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困了去睡会儿。”江秋梧说。
“我不困。”
旁边病床是空的,椅子也没人用,赵悦搬过来挨着江秋梧坐下,两人离得很近,江秋梧扭头看了眼,脑袋慢慢往赵悦肩膀上靠去:“还习惯吗?”
“别把我想那么娇气。”赵悦握住江秋梧的手,“靠着我睡会儿。”
江秋梧笑笑,突然间觉得有个人依靠还挺不错。
杨金凤总共在医院住了五天,江涛和肖艳来看过一次,剩下全是江秋梧和赵悦在看护,有时两人一起,有时轮流来,一个守着,另外一个去宾馆休息。
赵悦话不多但很勤快,有什么需要立马就去做,杨金凤对小姑娘印象挺不错,听江秋梧叫人家小赵,就跟着喊小赵,喊着喊着就熟了。
出院那天,杨金凤拉着赵悦的手,感激不已:“小赵真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秋梧有你这样的朋友,我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
赵悦跟家里的长辈都不亲,被杨金凤这样拉着手其实有些不适应,但没有表露出来,她看了眼江秋梧说:“我们是互帮互助,不用客气。”
“真好,真好啊。”江秋梧交到知心朋友,杨金凤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欣慰,望着两人忍不住说:“你们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可别忘记对方的好。”
赵悦和江秋梧对视了眼,心照不宣。
伤筋动骨需要慢慢养,江秋梧短时间内肯定回不去城里,而赵悦离开学还早,也不说要走,就一起去了乡下。
杨金凤住着三间平房,卧室和堂屋共用一屋,一间做饭还有一间是放粮食的,里面放了张许久不睡的床,一坐上去就吱呀响,往常江秋梧一个人回来还能跟杨金凤挤挤,可现在有客人在,只能把放粮食那间收拾收拾,床板铺上被子晚上勉强睡。
头顶还是那种老式的灯泡,连着一根绳子控制开关,不是很亮,杨金凤生怕照顾不周,跑来三趟询问赵悦还适应吗,“真不好意思,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只能委屈你睡这屋。”
“这儿挺好的。”赵悦说。
杨金凤扶着墙:“那就好,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跟秋梧说也行,好孩子千万别客气,就把这当你家一样。”
“嗯,奶奶你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
“好好。”
江秋梧还在外面收拾今天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杨金凤闲不住,拄着拐杖也想去帮忙:“一回来就忙上忙下的,你坐那歇会儿,这我来弄。”
“别别,你腿还没好。”江秋梧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把人扶坐下,生气又无奈:“奶奶,你怎么就闲不住呢,忘记医生怎么说的了,伤筋动骨不能乱动要静养,你得记住,不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被亲孙女说,心里怎么都是美的,杨金凤叹了口气,“干了一辈子活,这一闲下来就心里发慌。”
“那也不能乱动。”江秋梧把医生叮嘱的事又重复了遍。
杨金凤笑着点头,“好好,奶奶一定记住。”
在屋里听到奶孙俩讲话,赵悦正要出去帮忙,目光突然被墙上泛黄的纸张吸引去,跪在床上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奖状,很早期的奖状,四角的红布已经斑jsg驳,底下的大红花只剩半个,隐约还能看清上面的字体。
学习标兵:江秋梧。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赵悦轻轻挪动着腿往里面找,发现旁边还有,从学习标兵到三好学生,再到荣誉证书,有的被撕掉一半,有的只剩下个角,纸张被岁月洗礼的快要看不见它的存在。
屋里光线太暗,看着费劲,赵悦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顺着一张张之前黏贴整齐现在却破损的不成样的奖状看下去,发现最后的时间停留在二零零六年,江秋梧读高一的时候。
·
“走了,我带你去隔壁洗澡。”
家里没有太阳能,杨金凤平时都是烧热水洗,江秋梧担心赵悦这样洗不习惯,就找江涛说了声,让赵悦去他家里洗个澡。
原本以为赵悦又会跟在店里时那样躺在床上玩手机,可进去发现她正坐在床尾,没看手机,两只手搭在腿上,脑袋微微垂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昏黄的光线笼罩在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江秋梧心里一咯噔,慢慢走近问:“怎么了?”
