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瘦子慢慢抬头,嘴角肌肉抽搐,似乎想笑一笑,结果这笑看着却有几分诡异。
“恐怖。”他咧开嘴,缓缓吐出两个字。
张泉白听得一愣,“恐怖?”
林束微微凝眸,扫了眼另外两个同去外面巡逻的人。那两人不知何时停下交谈,专注地听着这边,自己也没注意到,脸色有多苍白。
瘦子越说越顺畅,嘴咧得很大,脸上笑容像是刻上去的一样,看起来僵硬而死板。
“当我往外走时,越向前,那种恐怖的感觉越深,好像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战栗。我看不清那层灰雾中的东西,但绝不会是草木石头,像是不可名状的怪物,散发着无穷恶意,正等着猎物送上门。”
“我意识模糊地朝前走,黑色黏粘的雾包裹住我,将我拖往深渊,无数双手抓住我,将我往更深的黑暗拖去。耳边似乎回荡着凄厉的惨叫,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惨叫的是我自己,而我已经离开城堡很大一段距离。”
“我浑身冷汗,四肢僵硬,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再往前多走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顿时屁滚尿流地往回跑,沿途不知摔了多少次。”
他低头盯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手掌心,轻而缓慢地道:
“我差一点……就永远回不来了。”
直到他说完,张泉白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了几下气,摸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外面很可怕,却没想到这么可怕……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呆在城堡里了?万一需要出去做任务怎么办?”
瘦子抬头看向他,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如果不到绝路,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低下头,语气意味不明,“……虽然城堡里也不见得多安全。”
他说完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开,向壁炉那边的沙发投去一眼,脚步迟疑,最后还是没走过去,而是抬脚走向窗边,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
林束盯着瘦子的背影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时,余光瞥到小女孩也正盯着瘦子看。
察觉到林束目光,小女孩收回视线,朝他笑了笑,笑得眼眸弯弯,小手在包包里掏啊掏,掏出一颗黄色糖果。
“哥哥,吃糖。”
林束淡淡扫了眼那个小包包,那包包小巧精致,虽然看着空间小,但不管什么时候小女孩总能拿出各种彩色糖果,好像怎么也吃不完似的。
“自己吃。”林束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
小女孩墨黑的大眼睛里溢出点失望,视线落在手里的糖果上时,很快又高兴起来,她开心地剥开糖纸,将黄色糖果塞进嘴巴,吃得眼睛微眯。
“小孩子不要吃太多糖。”林束平淡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动作顿时一滞,抬眼偷偷看林束表情,林束没看她,好像真的只是随口说一句。
微微松口气,咀嚼糖果的幅度小了很多,“嗯,我知道了,哥哥。”
她乖乖应道。
城堡很大,如果全部搜索下来,没个三四天肯定搜不完。这批玩家又良莠不齐,十名玩家中有四个新人,其中两个还基本等于废号,想组队合作都不可能。
林束没有组队的心思,他虽然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人越多越好,相反,越是难的题,他越喜欢独自解。
“咦,这里好冷啊,又黑又冷,我们来这么里做什么?”张泉白双手抱住自己抖了抖,才刚进来,他感觉自己好像骤然从夏季走入了冬季。
温暖的火把点亮地窖黑暗,带来一丝温度时,也照亮堆满木头架子和墙角的酒桶。
“哇,这么多酒。”张泉白惊叹,“这就是城堡的酒窖吗?跟想像中的藏酒室不一样,好像仓库啊。我们之前喝的酒就是存放在这里的么,这么多桶,不会都是空的吧……”
张泉白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发现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耳边似乎听到奇怪的“咚咚”声,他回头去看另外两人。
却见林束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像个满怀好奇手闲不住的小孩子。
张泉白:“……”
敲酒桶玩么?之前一点没看出林束有这童心啊。
张泉白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林束身边那个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脸认真地看着林束敲酒桶,一点声音不发出怕打扰到他,好像敲酒桶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一样。
在张泉白大呼小叫时,还送了他好几个白眼,只是正好背对着她的张泉白没看到,现在张泉白转过身来,正好对上小女孩再次送过来的白眼。
张泉白:“……你在做什么?”
他走过去问,小女孩竖起一根手指朝他“嘘”了声,同时附送一个大大的白眼。
张泉白被“嘘”得有些心虚,刻意放低压了嗓音问:“这些酒桶有什么奇怪的吗?还是说……你们是在找酒喝?”
尾意上扬,张泉白自觉找到答案,表情控制不住兴奋起来,来回打量满室酒桶眼睛放光。
“不是找酒。”林束抽空瞥他一眼,那眼神明明平淡的不含丝毫情绪,不知为什么,张泉白却心里咯噔了下。
“是找尸体,准确地说,是尸体残骸。”
张泉白蓦然瞪大双眼,浑身宛如浸在冰水里,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原本盯着酒桶的视线如被冻住,昏暗酒窖顿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第9章 Ⅰ.《古堡歌声》09
张泉白吓得一动不敢动,整个人被钉住一般眼神都不敢乱瞄,好像那一个个圆滚滚的酒桶随时下一刻就会化成怪物扑来将他撕碎。
“尸、尸、尸骸……酒窖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倒是一点不怀疑林束说的话。
林束没理他,一路敲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盯着那个酒桶若有所思。
看着自己刚刚摸过的酒桶,张泉白全身寒毛都炸起来了。
虽然隔着木板,但一想到自己摸的酒桶里可能藏着那样可怕恶心的东西时,双手好像有无数毛毛虫在爬,难受得简直要哭出来。
“是……是这个吗?”
