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四野深深

作者:四野深深  录入:05-07

  池灿脸色也白了,忍不住皱眉咬牙。杨钧这人平常看着挺滑溜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今天这样解放的大好时候非要撞上李景恪还没跑脱,现在又轮到自己来遭这番难了。
  “那都是好久以前了,哥,”池灿嘟囔道,“就喂喂大鹅,写写作业,偶尔……看看电影。”
  “杨钧要是胡说了什么,你千万别信。”
  “你这兄弟情也太浅了,”李景恪笑问他:“你怕杨钧胡说些什么?”
  “……”
  “哎哟——”他们过了个低低的水泥坎,池灿往前一倒,抱着李景恪仿佛惊魂未定,然后坐在后面就鹌鹑似的不言不语了。
  还在路上,李景恪也不能强行把他怎么样。他徐徐舒出气来,把鼻息全吐在李景恪后背的衣服上,那一小块湿乎乎热腾腾的。
  夏天的风城似乎永远这么平平无奇,玫瑰色的晚霞日日挂在头顶,余辉沉静地洒在回家的人们身上。池灿从后面看着李景恪的衣领、头发和耳后,眼睛里处处流光溢彩。
  他还记得高三毕业前在学校古朴的百年礼堂里办的成人礼。他现在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和李景恪之间虽然仍然有着相等的年岁差距,但早已靠近一点,靠近了过去,带着池灿所拥有的无边无际的勇气和少年人的纯真热望。
  害怕只占据了池灿很小一部分。比起被别人发现和遭受指指点点,池灿真正害怕的是被李景恪拒绝。
  李景恪一定不忍心推开池灿,池灿把双手抱得更紧。
  他将脸贴在李景恪的后背,忽然用略显得意的语气说道:“我跟哥兄弟情深就行,而且也不止是兄弟情深。”
  “你说什么?”李景恪只听见一阵嗡嗡嗡,身上更热了,猛地拍了下池灿的胳膊,如此不解风情地问。
  今天李景恪绕了另一条路,池灿坐直了身子,放大声音改口说道:“哥,你知不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你再想想。”
  很少有人会跟李景恪这么贱兮兮卖关子,李景恪顿时乐了起来,故意不回答,只说:“是你欠收拾的日子,前段时间的账我们一起算了。”
  “哦。”池灿愿意被李景恪收拾,只是有些泄气。
  池灿抬眼望着前面那家蛋糕店,他其实对糊满奶油的蛋糕已经没什么吃的兴趣,但如果是李景恪送的,可以另当别论。
  可他三年没再过过生日,心里还是止不住泛酸,空落落的。自从妈妈去世,他既无法再给妈妈过生日,也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了。
  拽在身前的手变得更使劲了些,李景恪瞥向眼前一晃而过的那家蛋糕店,踩着踏板的速度慢下来,偏头用余光扫到池灿发怔的眼神。
  “哥,”池灿看了回来,发现李景恪看过他了,先扑上去说,“哥,你的生日在冬天,我的在夏天,是不是很凑巧?”
  庆祝完新年又是庆祝毕业,再是你的生日我的生日,被赋予着某种意义的日子会被人期待它的到来。李景恪从前也去过别人的生日宴,随大流送过礼,很难从中体会到任何感觉。
  但池灿给过他一次失控的体验。池灿湿润的黑眼睛会那样看过来,说再去买一个蛋糕,说要做李景恪的小狗。
  李景恪以前没有过小狗。
  池灿好像很快就不伤心了,因为李景恪没有养成过生日的习惯,所以不能怪罪李景恪。
  “你会给我买生日蛋糕,替我庆祝生日吗?”他主动问道。
  这时他们飞速滑过一个下坡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李景恪等池灿下来站在一旁,停下车后问池灿:“喜欢吃生日蛋糕?”
  池灿的眼睛还是那么亮,看人时专注而认真,睫毛密而微抖。
  他想到李景恪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下意识也摇头。
  “怎么突然不喜欢了。”李景恪又说。
  “因为我已经成年了,”池灿梗着脖子回答,“过生日也不一定要蛋糕,不是吗。”
  李景恪看着池灿,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点头认同道:“好像是。”
  门前的垂柳很轻拂了过来,叶尖扫过眼前,触碰到鼻梁,有些痒。池灿走在李景恪身旁,抬手摸了摸鼻子,倏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脸发起热来。
  李景恪打开了门,转过身来,他们停在门口。
  池灿红着脸低了下脑袋。
  李景恪像是临时起意,垂眼对池灿说:“虽然现在没有雪了,过几天我们去趟丽江,去看看没有雪的雪山。”
 
