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认识将近二十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你和其他人,任何人在一起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池灿他不是你弟弟吗?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可能永远只待在这个大山围绕的地方,当年他才那么小,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小桔,”李景恪打断了她,声音带着感冒没好的喑哑,说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池灿没有在一起,也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我要绑了他在这里,替别人赎罪。”
“但池灿有权决定他自己想要什么,”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要去哪里,跟谁一起,都是他自己的事。”
许如桔皱紧的眉头没松,却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又能站在什么立场继续反驳。
“我下个月就去昆明了,这边房子过几天就退,”她最后仍然把这趟过来要说的话说了,多提了一句,“下个月池灿也考完试了,听说月中池文茂会从北京回来看一趟。”
李景恪扯扯嘴角说:“他回不回都一个样。”
许如桔说:“你知道了就行。”
再打开那张门的时候,池灿已经站起来,手上拿着钱,徘徊在门边仿佛要出去,却一直都只在这门边晃悠。
池灿心猛地一跳,看着李景恪和许如桔都在门外。他们谈了不短的时间,在池灿看来是如此漫长和煎熬,而此刻两人的神色都说不上很好,至少并非愉快。
“池灿,”许如桔先开的口,“还没吃晚饭,是不是肚子饿了,小桔姐带你出去吃一顿。”
池灿看了眼并不出声的李景恪,缓慢回神,说道:“谢谢小桔姐,不用了,我正打算出门买饭呢,我哥他感冒了。”
“我之后就不在风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你,”许如桔笑了笑,说,“再请你吃顿饭,不行么?”
李景恪用眼神示意着,也开口道:“去吧。”
池灿往外走了几步,见李景恪没有要走动同去的意思,有些不解地问:“哥,那你呢?我们一起。”
许如桔说:“你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去了——”
“刚刚来了电话,临时有点急事。”李景恪解释。
池灿在他们一人一句的来回下弄得昏了头,心中隐约觉得奇怪又不安,能想到的只有他刚才在和李景恪接吻,而恰好赶来的许如桔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他还是转头看了李景恪一眼,李景恪按了下他的脑袋,神色平和,然后走进屋子。
跟着许如桔还是在当初那家酸汤猪脚火锅店坐下,池灿心不在焉地看着桌面,来之前执意从书包拿了手机和钥匙,这会儿校服裤兜里沉甸甸往下垂着。
还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香气,池灿对着对面坐着的许如桔,心情早已不同,食欲却同样不多。
“小桔姐,”池灿捏着碗边的筷子,主动把话说出了口,“你是有话想问我吗?”
许如桔推着面前的蘸水碗,似乎欲言又止,也清楚这样带池灿出来是欲盖弥彰,她干笑两下,才说:“最近李景恪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自出殡日后没再见过李景恪,如此问也很正常。池灿如实说:“不怎么好。”
“那他……对你好吗?”许如桔问道。
池灿停顿片刻,想了想,替李景恪解释的人颠倒过来变成了他。他告诉许如桔:“我哥对我很好,一直都是。”
“你觉得你哥会喜欢你了,是吗?”许如桔垂下眼,仍然不敢置信般指尖微微颤抖着,语气轻缓地问。
池灿很轻的“嗯”了一声,知道许如桔是在关心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我是他弟弟,当然了。”
许如桔沉默下来,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说当然。
他们这顿饭吃得比较快,锅里雾气缭绕扑到眼前,眼底发热。结束时池灿看着许如桔,低声问道:“小桔姐,你多久要走,还会回来吗?我们还会见面吗?”
池灿嘴里的“我们”其实并不止于许如桔和他。而他所希望的没有分别好像是件十分困难的奢望。
“当然,”许如桔重复道,深舒出一口气,笑着说,“会的,等过两年池灿就已经是大学生了,我听你们老师说了,你现在成绩很不错,可以考出去,记得放平心态,好好休息好好准备,不要想太多。”
池灿抿唇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手机了,”许如桔说,“要不要跟我交换号码?”
