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女孩的催促下,张泉白神色茫然地接过糖,茫然地剥开糖纸,茫然地把糖放进嘴里——
下一瞬,他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任凭浅蓝色的糖纸从手中飘落。
他吃的是糖么?这是糖果的味道么?
一瞬间张泉白好像被一股巨大的悲恸击中,然而不等酝酿出泪水,又在转瞬间化作暖流,从心头漫入四肢百骸。
好像回到了还是胎儿时期,躺在母亲的子宫里,周身被羊水包裹,无比舒适,无比幸福。
那是世间最令人安心眷念的所在。
不仅如此,之前堪堪要往下掉的精神值突然稳住了,精神世界变得一片安宁。
就连身上的疲惫和虚弱也随之一轻,张泉白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刚进入这个世界时的状态——也是最健康的状态。
张泉白缓缓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对他微笑的小女孩。
小女孩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张泉白毫无半点反应,小女孩微微蹙眉,转头望向林束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哥哥,我的糖果会把人吃傻吗?”
林束瞥了眼张泉白,“不会。”
说着抱起小女孩,却忘了自己肩膀上的伤,顿时踉跄了下,险些抱着小女孩一起摔倒。
看到这一幕的张泉白如梦初醒般跑了过来,“我来抱,让我来吧,你身上也有伤呢。”
小女孩也担心地看着林束,伸出手仿佛怕弄疼他似地轻轻摸了摸肩膀撞到的地方,“哥哥,你疼吗?”
明明自己伤得更重,满身的血,却担心林束的肩膀有没有撞疼。
林束垂眸与她对视,深潭般的黑眸依旧平静无比,却又好像在底部涌动着什么。
张泉白抹了抹眼睛,感动极了,他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恨不得天天捧在掌心,游戏都不打了,就陪妹妹玩,妹妹要什么给什么。
林束没动,小女孩自己对张泉白张开双臂求抱,张泉白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抱了过来。
身上的血虽然止住了,但毕竟受那么重伤,流很多血,小女孩说了这么会儿话,有些累了,软软的身子靠在张泉白怀里,头无力地垂下贴着脖颈。
张泉白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双手抱住小女孩,不敢乱动。
“……虽然不像哥哥那样,让人安心,但叔叔身上的味道,也很干净呢……是第二个不会让小风筝感到难受的人。”
第一个是谁,不用问也知道。
张泉白抿了抿嘴角,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林束走在前面,那只乌鸦也跟了过来,好像带路似的,在前面飞一阵,停下来等会儿,等到林束走近,便又振翅飞走。
张泉白看得啧啧称奇,他不是奇怪乌鸦怎么这样灵性,而是奇怪这群乌鸦自己之前喂过,那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现在跟换了只鸟似的,上赶着来帮林束。
最重要的是,林束还一副非常自然的模样,半点没觉得奇怪。
难道是他见识太少,所以少见多怪了?
在乌鸦的带领下,几人来到城堡后的一个庭院,这里似乎是仆人住的地方,围墙底下有一片菜地,旁边是口干枯的水井。
因为刚下过雨,地上泥泞一片,一脚踩下去,鞋底不免沾上污泥。
林束在水井旁找到人偶,却是碎成无数块,散落在地。
他正要上前捡起来,忽然一阵怪风刮过,地上的人偶碎片如流沙般被一点点吹散,与地上的污泥混在一起。
林束动作一顿。
想起这人偶是用骨灰制成的,现在这是……被风扬了?
