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四野深深

作者:四野深深  录入:05-07

  在相对没那么发达的地方,上学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想上好学,拥有好的教育资源,故而为避免浪费分数和滑档惨剧的发生,学校负责地做了很多准备和努力。
  高考分数已出,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每个人都有心中梦寐以求的院校,也有结合实际最优先最想去的地方。
  池灿身上酸痛疲惫未退,坐在座位前看着眼前这张模拟填报志愿的意向单,看见分数那一瞬的高兴没那么多了。
  他困扰中又好像已经简单地做好了决定。
  班主任老师拿着池灿意向单的时候还在不断满意地表扬着,但很快皱了皱眉,看着第二目标院校不解地问:“为什么是这么填的?”
  “这样不行的,”她单独再次解释道,“池灿,无论你对第一志愿有多想去,有多么大的把握,第二志愿也很重要,如果滑档下来,第二志愿能录就一定会录的。”

  池灿点头,很慢地说:“我知道了。”
  “傻小子,”老师揉了把他的脑袋,“你这么高的分数,这张表上就不应该出现这个,怎么能填去风城学院啊,还不舍得挪窝了?”
  池灿远远注视着表格上“风城学院”那几个字,接回意向单,下座位后把纸张折叠放进了书包里。
 
 
第66章 被射下来的雏鸟
  最后一次班会不多时就结束了,高三毕业生们再来学校穿的都不是校服,稀稀拉拉散在校园里,像树冠上跳来跳去的鸟群,最终都会四散飞去五湖四海。
  暑假中的校园有种格外的幽静,从前似乎看厌烦的花草树木,如今再看倒是忍不住驻足多停留片刻。
  池灿和段雨仪坐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等杨钧出来。
  外面紫外线毒辣,不做防晒措施能把人晒到脱皮受伤,两人一齐躲在树荫下,时不时碰见班里的其他同学或初中旧相识,还会被调侃一番。但最终也是互相招招手,问两句,然后说拜拜。
  中间也有和池文鹏极其短暂地遇见,池灿脸上没有别的表情,泰然自若地纳凉等人,池文鹏只能歪嘴一笑,咬牙走了。
  周围逐渐空荡下来,等得有些久了,段雨仪无聊地托着腮,戳戳池灿胳膊说道:“刚刚你到讲台上去,老师跟你说了好多的感觉,说的什么啊?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有个地方填错了,”池灿站起来活动,扯了扯花坛里的杂草,晃着腿也问,“你和杨钧想好去哪儿了吗?”
  段雨仪啧一声笑起来,说:“杨钧上午不是在群里发了,他才那么点分,不过勉强够用吧,至少不是没书读只能一辈子留在这地方了。”
  “我们在这里长大,留在这里不好吗?”池灿把草掐断在手里,指纹纹路上染进了青草汁。
  段雨仪真的认真想了想,目光远眺出去,又笑了,对池灿说:“我们在这里长大,这里是很好,但世界又不只有风城这么大,从小到大四周都是山,谁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啊,我的潜力天赋还有无限可能,都让我想去更远更辽阔的地方。你难道不是吗?”
  池灿迎上段雨仪炯炯发亮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没有过的人是看不见的,尽管人人都应有过。
  他看见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虽然你可能不一样,你是从外面回来的,见过多姿多彩的大世界,但人生这么长,我想一直都过得多姿多彩,”段雨仪说,“至于这里,这里有我们一辈子的家,想回来就会回来,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狐疑道:“池灿,是不是杨钧跟你说了什么歪理?他不想跟我去一个城市了?”
  “没有没有!”池灿一听连忙替杨钧解释,“不是他跟我说的,我就随口问问......”他找了个玄乎的理由,“总有种长大了去读大学,是重新开始漂流的感觉。”
  像牵住气球的那根线又要断了,一有风吹草动,还是飘忽不定。
  “要是读风城学院,你觉得怎么样?”池灿忍不住说。
  “你疯了!你那多出来的一百分不要可以送给我,我直接满分全国横着走。”
  他们正说着,杨钧边打破砂锅问到底地咨询填报志愿的事,边帮老师献殷勤般般搞完卫生,终于火急火燎跑了出来,看见他们坐在树下,飞速冲了过来,带来一阵疾风。
  “你们在聊什么啊,群里不都聊过了!”杨钧瞧着池灿大声吼道,“哟哟哟,这不是之前跟他哥去了趟丽江就玩消失,天儿也不聊了的某人吗!跟你哥关系变好了?”