“......”
赵悦抬起头看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带你去隔壁洗个澡,那儿有太阳能,洗起来方便点。”江秋梧说。
赵悦点点头,“那你呢?”
江秋梧笑了笑,“我怎么都行,你先洗。”
“一起洗吧。”
江秋梧愣住,这儿可不同她那店里就两个人,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啥干啥,开口正要拒绝就听赵悦又说:“烧水太麻烦,走吧顺带洗了。”
最后确实也在江涛家洗了,但是一前一后,江秋梧冲完赵悦进去,“等我啊,别走。”
“不走,你快去洗。”
江秋梧推了推赵悦肩膀,边擦头发边给她指哪边是热水,赵悦靠墙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江秋梧,在人关门出去前猛地凑过来在她嘴上亲了下,动作太突然,没亲到嘴唇中间,只沾了下嘴角。
环境使然,单纯一个吻就能引起多重身体机能反应,江秋梧手里攥着毛巾,站在门口半天没平复下来,直到江涛来叫她。
“秋梧洗完了啊,你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江秋梧走开些,而江涛也像是要故意躲着谁,走远到院里才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快速塞到江秋梧手里,催促道:“快收起来。”
钱不是很多但摸起来也有几千,江秋梧不明所以,“小叔,你这是做什么?”
江涛边往亮着的堂屋里看边说:“住院报销下来花不了那么多,再说我也不能让你出大头,拿着拿着吧。”
江秋梧还是不明白,要把钱还回去,“不管花多少,你给我钱干什么?”
“不是你让小赵取的吗,用不了这么多。”
堂屋里传出声音,江涛推了下江秋梧胳膊让她赶紧收起来,然后应着声进屋去:“来了来了。”
江秋梧低头看向手里的钱,眉头紧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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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凤早早就睡了,西边的屋里还亮着灯,江秋梧把钱还回去,“那两千我微信转给你。”
赵悦擦头发的手顿住,眼眸微垂,淡淡地瞥了眼放在大腿旁边的那沓钱,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擦头发。
“小赵,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现在不缺钱花,你不用这样做。”江秋梧无奈的说。
赵悦装没听见,也不说话。
“钱收起来吧。”江秋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老旧的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闻声,赵悦立马抬起头:“你去哪?”
江秋梧脚步顿了下,指墙边的箱子,“拿衣服。”
“哦。”
赵悦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椅子靠背上,看着江秋梧走来走去,十点多的时候,灯被关掉,屋里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很轻的呼吸声。
“你睡了吗?”赵悦问。
江秋梧胳膊动了下,扭头:“怎么了?”
“别背对着我。”赵悦伸手摸到江秋梧肩膀,稍稍用了点力气,但没把人翻过来,于是动了下,打算去拉江秋梧。
可当身体刚离开床板,老古董又发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尴尬,赵悦手指顿了下,没有再继续,仅从背后抱住江秋梧,嘴唇蹭她脖子后面的皮肤。
“你生气了吗?”声音很轻,听起来闷闷的。
江秋梧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屋里太黑看不见人,只能凭借铺面而来的热气找到对方,嘴唇轻轻贴了下又分开。
虽然看不见彼此的反应,但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赵悦手撑着床起来,半边身子压住江秋梧,又吻了下来。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吮吸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床板摩擦声,听起来叫人脸红。
“......好了。”江秋梧推开赵悦,用仅存的理智说:“不能再继续下去。”
赵悦脸埋在江秋梧颈窝里喘气,“你生气了吗?”
“没。”赵悦是好意,按理说江秋梧还该感谢她,可有时候好的太好了,让人喘不上气,心里莫名有压力,尤其涉及到钱的问题。
她不图赵悦的钱,自始至终都是。
江秋梧摸摸赵悦的脑袋,“但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要是真有困难,肯定会跟你说。”
就像在酒店借钱那次。
“嗯。”赵悦含糊应了声,问:“现在干什么?”
