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那段时光,江秋梧脸上没什么表情:“江波害怕坐牢,就找媒人给我介绍相亲,想换点彩礼,我不同意,他就跪在我奶奶面前,哭着说他以后会改,让我们救救他,我奶奶也哭但就是不点头,然后夜里偷偷找了根绳子要上吊,说只要她死了,江波就拿我没办法。”
江秋梧越说越艰难:“我当初开理发店买门面缺两万块钱,是奶奶借给我的,后来才知道那钱是她跑回娘家,低声下去求她哥哥才借到的,所以我没办法坐视不理,那时候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也许这就是命。”
“可就是特别不甘心,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这么多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跟女生亲近过,就想着也许真经历过一次后就能彻底死心了,然后就遇到你,看见你坐在那儿喝酒。”
赵悦胳膊动了下,嘴唇轻轻贴在江秋梧颈侧,声音暗哑问:“当时酒吧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可能......有点颜控吧。”说到这,江秋梧转头看了赵悦一眼,“本来打算出了酒店就给周龙飞打电话答应结婚的事,可那天早上你怀里好温暖,我醒来看到你,突然特别想反悔,也许会有其他办法呢。”
“然后你就张嘴跟我借钱?”
赵悦头稍微偏了偏,正好可以看见江秋梧的脸,如果她当时没有同意,那江秋梧现在是不是会像奶奶说得那样,孩子都有了,感到万幸的同时,又很难受。
“嗯。”江秋梧语气轻松不少:“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借。”
33
傍晚, 太阳落山后风停了,屋里又闷又热,帐顶的小风扇慢悠悠地转着, 没多大用处,洗完澡没一会儿身上又都是汗,光是坐着都难受,晚上根本睡不成。
无奈之下, 江秋梧跑到江涛家借落地扇, 回来时赵悦也已经洗完澡,身上穿了件白色汗衫,两边肩膀敞着,头发全部扎起随意挽了个丸子, 曲起一条腿坐着床边,手里拿把蒲扇前后换着扇,就这脑门上还直冒汗。
“你还挺入乡随俗。”江秋梧看见赵悦没忍住笑起来, 那件汗衫是她好几年买的了, 纯棉的上面印着蓝色小花, 穿在赵悦身上莫名不搭。
赵悦低头瞅了自己一眼,“不好看?”
“挺好看。”江秋梧说完又笑起来。
赵悦撇嘴,无所谓地摇着扇子:“信你才怪。”
“真的好看。”江秋梧把风扇插上电, 调到最大档, 感受了下风力, 扭头问:“感觉凉快点了吗?”
“嗯。”
有风后自然是比刚才凉快,赵悦摇扇子的速度慢下来,放下腿穿上拖鞋走过去, 伸手撩起江秋梧脑后湿漉漉的头发:“是谁说不吹头发会面瘫的?”
“忘了。”江秋梧说:“夏天不要紧,我用毛巾擦下就行。”
赵悦拿走搭在江秋梧胳膊上的干毛巾, 一只手取掉夹头发的夹子,用毛巾包裹住头发轻轻揉了几下:“天太热,你还是别动了。”
这架势是要给自己擦头发,江秋梧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笑着说:“我自己来吧。”
赵悦手躲开没给毛巾,另只手拽江秋梧胳膊:“坐下。”
江秋梧犹豫了下,点点头,“好吧。”
耳边是呼呼的风扇声,因为没那么热了,这个声音听着也顺耳些,身上的花露水经过时间挥发后,没有刚抹上时那么刺鼻,淡淡的香,闻起来清凉又舒服,还有老旧的蚊帐,一坐就会响的床......旁边安静坐着的人。
赵悦手上动作放慢了些,盯着江秋梧白皙清秀的脸庞,一时间有点失神,这大概会是她经历过最难忘的夏天,周边的一切很陌生,但因为有江秋梧在又很舒心。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手是不是酸了?”江秋梧能感受到头上力道的变化,刻意慢下来的动作像在拍偶像剧似的,莫名有点想笑,“随便擦擦就行了。”
赵悦盯着江秋梧耳垂,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你耳朵红了。”
“热的吧。”
江秋梧拿走赵悦手里的毛巾,快速擦了几下后丢到旁边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上床准备睡觉,这时后背突然有东西压上来,赵悦的手从江秋梧腋下穿过,攀上她肩膀,脸贴上去,不加掩饰地说:“我想做。”
虽然知道现在这条件挺不适合,可她看到江秋梧就没办法jsg保持距离,就跟心里犯什么瘾似的,做也好摸也罢,要身体贴在一起才能舒心。
江秋梧有些愣住,转头看了赵悦一眼,欲言又止:“床不太行,会坏。”
也不是第一天领教这张床,赵悦心里当然清楚,光是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够让人想入非非,并且质量也没啥保障,万一真给弄坏了,赵悦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另外这天是真热,吹风扇也还是热,浑身都黏糊糊的,赵悦想想最后还是放弃了,身子倒下去躺平,眼睛盯着头顶的小吊扇,好奇问:“你小时候是怎么过夏天的?”