  之前的话题就这么岔开了过去,段雨仪只当池灿随口一说,背上书包站起了身。
  池灿堵了堵耳朵,跟着朝校门外走,对杨钧反击道:“想好你的志愿怎么填了没,别到时候滑档了,直接梦碎当场。”
  “池灿你少说不吉利的话,我早想好了,”杨钧转头对段雨仪笑道,“我跟老师咨询了,五百分至少过线了,没问题的。”
  “关我什么事,”段雨仪哼了一声,又说,“不过不管怎么样,大家都算考得不错,咱们毕业完还没聚过呢,过两天出不出来玩?”
  池灿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去哪儿玩?”
  “不去别的地方,”他们夹在古城的游人里走着,段雨仪绕开又靠过来,有板有眼地说,“就晚上来古城逛逛,过过夜生活怎么样?”
  杨钧搭上池灿的肩膀,笑道:“我们灿灿是乖乖弟弟,现在出来玩不会还要跟哥哥汇报同意吧?”
  “你有本事别告诉你阿奶阿爹,”池灿被他箍着,身上有点痛起来,立即嫌弃地推了推,“既然你天不怕地不怕,上回你看见我哥跑什么,李景恪他会吃了你吗?!怕他揍死你啊?”
  长期以来,李景恪在他们铁三角中间的风评就不太好,从前池灿还巴巴维护,后来突然说跟他哥关系变差了,大家也就都不再提。
  这会儿池灿好像被一趟雪山行给收买完了,弄得杨钧噎住,摸摸鼻子不再做声。
  “好了好了,你们真幼稚。”
  到了路口,段雨仪跟他们方向不同,出来劝架的同时最后约定道:“那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出来,时间呢也到时候再说,群里通知。”
  池灿恰好低头去摸震动的手机,跟着杨钧默默点了头。
  他出门前李景恪电话里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大概估计着时间打来的。
  来电显示果然是李景恪的。
  李景恪给池灿打完电话,拎上头盔和牛皮纸袋也离开了工作室。
  他去银行存钱。即便李景恪对做翡翠生意多么不热衷,也不得承认这中间看似玄乎其玄赌徒遍地,杠杆很高,其实门槛也高,导致随便一笔就是几万几十万的差价,确实好赚钱。这半年他除了在工作室也顺手私人帮忙物色原料,慢慢有了些存款。
  李景恪从银行出来,跨腿上车的时候铃声又响了,他坐下来,腾出手才看手机接听。
  对面的是许如桔,许如桔去了在昆明的大学老师那里,边帮忙工作边准备考试。她昨晚转了笔两万元的款到李景恪账上,说是之前的存款还剩下一点,先只有这个数,阿奶住院期间费用以后慢慢还。李景恪当即转了回去,表示暂时不缺钱。许如桔只好今天抽空再直接打一个电话过来。
  一开口说的却不是钱的事。许如桔的老师有位朋友是影视传媒相关从业者,需要找人定做一大单翡翠玉石的首饰,她说了预算,问李景恪能不能接。
  李景恪眯了眯眼,说:“可以。”
  “给你介绍了生意,转的钱你也收下吧,你先听我说,”许如桔平和地说道,“阿奶当初的住院费你不要我也还不起了,但后来阿奶去世的这些,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李景恪没说话,她就当已经默认,又寒暄般转了话题说道:“池灿今天出高考成绩,他上午发了分数给我,考得真好,你当初居然还打算不让他去上学。”
  “多亏了许老师。”李景恪轻笑道。
  许如桔不接腔,话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她“嗯”了一声:“马上是填志愿的时候了,你不要干涉池灿,让他自己选吧。”
  李景恪默了默,说知道了。
  他早知道许如桔不会放心,挂完电话倒是忍俊不禁起来,似乎不介意担当了这样的骂名,反正已经担上很多年了。
  李景恪本想下车去对面买包烟,一凝神停顿还是没去,心不在焉带上头盔后,他拧动把手,疾驰行驶进了大道上。
  池灿先到家等李景恪回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因为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脑子里思索的事情好像变得更繁杂飘散,他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竟然紧张得有点想吐。
  不多时,摩托车拉风的响声在门外停下,李景恪给他带了吃的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池灿往嘴里塞着食物,抬眼看着李景恪,又安心下来,感觉好了许多。
  整个进餐过程变得异常安静,李景恪起身去衣柜放了东西,再过来坐下便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下巴,盯着池灿说道:“今天不是你的风格啊,考得不是很好吗,怎么不要奖励了?”