眼前景物虚化,雨后灰暗破败的庭院忽然明亮起来,灰沉画面多了色彩。
斑驳石墙爬满青苔,墙脚长着杂草与几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菜地刚被翻新过,绿油油的青菜冒出一小截,地里不见一丝杂草,看起来打理得很好。
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提着快有他高的水桶,晃晃荡荡地走到菜地,细麻杆似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掌心布满一道道红肿的印子。
“快快长大吧,你们要好好地长大,我才有菜吃呀。”男孩一边用水瓢往菜地泼水,嘴里一边小声念叨着,手心的伤让他时不时忍痛皱眉,但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伤,干活的动作并不受影响。
浇没两下,一个女仆打扮的女人快步走来,她手里拿着根教鞭似的细长棍子,探头往水桶望了望,两条细长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
“少爷,我说过的了呀,你要做个自食其力的好孩子。”明明是很温柔的嗓音,孩子却在她的话声里瑟缩了下,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女人长长叹口气,用失望的眼神望着男孩,“我一个人打理整座城堡,已经很累了的,还要照顾你……少爷,只是让你做这么点事而已,你怎么都做不好呢。”
“奶妈,对不起。”孩子怯怯地道歉,没有抬头。
“做错事了,就要受惩罚,这样少爷才能记住。”孩子忽地握住自己的手,似乎想要藏起来,片刻后,又颤巍巍地递出去,摊开手掌。
“啪”——
教鞭用力抽下,孩子咬住嘴唇才没有痛呼出声,他不敢收回手,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教训的。”
“少爷要做个乖孩子,要听我的话。毕竟少爷长大后可是要继承伯爵之位的人,我都是为了少爷好啊。”
一声又一声抽打下,孩子的掌心很快血肉模糊,但抽打的人好像看不见似的,每一下都用尽全身力气,并伴随愈发温柔的话语。
“听话的孩子,大家才会喜欢。”
“少爷也想做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吧?”
画面扭曲变幻,孩子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城堡每一个角落,像勤劳的小蜜蜂似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而不管他做什么,似乎都不能让那位女仆满意,每次都会招来一顿责罚。
惩罚最多的,就是打手心。
到了夜晚,苛刻的女仆化身和蔼慈善的奶妈,将孩子抱坐在腿上,一边围着壁炉烤火,一边给他讲各种故事。
手上的伤和身上其他看不见的伤,被妥善处理。因为孩子手上有伤不好拿东西,奶妈一边给他讲故事,一边喂他吃各种喜欢的食物。
“少爷,外面很危险,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等着你平安长大,继承爵位。”
“住在城堡里的伯爵,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呢……所以少爷不要离开城堡,有我陪着少爷,不会孤单的,我给你讲好多好多故事,还可以唱童谣哦。”
……
画面忽地破碎,万千镜面旋转不止,似有若无的诡异歌声缥缈不定。
伴随一道轻笑,好像有人附在耳边轻吐气息。
“留下来,伯爵……让你做,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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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Ⅰ.《古堡歌声》23
眼前景物恢复成先前的破败庭院, 除了人偶的骨灰洒在泥土里,没别的异常。
张泉白抱着小女孩站在林束身后,眼睛睁得很大满是茫然, 表情一片空白,一看就是大脑不够用的样子。
他刚才跟林束一样,也看到了那些画面,只是最后那个声音没听见。
“那个小男孩……就是城堡最后一任主人, 那位伯爵大人吗?”张泉白怔愣半晌,喃喃问道,也不知是自语还是问人。
林束四下扫视, 地面虽然湿漉漉的, 看起来满地泥, 但也因此能看出除了他们外,没其他人来过。
泰哥会去哪里,林束垂眸思考——至于刚才那个声音, 他并没放在心上。
耳畔响起振翅声,打断林束沉思,他扭头望去,便见把他们带来的那只乌鸦从墙上飞起, 拍打着翅膀悬停在半空, 似乎要带他去其他地方。
林束没有迟疑,抬脚跟上。
这次乌鸦没飞多久,很快在一座低矮的石头屋子前停下。
黑色乌鸦落在屋檐,居高临下向林束看来, 碧绿眼眸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它静静地站在那里, 并不像其他乌鸦那样时不时转动头颅, 或埋首翅膀, 用尖尖的喙啄洗羽毛。
