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是学生们按照顺序表达自己的观点,每人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轮到叶颂明的时候,大家很有默契的屏住呼吸,全场陷入寂静。
他手中拿着写满黑字的笔记本,神情专注认真,瞳仁黑得发亮,声音朗朗,阅读时的状态和平常讲话时不太一样,显得更加平稳、有力、充满信服力,少了些许亲和,多了几分严谨细致。
周予琛手撑下巴,歪着头,不管是看还是聆听都极为投入。
叶颂明用四分钟表达完自己的观点,连带周予琛的那份也算在里面。
按照顺序发言完毕,开启第二轮,大家可以举手发言讨论,自由争取说话权,比如某位同学对其他同学在第一轮的表述持不同意见,就可以举手向主持人申请发言。
叶颂明用胳膊肘碰碰周予琛的胳膊,倾斜身体,低声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周予琛回答的很快,眸光微闪,“但是我不能举手发言,不太好。”
“怎么会呢,”叶颂明当真了,耐心解释流程,“大家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好的坏的都接受,没关系,你大胆的说出来。”
“我想说...”周予琛凑近叶颂明的脸颊,强忍住才没亲上去,“叶老师好帅。”
“.........”叶颂明的视线飘忽全场,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暗暗松口气,握住周予琛的一只手,低声说:“那就老老实实的坐着。”
“真心话,刚刚真的很帅。”
“我知道我帅,这种事回家说...”
“哈哈哈...”周予琛捂嘴低笑,两只手臂圈住叶颂明的胳膊,赖在人身上黏糊糊的,“知道自己帅就不要到处沾花惹草。”
“?”
叶颂明微低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周予琛蜷了下手指,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底下穿蓝衣服的学生,一直偷看你。”
“别瞎说...”叶颂明又照他脑门轻拍了一下,“快点坐好,不听话,下次不带你来了。”
闻言,周予琛立马松开双手,乖乖坐正身体,拿起脚边的保温杯喝了几口果茶。
叶颂明瞥一眼,伸手去抢:“来,我看看有没有偷偷往水里加冰。”
“没有...”周予琛边笑边往后躲,匆匆把水杯盖拧紧,嘴里的果肉还没咽进去,鼓着腮帮子。
叶颂明捏了捏他的下巴,无奈叹息:“不听话。”
“很听话了,今晚回去犒劳你,保证让你开心。”周予琛努力为自己找补,被茶液浸过的嘴唇湿如玫瑰瓣,轻微向上勾起弧度,多情的眼里写满不驯。
叶颂明想起在夜晚“使用”这双唇的滋味,心中难免泛起一点涟漪,不敢再多看,默默转移视线。
周大少爷也没再作妖,拿着小风扇吹呀吹,身体的原因,他总是比常人怕热。
叶颂明一会儿看看主持人,一会儿看看身边的男人,一心三用,还要听其他同学对自己的观点补充或者修正。
“刚刚听了xxx同学的表述,让我想到了前不久去世的F国著名作家钱南。”
一位声音洪亮的男同学站起身发言。他的声音和语气以及提到的人名,吸引了主持人和所有参加活动的嘉宾,包括叶颂明和周予琛。
“我知道在座各位很多人都是钱南的书粉,但我还是要表达自己的观点。”
男同学鼻尖微红,似乎有点激动,看上去太青涩,却有着年少轻狂的冲劲:
“他最后一部作品《善与恶》不适合青少年阅读,不对!应该说不适合所有年轻人,这部小说的内容充满黑暗和戏剧性,很多都是无稽之谈,在我看来就是变相的赞颂恶人,赞颂资本主义,既不是传统小说也不能归纳到荒诞一类,因为他是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作家,所以更容易影响一代青年人的身心健康。”
这波发言引起一些人咂舌,底下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
其中一位女同学举起手,忍不住说句:“这位同学,你跑题了吧。”
声音洪亮的男同学没搭茬,突然转过身体,看向坐在上位的叶颂明,开口道:“叶老师,我读过你曾经发表的一篇文章,里面有提到对《善与恶》的内容解析,你似乎很喜欢这本书,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点吸引了你,又有哪点值得大家阅读?”
