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不硬与你有什么干系?”
李寒池转动着手心里的杯盏,眼睛注视着茶水泛起的圈圈涟漪,完全一副对此事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是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啊,你瞧瞧还不是因为谢资安才把成霄害得那么惨,至今都出不了家门,他父兄对他本来就不怎么好,以后啊,肯定更加变本加厉。”
高骏倏忽笑了下,“你那天约我骑马撞谢资安还不是因为你心里有气。”
闻言,李寒池神色骤变,捏杯盏的手陡然加大了力气,茶水撒出来大半。
“你少在这里拨我的火。”他话里话外的警告意味十足,“你当能在陆炳秋手底下活是容易事?太后有意留谢资安一命,半身不遂也是活,活蹦乱跳也是活,你要是陆炳秋你怎么做?”
高骏见况,一下子蔫了下来,抱怨道:“那自然半身不遂,既卖了皇上面子,也顺了太后的意。”
“可是景宸,我听说那谢资安如今都能下地走路了,还在东厂谋了个番子的活儿,这可比咱们想象地活得滋润啊。”
廷杖这东西,讲究个手法。有人三十廷杖下去,回家养个三五天,什么事都没有,也有人五六杖下去登时就毙命。
陆炳秋的二十杖下去,谢资安居然养养还能正常走路,这可不是他命有多硬,而是陆炳秋有意放水了。
李寒池的眼底渐渐升起一片阴骛,冷声道:“他若是知趣,就该在邺城做只藏头藏尾的耗子,别往我眼跟前撞。”
高骏咽了口唾沫:“若是不知趣当如何?”
李寒池缓缓勾起唇角:“总得见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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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资安受刑以后,在床上躺了两月有余,现在终于可以下床慢慢走路了。
无数个夜里他在梦中疼醒来,他多希望一睁眼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可是无论他睁开多少次眼,他还活在这里。
他是真的被困在一个陌生残酷的世界里了。
而且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无法离开这里,能做的只有努力活下去。
受刑以后,太后赏了他一个东厂番子的职位。
按理说他该去衙门后院睡通铺,可朱月思及他身上有伤没法自理,就叫人把他接回了公主府,还安排了个十岁的小孩照顾他。
东厂番子具体是干什么的他也不清楚,基于中学知识他只知道东厂是个特务机构。
他猜测番子很可能是打杂之类的职位,毕竟他这幅身子骨看着也不像是能做特务的料。
太后愿意救他,并不代表她认可他,更不代表会对他委以重任。
他如今还是只苟延残喘的蝼蚁,谁来了,轻轻碾上一脚便没命了。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缓缓推开,外面的光束照了进来,耀眼的光影下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谢资安脸朝下趴在木床上,听声儿他就知道是朱月安排照顾他的那个小孩回来了。
小孩叫阿南,年纪虽小,但心思细腻、干活利索。为了方便照顾他,特意搬过来与他住在一块。反正他们住得都是下人房,也没什么顾忌。
这些天多亏阿南忙前忙后照顾他,擦洗换药、送饭喂食一样不少,否则他身上的烂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今天又到了换药的时候了,阿南忙完手头上的活儿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他端着盆热水走进来,用脚踢上门,笑着说道:“哥,换药了。”
谢资安道:“好。”
阿南开始总喊他为公子,他觉得不妥,便让阿南改成哥了。公子二字听起来太刺耳了。
阿南把热水放到地上,又帮着他褪去伤处的衣物,一边上药,一边道:“哥,你这伤我看好得差不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去衙门大院住?”
“怎么了?”
“没什么。”阿南道,“就是有那么点舍不得你。”
舍不得?
这句话好耳熟,他辞职的时候,Liliya也说过舍不得他。
他不明白阿南为什么要舍不得自己,他待在这里,只会加重阿南的工作量。
“为什么?”
阿南愣了一下,“嗯?”
谢资安:“为什么舍不得我?”
