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抱着林束,踩在黑蛇背上, 直直从树上跳了下来。
黑蛇被踩进了地里,只留一点背脊在外面。
林束从黑蛇背上走下来,一点事没有,而黑蛇已经是条死蛇——不, 本就是条死蛇, 只是被连默用特殊方式召出来。
宫醒意看着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两个人,眼睛里是纯纯好奇,视线来回在连默与林束身上打量,更多的还是落在林束身上。
林束望着那双跟自己有些相似的眼睛, 静静看了片刻, 将目光转向连默。
“这就是那颗‘种子’种出来的东西?一个人?”
连默的神情一点不放松, 甚至有几分凝重, 握住林束的手,带着他缓缓往后退。
“不,这是‘种子’,也是宫醒意,宫醒意把自己种进了‘种子’里。”
林束缓缓地眨了下眼睛,这句话他没听懂。
“把自己种进‘种子’,然后再长出一个自己来?”
宫醒意非常专注地注视着林束与连默两人,似乎在学习他们的说话与动作。眼睛里的懵懂在一点点消失,站姿变得越来越自然笔直,嘴角微微向两边扬起一个弧度。
慢慢地,有了之前的样子。
他尝试着迈出一步,第一步还很不熟练,第二步稳了很多,到第三步的时候,已经与从前走路的姿势无异。
身上的气势也在发生变化,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垮过了童年、少年到成年时期。
天空中乌云会聚,一条条粗如蟒蛇的闪电在厚厚的云层间穿梭。
乌沉沉的天仿佛要压下来。
“你……好……”宫醒意看着林束的眼睛,说话时头左右摇摆一卡一卡的,第一个字吐出来还很生涩,第二个发音已经清晰很多,随即便吐出一句完整话语。
“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坦然裸露着身体,似乎没有人类的羞耻感,任凭林束打量。
林束蹙起眉头,没有说话,不知怎么的,对这个宫醒意感到非常排斥起来。连默仍旧握住林束的手,似乎稍有不对,就要把他带走。
宫醒意从头到尾将林束打量一遍,甚至闭上眼,做出一个嗅闻的动作。
虽然他没穿衣服,虽然动作有些变态——但他的神情举止,却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优雅中又透着一丝邪异。
“记忆中的味道,令人怀念。”他睁开眼看向林束,向上伸展双臂,仿佛是要拥抱新世界,新生活。
“既然无法割舍,那就……投入我的怀抱吧。”
一道道闪电当空劈下,照亮整个昏暗的世界。
涌动的云层似乎被闪电劈开了,翻滚着从天空席卷而下,仿佛一场从上到下的云崩。
乌云在宫醒意头顶会聚,闪电环绕他的四周。
这一刻,他是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
翻滚的厚厚乌云并没有带来倾盆大雨,而是在天际幻化出一只只鸟儿的形状来,扑棱着翅膀向林束飞去。
这些乌云化出的鸟儿,大堆大堆向着林束飞来,遮天蔽日。
四面八方的乌云,都朝着林束翻涌而来,就像是在大海中,卷起的惊涛骇浪,将人淹没。
林束的身影消失在云潮中,最后只看到连默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
林束赤脚走在寒夜的街头,身上穿着旧而薄的睡衣。
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只有偶尔快速从身边驶过的车。
路灯和霓虹灯点亮黑夜,临街店铺的玻璃映照出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身影。
林束站在玻璃前静静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深夜一个人走在街上。
驶过的车没有一辆停下,甚至在林束过马路时,一辆车直冲过斑马线,擦着林束身前而过,将他带翻倒地,却没一点减速,呼啸着远去。
林束走到一个巷口,巷口的路灯坏了,照不到里面,只看到黑漆漆的。
走了这么久,现在的林束又饿又冷,又累又困,他看到巷子里的垃圾桶,顿了顿,转身往里走进去。
垃圾桶散发着臭味,还有各种奇怪而又难闻的味道。
林束从第一个垃圾桶里翻出只死掉的黑猫幼崽,腹部被利器戳刺很多下,血肉内脏模糊成一团。
盯着手里的黑猫尸体看了两眼,林束将其放到一边的地上,想了想,捡起一块不知什么的破布盖在黑猫尸体上。
然后接着翻找第二个垃圾桶。
第二个垃圾桶里都是垃圾,没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林束将视线转向第三个垃圾桶,也是最后一个垃圾桶,在更里面一点的位置,光线更加昏暗。
努力翻找时,身后的黑暗中似传来声响,林束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眼。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似乎随时会跑出个杀人魔,或是吃人的怪物。
林束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
他提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有些重,双手使劲攥住才从里面拿出来。
打开来,里面是白花花的肉,借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看到肉堆下似乎压着根指头——人类的手指头。
“喵”——
忽地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墙头窜过条黑影,是一只流浪的黑猫。
脏兮兮的皮毛贴在身上,站在墙头,躬起背,身上的毛竖起来,是一种戒备攻击的姿态,碧绿的眼眸在夜里闪着幽光。
林束盯着那包肉,表情没什么变化,略显空洞的眼神暗沉无光,没有理会黑猫的叫声,看着那包肉发呆。
巷子深处传来粗哑难听的笑声,好像有人拿碎片在玻璃上划拉一样。
“小家伙,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是找不到妈妈了吗?”
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从巷子深处一步一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像剪刀一样的东西,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身影站在灯光能照射到的边缘,只能看出穿着一身礼服,看不清面孔,手里的大剪刀对着林束“咔嚓”剪了一下。
“你是饿了吗?叔叔给你吃肉呀。”扫了眼林束面前黑色塑料袋里的那包肉,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缓慢说道:
“这个肉太老了,不好吃,想不想吃嫩一点……比如,你自己身上的?”