  池灿“嗯”了一声,说:“不用了,都奖励过很多了。”他吃得也快差不多,接着放下筷子,撇撇嘴说,“哥,我身上有点痛。”
  “哪儿?”李景恪失笑,打趣地问,“你的心跳现在还在跳吗?”
  “哥。”池灿喊道,因为知道被疼爱着所以不自觉有恃无恐。
  “就是这里痛,”他煞有介事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再是腰和腿,“还有这里,还有……”
  “那不是你自找的么。”李景恪说道,把池灿顿时说得哑口无言。
  池灿又羞又臊,心中依然凄然,转移话题失败。
  李景恪接着便问:“下午去学校怎么样,你小桔姐都打电话来问了。”
  “老师交待了一遍怎么用电脑登网站,”池灿说,“哥,我明天用你的笔记本登吧。”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表情没那么自然,重新紧张起来。
  李景恪最终还是拿到了池灿下午填的志愿意向单,他本不会清楚这些东西,但当年许如桔考上大学,在家里捣鼓的时候李景恪全程都看着。
  那张薄薄的单子被李景恪抖了抖,发出脆生生的响声,池灿垂眼看着桌子,手指互相按在一起。
  “老师看过了没有?”李景恪问池灿。
  “看过了。”
  “说了什么,有没有问题。”
  池灿顿了一下,看向李景恪,“我差了往年录取分数线,622分去第一志愿没太大问题,”他补充说,“在北京。”
  “在北京。”李景恪复述着。
  空气里安静了良久,池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故意这么填的,对老师可以用填错了来解释,对李景恪他却抱有别的意图,似乎这样就能完全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迫使自己最终能留在风城,而将其他纷飞的念想断绝。
  他在赌。和李景恪在赌石行当里遇见过的无数动辄豪掷家产的赌狗没多少区别。
  “你的第二栏填的风城学院,”李景恪等了片刻,接着说道,“风城学院就在这后面半山腰上,离家近,很方便。”
  “是的……”池灿硬着头皮,只能连忙应和。
  “池灿,”李景恪骤然打断道,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在把我当傻子啊。”他一甩手将纸张扔回桌上,终于忍无可忍,“除了告诉我在北京和在后面山上这两个地方,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给过你多少机会了?是觉得我不会让你去北京所以就要让你用622分去风城学院吗?”
  “哥……”池灿微张着嘴,僵硬地呆住了,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仿佛一个故弄玄虚的小丑被当众拆穿。
  李景恪在压抑着怒火,面沉如水地坐了半晌,凝视着池灿的双眼仿佛隔得太远,令人无法看清那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
  “不要干涉他填志愿,让他自己选。”他问池灿:“你也觉得我想干涉你,对么。”
  池灿心慌得不行,疯狂摇着头。
  李景恪扯扯嘴角:“我不管干涉不干涉,你就打算拿六百分去读五百分的学校,让我为你的牺牲感动一辈子啊。”他最后几个字落得很重,却又那么轻,说完便起身抽了根烟出来,仿佛继续待下去会无法控制将要发生的事情。
  椅子哐当的响声砸进心里,仿佛砸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裂口,耳朵里窗外的鸟啼声在那一瞬间也扭曲异常,那只唱歌徘徊的雏鸟已经被射进心脏的箭给打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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