池灿跟许如桔交换了号码,认真地存进通讯录里,现在这里面有了许多他在风城重新开始生活、认识的人们的号码——老师、朋友、同学,小桔姐,还有置顶的李景恪。
许如桔知道高三最后阶段时间宝贵,没有耽误池灿太久,回来把他送到了进门的地方,看着他进到走廊里才离开。
晚上并没有下雨,云还飘在了山腰上,夜色里茫茫一片,但从天井四方的天里看出去已经看不到了。只有风把天井中的那颗苍黑的松树摇晃着,影子在淡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池灿手里提着方才路上在小店旁买的炒饵丝,抬头看见那一扇固定在眼里的窗口亮了灯,终于踏实下来,自己掏了钥匙,只用拧半圈门锁,就打开了家门。
李景恪还是坐在原处,一模一样的地方,连姿势仿佛都没变,但这回电脑开着。
“回来了。”李景恪没有回头,说道。
“嗯,”池灿走过去,把手里的炒饵丝放上桌子,放在李景恪眼前,说,“哥,你吃晚饭了么?我打包带了这个。”
李景恪手背被那纸碗里的热气熏着,移开了一点,“先去洗澡洗漱,复习完早点睡觉。”
池灿停顿几秒,应了一声,在室内各处默默扫视着,借口找东西又翻箱倒柜似的弄了一阵,终于拿上衣服才走进厕所。
他确认李景恪没吃过晚饭,心想还好自己顺路买了吃的回来。尽管池灿为此沾沾自喜了片刻,却还是讨厌这两个小时里的感觉。
见过许如桔之后,李景恪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而许如桔那几个几经斟酌才向他询问的问题,虽然委婉,但已然代表池灿的猜测是准确的。他不是傻子。
池灿魂不守舍地洗完澡出来,慢吞吞拉开门,脚下还带着水渍,把厕所门口弄得水淋淋一滩。
他头上也在滴着水,走到桌边拿起搭着的干毛巾擦了擦,站在原地看着李景恪起身,接在他后面洗澡去了。
池灿又见到垃圾桶里的空纸碗,总算好受一些。
可因为脑子里还是很乱,想得越多越沮丧,他坐下发了会儿呆,盯着桌上的试卷便强迫自己看进去,拿起笔写了起来。
李景恪出来的时候,池灿就在埋头写着卷子,两条腿并拢歪在一侧,甚至忘了放到桌下。
他没擦干的黑发仍然潮湿着,一缕一缕,发梢的水珠滴下来,落到肩膀后面,一半洇进睡衣的棉线里,湿了一片。
李景恪走过去,伸手直直到他腿间,一把拿走了池灿干抓在左手上的毛巾,然后丢到他面前。
“有这么努力,能考上好学校吗?”李景恪说。
池灿愣了愣,拿起毛巾放到头顶一下下擦着,语焉不详地说:“考上哪个读哪个,发挥不好也说不定。”
“你们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景恪当他谦虚,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他到里面拿拖把出来拖干地,又推门去了走廊外,屋里只剩池灿一个人。
晾晒完拖把,李景恪再进来时,池灿刚胡乱擦干了头发,正放好毛巾回来,原本是想去门口看看李景恪的动向。
他见李景恪经过了他在斗柜旁喝水,他钉站在原地犹豫半晌,便再也忍不住,朝李景恪凑近过去,伸手握住了李景恪垂放的胳膊。
“哥……”池灿叫着李景恪,身体贴得更近起来。
李景恪低头看他,下意识抬起的手仿佛把他半抱住了,“回去写作业。”
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攀着李景恪的肩膀仰着脸,执着而渴求地说:“哥,你再亲我一下。”
池灿抬头要去碰李景恪的嘴唇,李景恪眉头微拧,有些不耐烦地按着池灿说道:“既害怕被看见,又喜欢来招惹,下次池正茂来了,直接做给他看?”
“你不会的,”池灿停在了半途,呼吸顿时也安静了片刻,喃喃问李景恪,“我们这样是不应该的,是错的,对吗?不然小桔姐就不会走了?”
