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世界自成规则,怪物也好,玩家也罢,都受规则束缚。怪物需在规则下杀死玩家,而玩家需要找出规则,利用规则,这样才能杀掉光靠自己力量无法抗衡的怪物。”
他翘了翘嘴角,好像笑了下,然而张泉白却刷得退开好大一步,一脸惊惧地望着他,连泰哥也瞬间绷紧身体,好像随时准备出手。
林束却像没看到,他望向大厅的空荡处,向来不起波澜的眼眸似有微光闪动,好像在无聊的游戏里终于生出了些兴味。
“之前混在玩家中,我能把你揪出来,现在变回怪物,可要躲好,别让我太快抓到——”顿了顿,平直的语调终于有了些微起伏。
“伯爵大人。”
张泉白震惊地张大嘴巴,震惊混乱的思绪中,觉得最后那四个字腔调莫名熟悉。
过了好一会儿,张泉白才慢慢反应过来。
林束说“伯爵大人”时的语调,不就跟之前萧佐喊他时一模一样吗?
张泉白的脑子完全乱了,搅成一团浆糊,甚至都顾不得害怕。
“萧佐是怪物?他怎么突然变成怪物了呢?”
“你喊谁‘伯爵大人’?伯爵大人不是你吗?”
“萧佐是怪物假装的?真正的萧佐一开始就死了?怪物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怪物到底是谁?是城堡的主人?最后一位伯爵吗?”
张泉白被一大堆问题淹没,自己把自己给绕昏了。
他迷茫的视线投向林束,带着虔诚与渴求,好像那是他唯一的指路明灯。
林束:“……”
并不是很想回答。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压抑嘶哑的声音响起,泰哥缓缓抬头望向林束,双目隐隐泛红,眼底满是戾气。
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握越紧,手背青筋鼓起,似乎下一刻就会抡过来。
“既然知道我们当中有怪物,却故意不说,就是想看我们全部被杀死,最后独吞任务奖励是吧?”泰哥死死盯着林束的眼睛,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林束敢点下头,他就会立刻冲过来解决林束。
结果林束还没说什么,张泉白抢先道:“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搞错了,他肯定不是故意不说的。”
说着还向林束求证,看起来比林束本人还急,“是吧?”
林束淡淡瞥他一眼,脑海里浮现那个假萧佐之前说过的话。
真是个冲动热血的好人。
“大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怪物,陪怪物一起玩的吗?”小女孩疑惑地声音响起,看看张泉白,又看看泰哥,“任务告诉我们扮演角色,就是要跟怪物一起玩耍啊,为什么现在……要来指责哥哥?”她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张泉白听得一点一点张大嘴巴,“你……你……什么意思?你也知道?”
张泉白慢慢回想起来,似乎小女孩一开始除了特别亲近林束外,对萧佐的态度也有点奇怪,像是害怕,或者忌惮。
小女孩抬眼看了看林束,林束摸了摸她的头,她便顿时抿唇笑起来,顾不得回答张泉白的问题了。
林束开口淡淡道:“系统一开始就有提示,‘所有幸存玩家已汇合’,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张泉白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很……很明显吗?
泰哥嘶哑的嗓音说道:“就算知道一开始有玩家被杀,你又怎么确定是哪一位?又怎么知道怪物会假装成玩家混进来?”
他盯着林束,冷哼一声,“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谁能肯定,我们五个就都是玩家,说不定还有一头怪物藏在我们当中呢。”
“什么?!”张泉白当即吓得跳起,下意识靠近林束,目光不由自主往地上那名胖子玩家扫去。
之前躺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没气了,现在再看,似乎在轻微地抽动着,吓得张泉白叫了声连忙往后退,恨不得贴林束身上。
泰哥也察觉到了胖子玩家的异常,警惕地退后两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不确定啊,那又怎么样?”慢悠悠的语调与紧张的气氛非常不搭,泰哥怒火上涌,关注的重点再次转移到林束身上。
林束毫不在意泰哥的视线,自顾说道:“没谁规定,有怀疑就一定要说出来。倒是有一点,你们没发现吗?”
张泉白张了张嘴,“……发现什么?”
林束像个耐心负责的老师,用发问引导学生自己思考,“异变中的玩家受到刺激,会加速进度;若披着人皮的怪物被刺激到,会发生什么呢?”
“会、会发生什么?”然而张泉白并不是个有悟性的好学生。
林束站直身体,将视线落在地上那具抽动地越来越诡异的躯体上。那种抽动就好像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脉都有了自主意识,挣扎着往外逃,想要冲破□□束缚似的。
如果胖子还保有人类的意识,可以想见他现在有多痛苦。
面对这样可怖的情形,林束的表情却没一点变化,眼眸里甚至浮起一点兴奋的亮光。
“玩家可以利用规则对付怪物,而一旦怪物挣脱规则,身为弱小人类的玩家,会有什么下场?”
张泉白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也不知是被林束的话吓得,还是被眼前场景给吓的。
“不、不遵守规则的怪物……会、会怎样?”
