。他慵懒地蜷窝在电脑椅里,坐没坐相,像只没骨头的猫。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明明只有两个月,却能够让一个人面目全非,身上属于过去的影子越来越淡。
上一次见面是姬野凌还在住院时候的事。那时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能离开医院。
萩原研二是负责监视看管他的轮班警官。
那天是个下午,天空阴沉沉的。特护病房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单调声音,明明房间中有两个人,但是静的可怕,彼此都不打算交谈。
萩原研二直挺端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椅上。浑身散发出抗拒的意味。再过15分钟,下一轮来换岗的警察就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床上的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移开,直勾勾的视线太过明显,让人想要刻意忽略都做不到。
“怎么了?”
萩原研二的语气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