江秋梧眸色顿了顿,够到床头的蒲扇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扇:“那时候好像感觉不到热,每天都挺快乐的,跟同龄的人玩到很晚才回去,吃完饭守着一个台看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又是一天,没什么烦恼,快乐是件很容易的事,夏天能吃到一个冰镇西瓜就很快乐,买到根冰棍能开心好几天。”
当时家还没散,江波和吕晓梅也不是每天都吵,两人会有温馨的时候,江秋梧也曾真切地感受过幸福。
“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但现在想起来还挺怀念的。”
赵悦突发奇想,爬起来问:“你有小时候的照片没?我想看看。”
江秋梧手顿了顿:“多小的时候?”
“三十二岁之前的。”赵悦贪心说。
江秋梧愣了愣,笑道:“这还叫小时候的照片?”
“二十岁的也行,十五岁的也行。”赵悦又说。
江秋梧模样标致,小时候吕晓梅没少带她去照相馆,照片肯定是有的,就是要找,“我想想在哪放的。”
杨金凤早就睡了,江秋梧去拿相册时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开穿衣柜外面的抽屉,果不其然里面放着两本旧相册,江秋梧轻手轻脚拿上,递给赵悦时特意交代:“不许拍照。”
“看情况。”
赵悦迫不及待拿来打开,翻阅起来,映入眼帘的先是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盘着发,嘴唇上抹了口红,嘴角微微上扬,温婉又漂亮。
“这是我妈。”江秋梧介绍。
“看出来了,你长得很像她。”吕晓梅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眉心点了个小红点,嘴咧着特别讨喜,赵悦眼睛顿时亮起来,指着照片充满好奇:“这是你?”
被人看童年照其实是件挺尴尬的事,江秋梧别开眼,点了点头,“嗯,百天照,有点傻。”
“哪里傻,明明很可爱。”赵悦头越压越低,快要伸进照片里,看着小小的一只,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于是不客气地说:“送我。”
江秋梧不说话。
赵悦看她:“怎么,舍不得给啊?要不这样,我用我小时候的照片跟你交换,我小时候也特别可爱,眼睛特别大,还会噘嘴。”
江秋梧有点心动:“照片只有一张,你想要的话得去复印。”
“好,镇上应该有地方弄,明天去看看。”赵悦有点迫不及待,然后继续往后面翻,江秋梧简直是一岁一变样,后面五六岁时五官已经很漂亮,尤其是有张穿着黄色的纱裙,头上编了一头小辫子,还涂了口红,眼皮上亮晶晶的,单手拖着下巴笑得很挑衅。
赵悦怪叫了声,指着照片上的江秋梧:“你还涂了指甲呢,红色的。”
“......”