他偏要抬头去吻李景恪,搂住李景恪的脖子就往上靠,嘴唇嗑到牙齿撞得生疼。
池灿急促喘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哥?”他忽然变得有些无助,眼睛酸楚至极,“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我不应该喜欢哥,对不对?”
李景恪闭了闭眼,胸口一紧,被池灿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把人安稳搂在怀中。下巴上忽然有些湿凉,李景恪叹了口气,终于声音喑哑地说道:“没有,池灿没有错。”
第58章 没有雪的雪山
六月上旬,风城市第一中学内的花园郁郁葱葱,凉亭和长廊下树荫笼罩,阳光照得青瓦发烫,白墙上映照着细碎的金光,令人转头看出去时不禁赞叹日头好,今年的时运也好,没有下雨,和校门口挂着的横匾上那句“金榜题名”交相辉映。
高考结束的一瞬间,静谧的校园里响彻起悠长的一道铃声,放笔收卷后高中三年时光尘埃落定,紧接着便是欢呼声在耳边回荡。
池灿背着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书包跟随人流走出本部考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骄阳高悬,光线迎面照来,池灿眯了眯眼,感觉一切就像梦一样。
他晕乎乎往校门口走,出来得稍晚,一路也没有碰见熟悉的同学,刚把手背到身后的书包里掏出手机,抬头就看见李景恪已经站在校门外不远处的老地方等着他了。
池灿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李景恪,不自觉抿了抿唇,脚步加快地朝那根灯柱下走去。
他们总是若无其事的和好。
李景恪今天骑的自行车来接他,池灿很轻松地坐了上去。虽然李景恪的车技一向难以捉摸而稳妥,但是这辆充满岁月和使用痕迹的自行车承着两个人的重量,显得颇为吃力,链条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考得怎么样?”李景恪今天骑得不快,声音随风从前面传来。
池灿有些怕车子会散架般,往前摸了摸李景恪的腰侧,凑近一点按早想好了的说:“还行,考完他们就在对答案估分,他们都说能考上风城学院就不错了,往年上六百分的人也都是少数。”
风里安静了半晌。
路过一个拐弯进了羊肠小道,李景恪问道:“你的水平是上风城学院就不错了吗?”
风城第一中学往年的一本率就能过半,而池灿高三后半年的成绩基本稳居年级前二十,就算真考砸了,砸回解放前的水平,上风城学院也不是难事。
李景恪虽然没上过他们这样的大学,但并不那么容易糊弄。
池灿一只手抓着底下的铁架紧了紧,动着嘴唇说:“按以前的水平是——”
“我说按现在的。”李景恪说。
“按现在的,”池灿讷讷道,“就是可能没发挥好,考砸了……”
刚好到了红绿灯路口,单车轮胎顿时擦过地面“吱——”了一声,李景恪一脚撑地停下来,敞腿跨坐在前面,转头回来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久违地被看得一抖,心虚不已,刚想再说两句转圜的话抢救抢救,至少这个暑假还很漫长,在出分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想跟李景恪一起去做。然而李景恪哼笑起来,对池灿说:“为什么没发挥好,因为脑子里想太多不该的想的事了?”
“没有,”池灿否认,支支吾吾道,“我一直都认真了的,我是说万一,凡事都有万一呢。”
“收收你的心思,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最好少胡来。”李景恪警告道,半天没再说话。
池灿坐在硌人的后座上发起了呆,一脸紧张和苦大仇深。
“刚刚在校门口碰见你好哥们杨钧了,”似乎为了配合考试结束后的氛围,聊点轻松的,李景恪冷不防地开口,“他看见我就想跑,你猜跑成了没有?”
池灿愣住两秒,“啊”了一声,干笑了笑说:“他跑什么,他可能看错人了……”
“我问他以前你每周去他家都干些什么,”李景恪重新上了路,声音慢悠悠却异常清晰入耳,带着调笑的意思,“他说去喂大鹅,说到一半脸色白了,池灿,你是去喂大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