林束看着胖子玩家缓缓从地上爬起——或许这时候不该叫玩家了,因为此时的胖子几乎看不出多少人样,整个看起来像一团由无数蠕动肉球组成的怪物。
“去死……去死……全都……要死……”
蠕动的肉球挤满头颅,看不出嘴在哪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几乎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
耳侧长出鱼腮一样的东西,脸上和手背部分覆盖鳞片,走路时发出“啪嗒”“啪嗒”声响,双脚长出跟鸭子一样的蹼趾。
怪物一步步移动,恶心透明的黏液不时从身上掉落,滴在地毯上直接腐蚀地毯,连着地板也被穿透,散发出一阵难闻的黑色雾气。
显然,这次异变的玩家,比前面的加起来还可怕。
张泉白根本不敢看,不小心扫到一眼顿时捂住心口,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连头也痛起来,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拉扯,痛得意识都有些飘乎,捂胸口的手改为抱住脑袋。
“这、这是什么……怪物?”
“不要看他……这是一只……完全异变体……”
泰哥也捂住自己脑袋,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后退,想要离那个怪物远一点。
他嘴里这样说着,内心的震惊却无法言喻,现在只是任务前期,怎么会出现完全异变体,他闯过好几个任务世界,完全异变的玩家只遇到过一次,却也比不过眼前这个恐怖。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才是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玩家死了一半不说,居然还跑出来个完全异变体。
这还是低阶任务世界吗?
现在的低阶任务世界这么卷了吗?哪怕中高等级的玩家进来,也不一定能闯关成功吧?
小女孩躲在林束身后,双手小心揪住他衣摆。现场惟有林束不受影响,盯着怪物不错眼地打量,似乎在欣赏。
“长挺别致。”
林束心里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几分亲切感,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用手指戳戳那些蠕动的肉球,体验一下手感。
“……”林束默默捏紧蠢蠢欲动的手指。
哪怕他情感再怎么淡漠,也觉得自己是有些不对劲的。
眼前的完全异变体,让他想起忘在家里的那只眼球,那是他做给自己的玩具。林束盯着眼前的怪物仔细打量……嗯,风格似乎有点像,但没他自己做的可爱。
“去死……去死……全部去死……”
怪物笨重的身躯越来越近,此时的胖子玩家已完全丧失人类的神智,凭本能驱动,要杀掉眼前所有人类。
空气如有实质变得凝滞沉重,不仅让人呼吸困难,连行动也更加缓慢,迈不开腿,眼睁睁看着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近。
张泉白几近崩溃,他的思绪一会儿乱成团麻线,一会儿又恢复清明,被恐惧填满。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想离怪物远点,却发现双腿有如灌铅,连抬脚都很难做到。
张泉白绝望了。
“我们……被……污染了……”
不远处的泰哥也仿佛陷入沼泽地,越是想挪动脚步,身体就越沉重,好像整个人被拖入沼泽深处。
连思绪都快凝滞了,只能费力地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脸色惨白,目中流露绝望。
似有若无的诡异歌声响起,外面的雨声远了。
“……一个被鱼吞,四个只剩三……”
“……一个被熊抓,三个只剩俩……”
“……一个晒死了,两个只剩一……”
“……上吊把命丧,一个也不剩。”
“……一个也不剩……”
“……一个也不剩……”
……
就在张泉白感觉自己的精神值咔咔往下掉,脑袋快要爆开时,忽然另外一个奇异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声音,甚至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似吟唱,似咏叹。
仿佛很缈远,又好像就在耳边。
张泉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追着那个声音想多听一点,思绪也越飘越远,眼皮渐渐沉重。
身体好像沉入深黑的水渊,被浓稠冰凉的液体淹没,他生不出挣脱的心思,任凭自己越沉越深。
黑水漫过脖颈,即将没顶。
……
“叔叔,雨停了,别睡啦,起来干活了。”小手拍在脸上发出轻脆响声,并不疼,但扰人得很,张泉白慢慢睁开眼睛。
对上小女孩放大的脸,他愣愣地出神,满目茫然。
小女孩伸手在他眼前摇晃,有点发愁,“醒了么?没傻掉吧。”
弯下三根手指,“这是几?”
张泉白眨了眨眼,依旧愣愣的,没说话。
小女孩顿时垮下肩膀,转头就向林束求助,“哥哥,这个叔叔傻掉了,怎么办呀?”
林束蹲在另一边,正查看泰哥的情况,闻言头也没抬,“可能是还没完全清醒,你抽两巴掌试试。”
小女孩张开五指,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心想待会儿用点力打,不知道会不会手疼。但这是哥哥交待的事情,就算疼也要好好完成。
她高高扬起手掌,张泉白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哎醒了醒了,不用打了。”
“真的醒了?”小女孩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抬起另一只手,再次比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张泉白憋屈地看她一眼,有点不想回答。
小女孩一副果然还是傻了的表情,抽回自己的手,眼见就要一巴掌扇下去。
“2,2!这是2!”张泉白脱口而出。
小女孩笑起来,一脸欣慰,“答对了,还好没傻掉。”
张泉白:“……”
这时泰哥也醒过来,瞬间的茫然后,望向眼前的林束,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与警惕,下意识退后离林束远点。
扫视了一眼大厅,胖子玩家异变而成的怪物不见了,屋外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门口台阶处被雨水打湿,留下几个清晰的脚印。
泰哥瞳孔微缩。
那不是人类的脚印。
雨后的天空依旧灰蒙,地面积聚水洼,被暴雨清洗过的建筑与枯木,映射出粼粼微光,为死寂世界增添一丝亮色与活气。
世界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大厅只剩四名玩家,或许,这种宁静会让人感到一点舒心吧。
泰哥收回视线,直直望向林束。
“胖子呢?”
“走了。”
“不是你杀了他?”
林束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望向泰哥,“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自己冲进了暴风雨中,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泉白此刻的心思都在之前那个奇怪的歌声上,没怎么注意两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