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这是叶颂明没有预料到的,但关于这篇小说的批判,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神色坦然,并没有感觉窝火或难过,清澈的眼睛里燃起几分斗争精神,却藏在温暖的雾岚里,看不太真切。他很轻的笑了声,态度友好地回复:
“你好,这位同学,我确实很喜欢这本书,看你的年纪和好学的眼神,我想你应该读过不少书,有一个道理你该明白,虽然是同样的文字和同样的段落,但不同的人读起来的感觉和收获却可能相悖。你讨厌《善与恶》,是因为你看到的只有暗黑面;我喜欢《善与恶》,是因为我从中获得了力量和真实感,以及作者的勇气。我们看文的角度不同,最后获得的感想当然也不同。”
“那您告诉我,这本书是不是赞颂恶人?”男同学气势咄咄逼人,“主角杀了人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就因为有钱有权,最后还受万人敬仰,这就是毁灭性的作品。”
叶颂明平静地问:“那你觉得,现实中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
“现....”男同学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涨红,一时间答不出来。
叶颂明替他回答:“当然会有,而且很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他是钱南,就算现实有这种例子,也不该由他表达!”
叶颂明勾唇浅笑:“他不是一个有标签的作家,他写的不是希望,写的是真实。你想在真实的黑暗里寻找光亮,当然找不到,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和失望,但这不能改变事实。”
男同学皱起眉头,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嘴唇抿成一条线,半天说出来一句:“我以前很喜欢钱南,看完这本书很难过,可能是江郎才尽了吧。”
就在叶颂明想再次开口说话时,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一转头,迎上周予琛别有深意的视线。
“我可以发言吗?”周予琛轻轻地问,然后举起手。
主持人眼睛一亮,莫名的兴奋:“先生,请发言。”
周予琛理了理衣摆,视线落在那个一直跟叶老师“作对”的男同学身上,轻扯了下唇角,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这位同学,我建议你看不懂可以多看两遍,免得以后在其他场合成为笑柄。”
话落,周予琛收来一大波各种各样的目光,他不以为意,撩起眼皮继续说:“很明显,《善与恶》这本书想要表达的含义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内容。我的观点和这位同学恰好相反,钱南不是在赞颂过失杀人或者是故意杀人的主角,而是以此人的第一视角讽刺当今社会普遍势利的状况。朴实无华老实本分的人在这个社会中艰难生存,不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注定失败,而那些狡猾的伪君子稍微用点伎俩就能轻易获得成功,并且被人崇拜,当做成功学的典范,这才是最糟糕的。”
“据我所知,这位先生,您就是一位非常有资本的企业家吧?”
周予琛直言不讳道:“应该说我的父亲是,我还谈不上是企业家。”
男同学哼道:“那也是很有钱嘛。”
“我确实有钱,”周予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出生就很有钱,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长大,视野自然比普通人开阔,我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拥有别人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奢华生活。我要表达的不是炫富,而是想让那些辛苦奋斗又看不见前途的年轻人放慢脚步,学会欣赏沿途的风光,不要被一些所谓的成功学洗脑,在最美的年纪就该做最美的事,应该尽情的享受青春。”
从始至终周予琛说话的语速都保持在一条线上,不急不躁,不高不低,矜贵优雅得如同从油画中而来,即便那双眼睛透着点懒散多情,也盖不住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
男同学不再讲话,默默坐下,有关钱南的话题结束,读书会按照活动流程开启下一轮发言。
......
