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还在不停地夸着白和璧,特地避开靳敖家里的糟糕状况,直到把口水都讲干了,才端起茶杯润了口嗓子。
趁着她喝水的间隙,靳敖才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着蒋雨泽的眼睛,轻轻道:“好的,我答应了。”
由于他的音量太低,蒋老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追问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靳敖抿着唇:“蒋老师,我说我想去参加感谢典礼,我答应您了,不仅是为了感谢‘曙光计划’对我这些年的培养……”
他停顿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绷的嘴角渐渐舒缓下来,烟灰色的眼睛里带着十分的认真。
“还有,我想见见……那位很厉害的白学长。”
第42章 Chapter 42. 混乱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周五的下午。
周末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体谅他们上正经知识大家都没心思,讲的是他们联考的试卷。
高三八校联考的成绩也早在周三的上午就被公布在学校的告示板上,靳敖位列他们学校的第一,总成绩甩了他们学校第二名二十多分,更是在全省排名第二,和隔壁学校的第一仅差两分。
这次的联考是由省里最好的八所学校集体出的卷,试题类型和难度和高考相差无几,S大附中这两三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好的成绩了,他们班主任蒋雨泽面上带喜,这几天走路都呼呼带风。
底下的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都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学神,可靳敖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都逮不到他。
万众瞩目的靳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知名度,就算意识到了,他也会对这种闻名遐迩的方式嗤之以鼻。
再说了,他在学校从来不和其他人有除了学习以外过多的交流,同班同学也都知道他喜静,为了不触霉头,大多时候都会绕着他走。靳敖偶尔也能听到其他同学对他家庭的一些风言风语,这就让他更加懒得去和这群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社交。
因为这场考试一跃成为众人焦点的他却在这周的最后一节课上明显走了神,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要抬头看一下钟表上的时间,连被台上的地中海的数学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都没听见。
讲台上的钟老师唾沫子飞溅,话语里的恨铁不成钢还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联考里的这道题你们怎么能做错呢?难题做错也就算了,可这道题明明是课本上的原题,我们都讲了好几遍了还有人用错方法,你们可是尖子班的学生啊!……靳敖,你来回答一下这道解析几何的题目,他这次联考的数学可是满分,你们好好看看别人的思路!”
背着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数学老师叫了一遍没人应,于是转身疑惑地又问了一句:“靳敖?”
靳敖走神被抓包,站起身来表情迷茫地看着台上的老师。
身旁的同桌注意到了靳敖的不对劲,戳戳心不在焉的对方,把自己的试卷移到对方的桌子上,用笔指着对应的题目提醒他。
赶在数学老师发火之前,靳敖快速地浏览一遍题目,心中有了成算,然后抬起头来流利自如地把自己的解题流程向全班解释。
“……最后把含有未知数的P和Q点的坐标代回到解好的双曲线的函数中,解方程就可以得到对应点的具体坐标,最后按照解出的P、Q两点坐标算出四边形PQAB的面积即可。”即使前半截没听课,靳敖仍然不急不缓地把能把自己的思路阐释得一清二楚,直到最后一句话讲完。
听见了满意的回答,钟老师冷冷“哼”了一句,让靳敖坐下,勉强放过他上课走神的事实,继续道:“下面我们再讲最后一道大题……”
靳敖坐下后,借着书堆营造的视觉死角低低地朝自己的同桌道了声“谢谢”。
他同桌是个小胖子,名叫梁余涵,为人有点老好人,除了性子有些怯懦以外其他地方都挺好的,靳敖对这个同桌最满意的是他每天安安静静的,从来不会打扰他做事,有自己清晰的边界感。因此,他也不介意每天给他这位同桌抽出一点宝贵时间讲讲题,就当是交了他这一个朋友。
今天梁余涵陷入了最大的疑惑当中:他这个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的同桌,今天的心思怎么不在学习上?他可是亲眼见过他每天早上第一个到,中午午休只睡十五分钟,然后剩下的时间全在学习的人啊!
他压着自己的好奇心,用笔尖戳戳刚才靳敖讲的那一道题上,把纸面都戳出了洞,对数学老师仿佛念经一般的数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靳敖没理会台上老钟又开始的老生常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学习状态不对,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于是埋头开始写起了数学作业,瞥了一眼满脸纠结的梁小胖:“你想问什么?”
没料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对方会主动搭话,梁余涵傻了。
他愣了一下,被靳敖眼神一撇,发了阵抖,随后弱弱地问:“我能问吗?”
靳敖写完一道大题,把试卷翻页:“当然可以。”
“那……那我问了啊?”梁小胖飘着眼神,颤颤巍巍地问,“你刚刚很明显不在状态,你平时上课可认真啦,连老师讲的边边角角都要记下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这样。”
靳敖平静地一心二用,“我上课走神,是因为我等下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梁余涵问:“你爸妈?”
“不是,他是……”靳敖停住了,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去描述他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摩擦纸面刷刷作响的笔尖怔了一下,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低着头盯着那个圆形的墨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最终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是一个对别人很好的人……也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好的人……”
梁余涵挠挠脑袋,看着靳敖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想破头都不知道被狂发好人卡的人是谁。
在学校里也没见他和谁走得近啊,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好像就只有他自己了吧?