 
第59章 那里有问题
  好似陷入了某种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池灿在对雪山之行的期待之中,开启了这个人生仅有一次的独特暑假。
  不过他先跟着去送了许如桔一趟,在风城火车站。
  池灿记忆里对风城最深刻的坏印象就来自那儿,天光灰青,狂风乱舞,他被火车运送然后落地,就被丢到了这样一个恍如隔世的陌生地方。
  许如桔将从这里离开风城去往昆明,亦或是更远的地方;为了开拓视野学习深造,以更好地追寻自己的梦想,亦或是去尝试过一过其他生活。阿奶去世前见她辞了职连学生也可舍下,大概也终于放下了夙愿,听见她说以后要到外面去,阿奶远眺的眼中倒映着扎根地上的群山,只说好。
  许如桔临行前也再没有别的可多说,但不忘叮嘱池灿好好填志愿,也许他们再见不用等到许如桔重回风城的时候。
  李景恪站在不远处看着,池灿神情凝重,一概点头。
  人的脑子里一下装不下太多情绪,回去的路上池灿扭头将风城站的全貌看进眼里,为了盖过坏印象和分别后的凄清悒郁,他抓着李景恪的胳膊拼命想快乐的事情,问道:“哥,我们去丽江看雪山,是怎么去?还要来这里坐火车吗?”
  “也来这里,”李景恪目光平视眺望着远处,拉他不断往前走,说道,“你想走路去?”
  “没有没有。”池灿边盲目抬腿还边扭头,变得高兴了一些。
  眼中的火车站在青天朗照下晃来晃去,晃出无数重影来,经李景恪在他脑门上敲打了一记才消失。
  池灿咧嘴笑笑,觉得那地方并非那么面目可憎了。
  在出行前的这些天里,池灿如期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原本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李景恪为了调出月中去丽江的假期还要上班,一早便要出门,对着迷糊早起拖着他不放的池灿有些无可奈何,只好不擅长地哄了两句,声音淡淡的,带着清早刚起不久的低哑,说晚上回来带他去古城,下馆子。
  池灿抻在床上,挤开一只眼睛,说:“真的?”
  “真的,”李景恪说,“再不放手,晚上就请你吃竹板炒肉。”
  池灿啧了一声,松开手就躺回去了,懒洋洋翻身将一条腿骑在薄毯上,露出里面穿着的沙滩短裤。
  李景恪看池灿两眼,笑了笑,又走近俯身过去,故意逗弄似的摸捏了把他的耳朵,“有事打电话,出门要报备,听见没有?”
  “哎呀我知道,不会去山上放火水里游泳的,老师都过说了,”池灿嘟囔道,“我今天也不去哪里,最多请杨钧他们吃点喝点。”
  “你请别人吃喝,怎么只有我今天反过来要请你。”李景恪问他。
  “都是你的钱,都是你请的,”池灿偷瞥了一眼,笑说,“哥,上班不要迟到了?”
  李景恪一听,果然顿时用力把他按在床上晃了好几下,冷笑着说:“既然今天我出钱把你包圆了,起来,你小殊哥还等你跟他一起去看电影啊,顺便聊聊项圈怎么带的。”
  池灿听见唐殊的名字本就心中咯噔,听见项圈更受不住了,边拨弄李景恪的手边抢着毯子往边上滚,低声喊了两嗓子:“我不去!我就想在家里!”