江秋梧笑,“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好。”
杨金凤年纪大了,用煤气江秋梧不放心,所以家里做饭用的还是烧火的灶台,赵悦没使过,不知道灶台底下烧火的技巧,不一会儿就被烟呛得往外跑。
“你没事吧?”江秋梧弯腰把刚塞进去的柴火往外面扒了扒。
赵悦用手在眼前扇,紧皱着眉头问:“你不嫌呛?出来站会。”
“跟你这样,做好饭都到晌午了。”江秋梧笑着摇摇头,“我来吧,你去陪奶奶看电视。”
赵悦在外面站了会儿,等厨房里烟没那么重后又进去,“等会儿。”
江秋梧笑笑,也没再说什么,早饭吃的简单,很快就做好了,正往屋里端饭时,肖艳突然来了,脸上笑呵呵的说:“你小叔刚去集市上买了两只鸡,秋梧,小赵中午都过去吃饭啊。”
说完又冲杨金凤说道:“妈,土鸡熬汤喝了对你身体恢复好,中午你也去啊,别在家做饭了。”
互相客气了两句,江秋梧才笑眯眯地说:“好,我等会儿过去帮忙。”
“哎呀,不用帮忙,鸡是杀好的,做起来特别省事,你们只管去吃。”
村里像肖艳这样的人不少,占到便宜了会热情地叫你到家里吃饭,但若是让她吃亏了你就算走到人跟前,人家也懒得跟你说句话,并且还要甩脸子,说不上坏但也谈不上好,反正表面上过得去就行,江秋梧早就习惯,并且应付自如。
肖艳走后,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杨金凤叹了口气,往江秋梧碗里夹鸡蛋,“吃饭,吃饭,小赵,你也吃。”
“嗯,谢谢奶奶。”赵悦看了眼江秋梧。
江秋梧笑笑:“吃吧。”
说是不用帮忙,可十点多的时候江秋梧还是过去给打下手,你人在那儿不管干点什么,都比不在那儿强。
赵悦没去,留在屋里陪杨金凤看电视,偶尔闲聊几句:“听秋梧说,你在读大学,真了不起啊。”
时代不同,现在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都重视起孩子的学习,所以读大学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赵悦说:“这没什么,现在大学生很多。”
“是啊。”杨金凤叹了口气,望向门口:“我们家秋梧以前学习也好得很,如果继续读下去现在肯定也是大学生,哎,可惜了这孩子。”
想到墙上突然中断的奖状,赵悦顿了顿,转头问:“后面为什么不读了?”
像是提起什么遗憾事,杨金凤说起就不停地叹气:“秋梧十一岁的时候,她爸妈就离婚了,她妈走的时候没带她,她爸.......不是个东西,出去打工后就没管过她,我种那点庄稼收成好的时候勉强能够我们奶孙俩用,收成不好的时候只能紧紧腰带,这孩子懂事见我实在供不起,读到高一就死活不读了,说要出去打工。”
“哎,她当时还那么小,我怎么放心她出去,就给镇上熟人塞了点钱,让她教秋梧理发,不管怎么样,有个手艺在身上,以后好歹你能吃饱饭,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赵悦听得喉咙处发紧,张张嘴第一次没能发出声音,清了下嗓子才问出来:“没找她爸要钱吗?”
“要过,那混账东西不给,一找他要钱就吵着说女jsg孩子上学没用,要秋梧辍学,出去打工挣钱。”杨金凤又叹了口气:“要是有条件,我们秋梧肯定也能考上大学,她当时学习那么好,回回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光荣榜上每次都有她照片。”
赵悦脑袋微微垂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水泥地面,安静地听杨金凤诉说这些,心里却跟表面形成两个极端,上下翻腾的厉害,说不清是酸还是疼。
忍不住去想江秋梧辍学的时候是不是有偷偷哭过,学理发的时候或许一点都不情愿,以及后来在韶大,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心中是不是也会羡慕,遗憾和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