在同桌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靳敖都已经写完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题,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后就把作业收回到包里。他周末六科的作业已经写完了五科,就差语文的一篇作文和试卷剩下的现代文阅读理解。
今天晚上的兼职他也请了假,移到了周六的晚上。
他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石英钟,距离五点二十下课就差五分钟了,于是只在桌上留了联考的试卷,手里转着笔,漫不经心地扫过黑板上老钟整整齐齐的板书,查缺补漏,看看一些难题是否有和他不同的思路。
台上的钟老师也注意到了靳敖的视线,就算他看到了他在下面偷偷写作业,老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张数学联考的卷子对靳敖来说的确是挺简单的,这就是拿了满分的特权。
五分钟如白驹过隙,下课铃如约而至。
讲台上的老钟和同学们宛如开水里的青蛙一样,急切想要回家过周末的眼神对视。
数学老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口道:“……上完课后大家记得订正好联考试卷,把错题整理到错题本上,还有这周末要写的试卷,记得收好别忘记带回家……好了好了,下课了!”
随着克罗地亚狂想曲激昂的前奏和周围人整理书包而发出的嘈杂声音,靳敖简单地把联考试卷叠好,将其塞进了早就被整理好的老旧书包里,单边挎着包,帅气又潇洒地推开教室的前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梁余涵目送着他同桌比平时更加轻快的脚步,他灵光一闪,刚刚思考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难不成,他同桌这棵铁树开了花,谈了恋爱?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梁余涵浑身就一阵恶寒,浑身的肥肉都跟着抖了抖。
自己那个冷硬的宛如茅坑里的石头的同桌怎么可能会谈恋爱!
他亲眼所见,靳敖可是会冷着一张脸,当着别人女孩子的面把信扔回去,然后生硬丢下“我们之间没可能”的不解风情的冷血男人啊!
他可真是疯了!
***
靳敖是第一个到会场的。
当他来到的通知的地点时,大礼堂的门都还没打开。
靳敖趴在门上的长方形磨砂玻璃往里看会场布置的情况,可惜里面没开灯,黑峻峻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没办法,只好先去学校的食堂买了两个打折的早餐馒头,就着包里还带上的一瓶2块钱的AD钙奶,充当了自己的晚饭。自从上次在医院白和璧给他买了一板AD钙奶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顺滑的口感下酸酸甜甜的,让人十分有胃口。靳敖对这种味道甚至有些上瘾,他现在几乎是每隔三四天就要拿一瓶来喝。
对靳敖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价格稍微有些贵了。在学校里单买一瓶AD钙奶就要2块钱,快抵上他一顿早餐的钱了。不过靳敖也算过了,要是网购的话,一板四瓶15块,每瓶可以便宜两毛五分钱,如果是买一箱24支44块的话,每瓶就能便宜两毛七分钱,加在一起比单买有7块左右的优惠,够他两天早餐钱了。
所以他咬了咬牙,省吃俭用,花了自己两天的伙食费买了一箱冻在冰箱里,每次馋了才会拿出来解解馋,有时候还能顺便带给自己住院的母亲喝,这样算下来倒也不算亏。
靳敖脑子里想着这些兜兜转转,嘴里撕下一块干巴巴的馒头,再喝上一口AD钙奶,软化嘴里的粗粮碎屑。
等到吃完东西,他在回大礼堂的路上顺道去会场隔壁上了个厕所,刚出厕所门,就听见“踏踏”的皮鞋踏地声。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不疾不徐地和别人客套着:“……徐校过誉了,我不过是最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靳敖一下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白和璧,后面还跟着他们校长慈厚的嗓音。
“哈哈哈哈,白同学还是这么谦虚,当时你高考考了全省前三的时候,可是好好地为我们学校挣了一把光啊,教学组的老师们都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念念不忘啊!再说了,你办的这个基金会可是造福了不少你的学弟学妹啊!”
靳敖怔了一下,在对方即将和他碰面的时候,一个闪身躲进拐角处的隔间里,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悄悄地打开一小道门缝,观察外边的情况。
白和璧站立在走廊靠窗处和校长交谈着,浑身的穿戴气质不凡,依旧是那样的惹人夺目,仿佛天生的发光体,板正的西装穿在他身上锋利又严肃,给他增添了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和凌厉气势,来来往往放学的学生们都止不住往这边望。
不是靳敖说,这一身好看的西装衬得白和璧身旁有些矮胖的校长,都有点像留洋回来的少爷边上的马车夫。
“都是老师们教得好,我才有这样的成绩,”白和璧表情淡淡的,对校长这番溢美之词敬谢不敏,比对方还能扯,“至于基金会,我也是想为学校,为教育出一份力,好歹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自然明白同学们的需求。”
校长抚掌而笑:“白同学有这份心,眼界就已经比同龄人高太多了!”
白和璧笑了笑,没有顺着他的赞美往下说,这种级别的彩虹屁他在商业上听得太多,换汤不换药,他都有些腻了。
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回到今天活动筹备的情况上:“今天我听说有很多校友要回来,学校这会一定很热闹吧?学校目前的筹备如何?”
校长挥挥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这些优秀毕业生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学校肯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的,要不然多凉你们的心啊……对了,你们‘玺玉’基金会的感谢仪式可是放在压轴位置,多亏了你们和学校合作的项目,如今学校的名声才这么好。”
白和璧正欲说什么,却被校长一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的样子打断了。
“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虚名,所以我们只安排了一个献花的感谢仪式,感谢你们基金会在过去的三年里对学校各种发展事务的支持和合作,并且还会有你们赞助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校长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旋即才开口道,“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准备给你献花的同学好像叫靳敖,是这届高三理科的年纪第一,那优异的成绩成绩和当年的你有得一拼,就是家庭情况不太好,爸爸去世了,妈妈得了癌症还在医院躺着,还好有你们的支持,这个孩子才撑了下来……”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靳敖攥紧自己手中线头开露的背包扣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和璧的神色,等待着对方的评价。
……他知道了,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家庭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