它很安静。
张泉白也发现了这点,抬头望了眼屋顶的乌鸦,疑惑地问道:“这只乌鸦怎么从来不叫?我好像没听它叫过。”
他对乌鸦“嘎嘎”的叫声有心理阴影,可这只乌鸦跟了他们这么长时间,却一声都没叫过。
难道是只哑巴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张泉白感觉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屋顶上的乌鸦似乎朝他瞥来一眼,眼神淡漠,仿佛超脱众生之上的存在俯瞰凡人。
——给一个眼神,便是恩赐。
石屋的门挂着把生锈的铁锁,林束用力扯了几下,没能扯开。
得找个工具开锁。
林束转身四顾,正想找找附近有什么能利用的工具,屋顶的乌鸦忽然又飞了起来。
靠在张泉白怀里休息的小女孩抬起头,“哥哥,好浓烈的恶意,”她皱起小眉头,伸手一指,“在那边。”
张泉白瞬间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小女孩所指方向。
林束往前走了几步,让张泉白抱着小女孩退到自己身后,微微用力握住刚才随手从地上拣来的半截铁棍。
走廊两边的石柱剥落大半,露出黑色的岩体,与走廊相接的拱形石门,雕刻的图形几乎完全被侵蚀,看不出原样,只依稀分辨出似乎是一只兽爪。
“砰”——
石门如豆腐般崩裂,一只真正的兽爪从断口处探出来。
黑雾翻滚,那道石门好似能吸收雾气,里头浓郁得发黑,什么都看不见。
一道高大可怖的身影从漆黑的石洞走出,像一头金刚野兽,石柱木栏随着笨重的身体前行,被轻易摧毁。
每一步跨出,好像地都在动。
哪怕已经见过完全变异体,张泉白还是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这是……什么怪物?”
硕大的兽头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泰哥的影子,高壮如小山般的身躯覆盖坚硬的毛发,手和脚看起来有些不大协调的样子。
左边的脚和右边的手,看起来跟假的一样,比起另一边都粗长不少——而且还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左手扯回迫不及待想扑向林束他们的右手,两只手好像意见不同打了起来;两条腿的配合也出了问题,对于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似乎意义没能统一。
张泉白从一开始惊悚地张大嘴巴,到现在嘴巴合上一半,害怕的情绪减弱,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那个……要不你们商量好了再出场?”张泉白试探性地开口道。
虽然外形看着有些可怕,但像现在这样左手打右手,左脚绊右脚的情形,冲淡了恐怖的气氛,变得有点搞笑。
张泉白话音刚落,四肢互殴的泰哥忽然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看向他。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张泉白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自动移到林束身后躲好,默默垂下脑袋。
好、好可怕……
“嫁接了一只手、一条腿……嗯?还有一对耳朵。”林束扫去一眼,便明白泰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除了眼睛,剩下的都在你身上,我倒要感谢你替我省功夫。”
大概是接了别人的零件在自己身上,精神值虽然掉得快见底,但泰哥还残存着一点神智,没像那些变异的玩家一样,完全失控。
“杀了你……我会……成为唯一的……通关者……”
张泉白:“……”
行叭,弱者无人权,所以计数的时候都不算人头。
张泉白摸摸小女孩脑袋,给她一个同病相怜的抚慰眼神,小女孩奇怪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叔叔的脑子果然不大聪明。
林束缓步移动,走到另一边,示意张泉白抱着小女孩躲到石屋边去。
泰哥现在的目标是他,在杀死他之前,不会有其他动作。
果然,泰哥的视线随着林束转动,手脚似乎在这一刻达成默契,突然变得协调起来,朝林束缓慢靠近。
“唯一通关者,你确定?”林束站定,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怪兽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头顶的凌空石桥上,黑色乌鸦落在桥墩上静静地望着地面发生的一切。
“你……死了,我就能……通关……”此时异变的泰哥眼里只有林束,岌岌可危的理智只记得一件事:杀死林束,通关离开。
至于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真的完成任务但能不能通关,已经超出他现在能思考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