阿南:“天天和哥住在一起,照顾哥,就像是家人一样。”
说到家人,他都快忘记了爹娘大哥的脸了,自从被公主买进府以后,他就再也没讲过爹娘大哥了。
谢资安沉默了,他好像明白朱月为什么安排这么一个小孩来照顾他,干净、纯粹,身上没有任何世俗的恶意。
“嗯。”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没有家人,也不会有家人。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寒池字景宸
尖草:挑逗蛐蛐的草
比笼:供蛐蛐打斗的笼子
人们通常会聚在茶馆斗蛐蛐,但以前在哪里斗的都有,全看兴致。
东厂番子:干事,属于最底层干活的。掌缉捕刑仗或照料贡物。
螺户:贩卖蛐蛐的人
第10章 吃吗
一个穿着尖帽白靴的瘦小男人一边朝前面走,一边回头热情地说道:“考虑到你身体情况,我给你安排了一件单房,以前用来放杂物的,收拾了收拾,还算干净。”
他走到一扇门前,顿住脚步,推开那门。
门刚开了个缝隙,屋内的灰尘就扑面而来。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笑骂道:“那帮兔崽子,又偷懒,得了,你一会儿自己收拾收拾。”
谢资安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他在公主府总共休养了六十七天,身子虽然没好全,但东厂来要人了,他不得不搬到衙门大院里住。
男人把门大开,走进去后,放下谢资安从公主府带来的包袱,拍拍手上的灰,扭头冲谢资安笑着说道:“以后来了这儿,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与其他兄弟住在前面的院子,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叫李江,也是东厂番子,你喊我江哥就好。”
这个人长了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眼白居多,模样不似什么良人,但他却是谢资安穿书以后见过最热心的人。
谢资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李江见谢资安还是默不作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瞧着你话少,其实这样也挺好,话多反而容易惹事。”
“你初来乍到,有些东西我得给你讲明白。咱们都是东厂番子,我负责的是缉捕刑侦,在厂狱当差,这厂狱又叫点心房,顾名思义里面的犯人全是咱们的点心。”李江说到这里嘿嘿笑了两声。
“点心房的差事又分为內值外值,內值为刑侦,外值负责缉捕。这个和你干系不大,你不用了解太多。你负责的是照料供物,在广储司当差。”
“尽管咱们不在一处当差,但都是宋档头的人,见了宋档头要哈腰问好,这里最大的便是档头,毕竟再往上的人咱们也见不到,反正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档头。东厂一共四位档头,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有着看家本事。”
“我和宋档头是兄弟,你有难事找我就好。咱们宋档头底下一百号人,大多都住在这衙门大院,在邺城有家的则住在外面,他们呢没人不识得我,你若要找我,随便问一人就行,”
谢资安轻轻嗯了一声,李江抬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天你先歇息,明天我带你去广储司,广储司的事会有人和你交代。”
“呦,灰真大。”李江在屋里头又转了一圈后,“真是不巧,我今儿厂狱那边还有事得先走了,刚抓了个犯人等着我去审呢,要不我就留下来帮你一起收拾了,这样吧,我忙完后晚点再来看你。”
谢资安嗯了一声。
说完李江笑着帮他合上门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谢资安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李江两次拍他肩膀的时候都揉了下他的肩膀。
谢资安扯平肩膀处衣裳的褶子,扭头扫视这个落满灰尘的屋子。
即使很小很脏,却也是个单间。
单间的待遇是谢资安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他现在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一般不好的预感往往来源于现实中的细枝末节。
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而且谢资安对危险的预知一向是准确的。
以前在生意场上做事,哪怕数据上只是产生一个很小的波动,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出金融漏洞和政策方向。