江秋梧已经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情况下拍的,“我妈给我涂的。”
“这张我也要。”
赵悦看中一张就做个记号,越往后翻江波出现的频率越少,大都是吕晓梅和江秋梧,而到十一岁之后,除了毕业照,就不见江秋梧其他照片。
“后面应该没了,我妈走后就怎么拍过照片。”江秋梧说。
赵悦却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初中毕业大合照上的一角,女孩穿了件白衬衣,扎着高马尾,五官已经长开,样貌在人群中格外突出,但脸上还有点青涩,眸色微敛,含蓄地盯着镜头看。
目光停顿了许久,赵悦突然抬头说:“要是我们初中的时候认识,会早恋吧。”
江秋梧脸上怔了怔,打趣说:“我读初中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真会煞风景。”赵悦像是不经意问起,语气很随意:“你上学的时候有人追你没?”
江秋梧摇头:“没。”
“真的假的?”赵悦不怎么相信。
江秋梧笑着说:“我骗你干嘛,真没有。”
赵悦抿了下嘴唇,装作不在意问:“怎么,不好追吗?”
“不知道,反正没人追。”
赵悦哦了声:“那就是没早恋。”
江秋梧失笑:“都没人追,怎么早恋?”
“你可以追别人。”
江秋梧愣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还有这种情况,赵悦见她沉默,眼皮抬了下,“追过?”
“没有。”
在同龄人对异性产生好奇,有那种懵懵懂懂的心思时,江秋梧一点兴趣都没有,并且当时也没那心思,她知道杨金凤供自己读书有多难,所以心全在学习上,根本不敢分神。
赵悦撇了下嘴:“那你学生时期还挺没意思的。”
“听你这语气,你上学的时候有早恋啊?”江秋梧笑着问。
“我......也没有。”赵悦说完自己都笑了,明明自己也没有还嫌弃人家上学的时候没意思,笑完义正言辞地说:“学校不让早恋。”
江秋梧挑眉:“你能乖乖听话?”
“当然。”赵悦说:“我上学的时候可乖了。”
江秋梧笑笑:“有多乖?”
回忆起来,赵悦目光突然怔住,她上学的时候对其他同学没有想法,是因为心思全放在宋玉婉身上了,那时候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放学见到宋玉婉,可当真正见面的时候,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当宋玉婉当晚从家里离开后,她又开始在心里期待明天的见面,如此周而复始,一晃就是六年。
“怎么了?”江秋梧发现赵悦脸色不对。
赵悦回过神,头往下压了压,装作在看照片的样子:“反正比你这上面要乖。”
大概是因为先入为主,江秋梧其实不怎么能想象出来赵悦乖巧懂事,低眉顺眼的样子,毕竟第一次见面她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你当时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江秋梧突然问。
赵悦愣了愣,“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也不怎么开心。”江秋梧说。
“没,没啊。”
赵悦岔开话题,继续往后翻,还装模作样地问:“有没有你高一的照片?”
高中就读了一年,印象里好像没拍过照,江秋梧也跟着好奇起来,就凑近看了眼,直到看到那张照片才猛然想起,好像是哪次班会,班主任让每位同学都站上讲台,写下自己的梦想,然后合照留念,多年后来证实是否实现。
她记得她当时写的是:“我想读大学。”
现在看到,恍如隔世。
34
赵悦也注意到后面那几个大字, 脸上神情微顿,想起之前在卧室架子上看到的那本绿皮单词书,或许江秋梧从未放弃过她学生时期的梦想。
“现在呢, 有变吗?”
江秋梧笑着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梦想了,现在能过安稳日子,我已经很满足。”
赵悦转头看她:“没有人规定只有学生才能高考上大学,成年也一样可以参加高考读大学, 江秋梧, 我看到你放在卧室的那本单词书了,你心里其实也想过再试试,对不对?”
“嗯,是想过。”江秋梧并不否认:“不然也不会去买书。”
赵悦问:“那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
江秋梧苦笑说:“心不净, 就算继续也不会有结果。”
书本知识丢了这么多年,想重新捡起来并不容易,可这都是次要的, 真正的症结在于她找不到当年的心气了, 离开学校这么多年, 早就不再是学生,也没办法像当时那样心无旁骛地干一件事,她要生活, 要工作, 要吃饭, 还会遇到很多意料之外的乱七八糟的事,件件桩桩都在消耗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