不到二十人的小队伍,低声讨论着读书会的收获,三三两两成对地离开图书馆,周六的读书会宣布结束。
叶颂明和周予琛是最后走出来的一对。他们肩并肩,一个背包一个拿小风扇,有说有笑,看着随性又接地气。
“总是偷看你的男同学,原来不是你的迷弟,是你的黑粉。”
周予琛吹着小风扇,慢悠悠地跟在叶颂明身边。
叶颂明舒口气,淡色的薄唇微微上挑:“这都不算黑粉,有一次参加作协会,讨论的主题有关《善与恶》,我当时被群殴。”
“为什么?”周予琛挑了挑眉,“因为你翻译了这本书,发表了有关这篇文章的译者后记?”
叶颂明点点头:“是啊,很多人拒绝引入这本书,是我坚持翻译出版。”
“果然是叶老师,”周予琛搂住他的胳膊,一点也不觉得腻歪,“你今天讲话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叶颂明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捧着周予琛的脸颊,认真打量几眼:“予琛,你也看了这本书,还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我忘记告诉你,”周予琛微微踮起脚尖,撅着嘴往叶颂明嘴上亲,“我也喜欢钱南,他的书我都看过,叶老师翻译的书我也都看过,包括你写的每一封信。”
叶颂明惊讶地睁大眼眸,薄唇微张,周予琛趁机探入舌尖舔了一下。
亲完以后周予琛补充一句:“虽然是后补的,但也很真诚,希望不会太晚。”
“当然不晚。”
叶颂明很高兴,眼睛亮如星星,伸手把人捞进怀里,笑着说:“我很意外,你会在读书会的场合中说出那些话。”
“说实话,我真不想那样讲话,实在是没忍住,”周予琛的调子懒洋洋的,“看见那位男同学就像看见睡着的孩子,好心叫醒他。”
“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觉醒。”
“今天来对了,竟然有机会代替叶老师和学生辩论。”
叶颂明忍俊不禁的笑了,摸摸周予琛的脸颊,半开玩笑道:“下次带你去作协会。”
“嗯。”周予琛闭着眼睛点头。
两人就站在图书馆门口,相拥低语,久久没有分开。
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拥在一起的两个男人退开身体,拉开了距离。
叶颂明摸出不停振动的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小亮,有事吗?”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叶颂明的视线落在周予琛的脸上,眼神有些微妙。
恰在此时,周予琛的手机也“嗡嗡嗡”地振动起来。他找出手机,来电显示也是自己的助理。
两人各自接听电话,没聊多久,差不多同一时间挂断了。
叶颂明抬眸瞅着周予琛,眼含惊讶道:“小亮告诉我,他去出版社取东西,看见一个人从我的办公室走出来,可能是来找我的,可惜扑了空。”
周予琛回望他,两人对视。
无言相对片刻,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好像是衍爸。”
“你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衍爸?”
话落,双方面面相觑,怔愣几秒,周予琛率先“噗嗤”笑出声,叶颂明也跟着一起笑。
“衍爸不是没动静,他是行动派。”
“是啊,直接杀到我的老巢了。”
第43章 22 “不能小看这些斯文败类”
周衍得知自己的儿子怀孕, 硬生生憋了一晚上没发火。
第二天才开始有行动,他先去集团找人,被秘书告知小周总最近休假,天天往媳妇儿那跑, 他又去出版社找人, 周末的出版社不上班, 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一无收获的周董事长大发雷霆,立刻让秘书联系周予琛,通知他们马上回周家。
叶颂明和周予琛从图书馆出来,坐进那辆熟悉的商务车,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牵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聊着有关读书会和周家的话题,气氛还算轻松。
“衍爸又要发飙了,”周予琛能想象出周衍脸黑的模样,嘴边扯出一抹苦笑, “上次他跟家人发火还是为了景澄,挺久远的事儿了。”
“是我的错, 昨天晚上就应该去周家负荆请罪, 害得衍爸今天白跑一趟。”叶颂明笑着叹口气,嘴上这样讲,但神色坦然自若, 不像是懊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