但即使他能预知到不好的事情,他眼下也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
毕竟他不再是金融龙头企业的高管,也不再是知名外企老板的私助,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了,他只能等待风雨拍到脸上,然后再想法设法的去应对。
风雨来临前,一切还得照旧。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收拾屋子。
谢资安咬着牙用左胳膊缓缓地搬动挡在床前的木箱,密密麻麻的汗珠渗透了他的里衣。
他生怕一不小心就牵动了右臂的肌肉。
右臂在宫里那位神医的医治下已经好了很多,但因为在他进宫时被陆炳秋拖拽牵动了伤口,右臂的韧带再次断裂,以至于右臂以后无法干了重活,连带着右手也不能写字了。
右手哪怕不去动它,它自己也会微微颤动。
谢资安瞥向右手手背上的狰狞疤痕,这是被陆炳秋用刀捅穿后留下的。
这些伤对于九死一生的他来说算是不痛不痒。
他能活下来,已经十分庆幸了,右手不能写字,大不了换左手,总能学会的。
就像他在现实世界凭着一腔孤勇从一无所有爬到了金字塔顶层,现在左右不过是重头来过,他不仅要在这个破地方活下去,还要努力活出人样。
谢资安推开窗柩,外面透进来的光瞬间将屋里照亮。
他身子骨没好全,花了大概三个时辰才把小屋子收拾得能住人。
他正打算给胳膊换药,房门就忽然被人暴力踹开。
“咚!”,一个跟熊一样壮实的男人猫着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才被收拾宽敞的房间顿时就变小了许多。
“你就是谢资安?”他左右逡巡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谢资安身上。
谢资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左手下意识去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他托阿南帮他从公主府的器械库里偷来的。
“三皇子的人托我给你个口信,明日三皇子生辰宴,午时在一醉芳华举办。三皇子指名点姓要你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东厂这边三皇子已经给你招呼好了,放你一天假,明天三皇子会派人来接你。”
谢资安愣了一下。
门口的男人似乎十分厌恶这里,他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嘴里还嘟囔着:“这破地方,真他妈的晦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资安刚想张嘴去问,那人已经走没了影,到嘴边的话他又只能咽了进去。
谢资安松开袖子里的匕首。
他想起来原书关于三皇子朱缨的描述。
作为主角攻,朱缨性格隐忍、城府颇深,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会不计一切的去得到。
可以说是疯批又腹黑,为了皇位利用了身边所有人,得到了皇位又利用权力把喜欢的人禁锢在他的怀里。
而原书受的性格恰好与他完全相反,有心机但不多,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好看又好吃的小白兔,所以一直都是被原书攻指挥利用。
看书时或许会觉得这种反差性格的设定很带感,但当要身临其境时,就得另当别论了。
谢资安面对朱缨的每一步都将会是万分惊险。
账簿之事,他害惨了赵成霄,李寒池心里有气,朱缨心里也有气。
太后和皇帝刚放过他,朱缨不会蠢到现在对他动手,但这也架不住朱缨玩点别的。
堂堂大晋三皇子的生辰宴,不在宫里头办,跑到邺城风月场所里邀请他一个罪臣之子,这该是何居心?
谢资安别的不好猜,但有一点他十分明白,明日生辰宴李寒池一定会在!
这不是冤家路窄,而是有人把路铺窄了。
谢资安放在腿上的右手又不自主地颤了起来。
原书里,朱缨与李寒池是众所周知的不对付。
两狼相争,必有一伤。
朱缨打得可不只是替赵成霄报仇这么简单的算盘,他的眼里始终只有贪心与欲望,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朱缨要借自己的手对付李寒池。
明日生日宴上,只要李寒池伤了他,李寒池就会立即陷入到违背太后、皇帝旨意的众矢之的。
这才是朱缨真正的算盘。
“资安,想什么呢?”李江拿着个油纸袋子走进来,“门也不关。”
“哎呦,这屋子被你收拾得可真干净。你一直收拾屋子,没吃东西吧,我从春华街买了些吃食,还热乎呢,赶紧吃,瞧你瘦的就剩下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