  他不忘看一看李景恪的表情,蹙着眉眼示弱道:“哥,我就想晚上跟你一起过生日。”
  李景恪重新站直在床边,转了转另一只手里的钥匙,不置可否但勉强满意了般,终于出门上班了。
  池灿在李景恪走不久后便起了床,上午去和杨钧段雨仪见面。几个人溜去古城吃了凉虾和卷粉,中午饭在黄焖鸡店解决,三年多来第一次全由池灿大手一挥买单请客。
  杨钧以为他重回“五百块零花钱”的水平了,问他是不是又攀上了富贵亲戚,被池灿一把夺走了饭碗,差点生出龃龉,还好醒悟道歉得快。
  他们终于知道原来这天是池灿的生日,连忙为他唱起生日歌来。
  古城路边摊上小玩意儿很多,池灿提着他们仓促却认真挑选相送的礼物回了家。
  下午池灿便不出门了,一个人守在家里玩玩游戏,顺便暗自先整理起要去丽江爬山的装备,最后他又跑去洗了澡,对李景恪带他出去吃晚饭这件事永远万分重视。
  虽然这时候的雪山没有雪,李景恪为他过生日大概就是出去吃一顿,但池灿竟然紧张起来,换完衣服倒在床上平复呼吸的时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李景恪叫醒的。
  晚上李景恪带他去古城吃饭,一家生意红火的白族餐馆,馆子内朴实无华,后厨炒菜的声音很大,烟火气很重。
  池灿对那晚的记忆由气味、味道、声音和光线组成。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棂的位置,他坐在李景恪对面,等菜的间隙似乎有些无聊,他把手垫在腿下,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中瞥到其他桌坐着亲昵的情侣或夫妻,再看回李景恪,李景恪正看着他,目光中形成的光晕像呼吸般一浪一浪拍打过来。池灿闻见了浓郁的香气。
  乳扇甜酒汤圆、炒菌肝和红彤彤的酸辣鱼构成了那晚的味道之三。
  还有一味在池灿牵着李景恪的手披星戴月地走回家之后。池灿没有来得及开灯,屋子里黑黢黢的,李景恪将他扯到桌子前坐下,直到墙上出现若隐若现的烛光。
  烛光一直闪烁到眼前,池灿的心脏在骨骼、血肉和一件薄薄短袖的包裹下跳动。
  李景恪下午带了水果蛋糕回来,短暂存在冰箱两个小时,昏暗里看它也是五彩斑斓的,比池灿当初看上的那个彩虹糖蛋糕好看了一万倍。
  “生日快乐,池灿。”为了满足池灿为数不多的期待,李景恪可能同样是第一次给人这么过生日,说这种话,所以听来平平淡淡。
  但池灿眼也不眨,浑身颤抖地吹灭了蜡烛,然后灯光亮起。
  李景恪低头看他。他的后背被碰了一下,皮肤里的血液瞬间在触碰下加速流动起来,蜷缩的渴望伸展抽条,宛如新生儿。
  蛋糕一连吃了几天,池灿心里仍旧感动,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李景恪看一看,撇嘴把最后一块蛋糕推给李景恪的时候却显得无辜。
  他每天都推一块来,李景恪只好当做早餐,之前都面无表情替他把蛋糕吃掉了。
  池灿假装看不见李景恪再次投来的眼神,起身去检查行李,从床上拿了李景恪那顶棒球棒然后才回来。池灿慢慢走近,看着李景恪吃东西时喉结一动一动,偏深肤色的胳膊上青筋自然鼓起,被那团奶油蛋糕反衬得更显出勃发的力量感。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口干舌燥,立即转身过去端起水杯喝水。
  池灿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他一直在期待生日过后能发生些什么,但李景恪暂时好像没那个意思。
  池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暗示,也没有主动,或者李景恪为腾出假期,最近太忙,一时半会累了,没有心情想别的。
  他总是沮丧的,给李景恪找了很多借口,闲来无事会掏手机搜搜,最差的可能是李景恪会不会那里有什么问题,于是没那么沮丧了。
  他忍不住转身看回去。
  李景恪已经吃好,抬眼和池灿对视时仿佛知道池灿一直在看他,眼神里带着半点戏谑,说:“看傻眼了啊,走了。”
  “哥哥......”
  “哥——”
  池灿提上自己那只只有十八寸的行李箱破门而出——他那堆早已被遗忘而小时候宝贝似的玩具,早已让他掏出来扔衣柜角落里了,去衣柜里开起了动物园。
  外头阳光明媚,路边渠水淙淙,池灿连忙跟了上去,和李景恪一起出发去丽江。
 
 
第60章 文峰寺
  池灿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火车,一个人走在前头先去探路找座儿。
  进到狭窄的车厢里,他很快傻眼地回头望向李景恪了。
  池灿这才知道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硬卧代硬座的车票,很拥挤,一床要坐四个,只见隔壁对床的八个人都来齐了,正挤在下铺里面面相觑着。
  但等放完行李,列车开动、开始广播,池灿靠坐最里面紧挨着李景恪,眼睛四处瞧来瞧去,感觉情况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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