林束回头看他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地道:“不是。”
眼角含了泪的张泉白:“……”
“不是?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还一副认真思考怎么打开的样子。
“敲累了,休息会儿。”相比张泉白的气愤,林束依旧是那副平板语气,他歪头望着张泉白,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顺便想想,如果我要在这里藏东西,会藏到哪里……一个个找过去太麻烦了。”
张泉白:“……”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吐槽林束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日记中的一句话:
“……小乔恩喜欢酒,每天都往酒窖跑,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藏那里,我一找就能找到。”
一找就能找到的地方,林束睁眼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在左前方的壁龛定住。
这个酒窖三面墙都有壁龛,只是另外两个空空如也,只有左面墙上的壁龛摆放着一个陶罐。因为光线昏暗,又被木架挡住,林束在开始时没看到。
将陶罐取下来,很沉,有晃动的液体,应该是用作装酒的坛子。
坛口是密封的,林束刚要找点称手的工具,小女孩递过来一个小锤子。
林束对她点了点头,接过小锤子敲开密封用的碎土。
最后酒坛开启时,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张泉白深深吸了一口,觉得闻起来比他喝过的所有酒都要香,忍不住抽动鼻子闻了再闻。
“啊这酒……”
他刚开口,便见林束举起陶罐往地上“哗啦啦”倒起酒来,清透的液体倾泄而下,浓烈的酒香在整个酒窖飘散开来。
“哎你这是——”张泉白下意识想阻止林束的浪费行为,手刚抬起,耳中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酒水一起掉了出来。
张泉白浑身一僵,明明害怕得想转身走掉,却控制不住视线一点点往下移动。
下一刻,尖叫声划破城堡灰暗的上空。
借着火把的光亮,照清地面掉落的东西——那是一条舌头。
……
林束找到的舌头让四散在城堡里的玩家再次聚在一起,连白棉裙女孩也下了楼,不过她没敢看那条舌头,抱膝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
舌头被林束重新放回酒坛——里面还有一小半酒。
泰哥几人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双眼紧盯着装有舌头的酒坛,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泰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嗓音微涩地缓缓开口。
张泉白整个人支棱起来,但眼神却是茫然的。
明朗?哪里就明朗了?
“任务让我们调查发生在城堡里的凶杀案,而显然,被杀死的是城堡主人,也就是埋在墓地里的那位伯爵——他不仅被杀死,还被残忍地分尸,所以死后化成了城堡里的恶灵。”
他目光阴沉地一一扫过在场玩家,张泉白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哪怕身边这么多人也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城堡主人化为恶灵后,对所有进入城堡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些玩家——都视作仇人,由此展开复仇。我们被当成城堡主人的仇人,他要杀光我们为自己复仇,那钥匙上的人偶就是明证。”
话音落下,大厅里一时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张泉白紧紧抱住自己,眼神地惊惶东张西望,生怕那个恶灵会突然从哪个角落跳出来。
“所、所以……我、我们要、要对付的东西……是、是一个恶灵吗?”他上下牙齿打战,话说得结结巴巴,四下探望着越看越没安全感。
而独自坐在另一边的沙发,没有参与讨论的白绵裙女孩,双手地抱住膝盖,瑟瑟发抖。她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呜咽着低喃。
“我……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张泉白离她最近,听清她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身体也不抖了。
他抬眼望向缩成一团,两条纤细胳膊紧紧环抱住自己瘦弱的身躯,一边低声呜咽,一边发着抖的女孩,内心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种被拉入异空间,可以前往不同世界征战的兴奋感消退不少。虽然在进到游戏世界后,发现这里比自己想像的要可怕得多,但他依旧对异空间保有向往之情。
怕得要死,但还是会忍不住去作死。
可像昨天死去的那名青年,和白棉裙女孩这样对游戏世界极度排斥恐惧,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愿承和认面对自己被拉入到异空间的事实。
——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死一般的沉默中,老人勉强挤出笑容鼓励大家,“就算是恶灵也没关系,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且从我们进城堡后也没看到什么恶灵,它肯定是躲起来了,这说明它力量没我们想的那么可怕,至少不能一下杀光我们所有人,我们还有机会。”
可惜他的鼓励有人不买账。
“谁说没一下杀光我们就代表力量不强了?”泰哥乜斜着睨了老人一眼,冷声道。
“他或许就是想一个一个地杀呢。当初城堡主人被分尸,身体不知切成多少块,只是简单地杀掉仇人或许并不能发泄他的怨气,他要让自己的仇人在恐惧中等待死亡一点点降临。”
说着掏出自己的人偶,指着人偶衣服上的歌词道:
“这首童谣就是证据,他要照着童谣将我们一个一个杀死。”
“啪啪啪”,突兀的巴掌声响起。
“分析得不错,”萧佐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说道,“那么,我们要怎么找到这个躲起来的‘恶灵’呢?”
泰哥皱起眉头,虽然不爽萧佐,但还是开口说道:“进过一次异空间世界的玩家都知道,这里的世界跟现实世界不一样,存在不同程度的诡变。而随着时间推移,世界诡变异化的程度会越来越高,玩家的精神值也会越来越低。如果不能在精神值降到某个极限点前完成任务离开,那玩家将会被永远留下,与异化的任务世界融为一体。”
萧佐挑挑眉,“哦,听起来很可怕,但你这说了似乎等于没说啊。”他目光扫过表情平静的林束,语气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