说着,那把闪着寒光能闻到血腥气的大剪子,朝着林束小小的身体剪过来,天地颠倒,视野被一片血色弥漫。
……
当林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教室,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满诅咒的话。连同他的座位上,被人用油漆涂得乱糟糟的,写着一个一个的“死”字。
作业本被撕成两半,课本全是随手乱画的涂鸦。
从座位上站起来,林束发现自己比之前长高不少,现在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略显宽大的校服。
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教室的门窗都被锁住,林束使劲拉了拉门,没能拉开。
被关在教室里的林束也不喊闹,坐在门边靠窗的座位,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黑透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教学楼外的过道响起脚步声,手电筒的光不时扫过来。
林束趴着窗户玻璃往外看,见是一名学校保安拿着手电筒巡查,看教室的灯似乎关上,门窗有无锁好。
脚步声来到林束所在的教室,林束抬手拍打窗户,“啪啪啪”的声响在夜里传出很远。
那名保安却好像没有听到,径直从林束眼前走过,手电筒的光甚至直接从林束脸上扫过。
灯光越来越远,拍打声渐渐弱了下来。
“没用的。”教室里突然响起一个说话声,林束回头望去,便见最后一排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学生,他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到脸。
“学校知道,但没有人管,不管做得多过分,都不会有人管,就算……死了,也没人在意……”
说着学生慢慢抬起脑袋,露出一张血肉模糊而恐怖的脸。
就像是从高处脸着地摔下来一样,整张脸都凹了进去,骨头和肉都混在一起,完全无法辨认五官。
他慢慢转动那颗恐怖的头颅,吊在外面的眼珠子望向林束。
“你是来……陪我的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教室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窜。白色的寒霜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窗户玻璃被冻得发出“咔咔”声响,龟裂开一条条细缝。
林束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意识恢复的时候,视野还是一片漆黑,林束动了动,感觉到手脚被绑了起来,眼睛上蒙着块布。
什么都看不到时,耳朵会变得异常灵敏,旁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似乎离得很近,就在身边,还有一股很刺鼻的血腥气。
身下是坚硬的质感,应该是躺在地板上。
不知过去多久,手脚被绑住的林束无法动弹,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让他手脚发麻。
他舔了舔嘴唇,长时间未进水让唇瓣干燥起皮。
就在这时,一只手扶起他的头,水杯递到嘴边,林束顿了顿,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完。
眼睛上的布被拿下,适应一阵后,林束终于看清身处环境。
这里是一个卫生间,他全身被捆住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滴滴答答”流的不是水,而是浴缸里躺着个人,雪白的胳膊垂在浴缸边缘,手腕被划开,鲜血一滴滴往下掉。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成一片血红,地板上满是溢出的水,稀释掉滴落下来的血。
那是一个漂亮干净的少年,卷翘的睫毛垂下在眼底落下阴影,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痕,身腕上的割伤反而是最轻的。
注意到林束的视线,喂林束喝水的男人走到浴缸边蹲下,握住少年那只手,眼神痴迷而疯狂,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是我曾经的最爱,只是我那么爱他,他却不肯对我笑一笑……”
男人穿着订制的高档西装,有着英俊的面容,神情痴迷却透着疯癫,是一个彻底的变态。
说话时他轻轻抚摸少年手臂,一点点往上,轻抚少年的脸颊和身体。动作轻柔小心,像抚摸最珍贵的瓷器一样,似乎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揉碎了。
——虽然这名少年已经彻底死去。
男人手指沾了一点血,轻轻抹到少年脸上,尤其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唇瓣反复揉搓,似乎要给他上一点胭脂。
“看,我的宝贝多美……”
慢慢转头,目光落到林束身上,微微笑起来,笑容扭曲,眼底满是贪婪。
“不过,我现在的宝贝是你,你比他更美……”
他痴迷地望着林束,跪在地上往林束这边爬来。
林束好像被吓呆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眸,变得越来越暗,似将一切光线吸进去。
“人类的恶意没有止境,正如他们的贪欲。”
心底有一个声音传荡开来,像掀起一阵风暴,席卷摧毁林束所有的认知,唯将这句话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人性……本恶……”
林束低声呢喃,男人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含笑温柔问道:“宝贝儿说什么?别怕,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在男人的手即将抓住林束肩膀时,四周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磅礴压力降临。
男人好像被定住似的,全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声响,双目瞪大到极点,面上的疯狂转变为恐惧。
连默从扭曲的空间走出,一副赶路匆忙的样子,在看到林束安然无恙时,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当他望向林束的眼睛时,却顿住了。
林束没有看突然出现的连默。
双手轻轻一挣,绑在身上的绳子便断了。
林束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此时的他变回十八岁的模样,是个纤瘦修长的少年——却又与平时的他不太一样,眼眸黑得映不出一点光,也看不到半点人类该有的情感。
缓步来到被定住的男人面前,说话语调缓慢,一字一顿,“……好好疼爱?”目光投向浴缸里死去的苍白少年,歪了歪头。
“……像他一样吗?”
男人畏惧地望着林束,身体忍不住发抖,不明白怎么小白羊突然变成大恶魔。
——此刻林束给他的感觉,比他遇到过的最凶狠的杀人恶魔还要可怕。
连默在几步站定,小心看着林束,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安抚道:“束束?……对不起,是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