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肯定是在乎他的,否则不会把他从小村子里接到身边,给他拖关系转进相当不错的高中,给他好吃好喝养着。
但小姑单身,小姑有自己的事业。所以言灼很懂事,他不闯祸,不给任何人惹麻烦。
秦渡凉就这么看着言灼打游戏,并不是看言灼打的游戏,而是看打游戏的言灼。
然后言灼的手机响了。
“帮我举一下。”言灼说。
“哦。”秦渡凉划开接听,凑上去,把手机贴在言灼的耳朵。
言灼说:“嗯,我在同学家。对,上次去广州玩的同学,好,嗯,小姑拜拜。”
“你小姑挺放心你的。”秦渡凉说,“也不问问我家在哪,家里干啥的。”
言灼只笑笑,“有什么好问的,我活着就行。”
“好酷哦。”秦渡凉说。
“没你酷,机车暴徒。”言灼说,“你看,你站在这个位置,枪口对门缝,怎么能杀不到人呢。”
机车暴徒,秦渡凉偷偷笑了一下。
他从很多人嘴里听过这四个字,但是从言灼口中听到,就是不太一样。
“打完带你去跑山。”秦渡凉说,“我先去换个衣服。”
言灼蹙眉,“你不写作业吗?”
“前一秒叫我机车暴徒,后一秒喊我写作业?”秦渡凉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哇你这个人。”
言灼多少有点无语,“那我得写作业啊。”
因为周六下午学校还偷偷补课,周六早上肯定是要睡觉的,所以作业只能在今晚写。
秦渡凉说:“你去山上写。”
秦渡凉的骑行装备都在这个房子里,他去卧室换上骑行服和靴子,给言灼拿了件厚实的外套。
跑山其实是件作死的事儿,但这个年纪骑重机的男生没几个不爱作死。
当然,秦渡凉是个理智的人,首先他很早就接触到了防御性驾驶,其次,他的杜卡迪V4,要二十几万。以他目前的财力,如果他爸不帮他修,那么他是修不起的。
秦渡凉一直坚守一个原则,他是出来骑车的,不是出来修车的。
言灼坐在杜卡迪后座,由于车身设计,他不得不半趴在秦渡凉的后背。他穿着秦渡凉给他的厚外套,上衣能盖到屁股,袖口到手指,很暖和。
一路骑车到了城郊的野山。
秦渡凉的骑行服是全黑的,非常专业,品牌是Alpinestars,国内简称为“A星”。其衣服自带护具,防水防撕,价值不菲。
到山脚之后,一群人已经在那等了。
李笑扬,三中的,刚整了辆DL250,到处约跑山。
秦渡凉,一中的,杜卡迪车主。
“来了来了。”有人说,“秦渡凉来了。”
李笑扬被他们三中的几个人簇拥在中间,他示意小弟们让一让,自己走出来。
一中的见到秦渡凉也迎上来,“怎么才来啊。”
随后看见秦渡凉车后座还有个人,其中一个和秦渡凉关系不错的打趣他,“哟,你还带了个挡泥板啊?”
“啧。”秦渡凉把护目镜掰上去,“怎么说话呢。”
说话的就是彭谦。
彭谦可不管那么多,噌地就凑上去,“唉?这不是刚刚放学那个吗?”
言灼从后座下来,看看面前的人们,很明显地分为两拨。他没回答彭谦,只是抱着头盔看秦渡凉。
“转过去我看看。”秦渡凉没下车,就这么单腿撑在地上,对言灼扬了扬下巴。
言灼大概也懂了什么叫“你还带了个挡泥板”,这阵子城里总断断续续的斜风细雨,摩托车跑起来的时候后轮转速那么高,飞溅起来的泥,可不都甩在他后背了。
言灼闷闷地转了个身背对秦渡凉。
彭谦一看,白色的厚外套背面全是泥水,噗嗤就笑,“凉哥你缺不缺德啊!”
言灼回头,“脏了吗?”
秦渡凉点头,“脏了,还好让你穿的我衣服。”
彭谦不笑了。
第07章
“你的新合同。”
烈火TV大楼里,江姐把纸质的合同推给他,“你坐这儿慢慢看,我先过去开个小会。”
“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言灼点头。
江姐的办公室里摆着柑橘味的香薰,暖气正好,饮水机偶尔咕噜噜冒几个泡泡,桌面小闹钟的秒针一直在咔哒咔哒……
太催眠了。
所以言灼趴在桌上睡着了。
今天很晴,时间是上午十点三十分,是个很容易犯困的点。
已经完成收购的烈火TV换了东家,每个人的工作证上都被添加了一个明昼集团的小Logo。
蔡经理暂时在烈火TV这里做一些协作管理,比如财务和对外接洽的合作。
秦渡凉没事就爱跟过来,在他爸那里美名其曰跟着蔡经理来学学东西,顺便给蔡经理当司机。蔡经理呢,当时在明昼22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差点就要推开窗户往下跳。
还好,交通工具不再是那辆摩托,而是秦渡凉的道奇地狱猫。
起码是四个轮儿了,而且有安全带了。
江姐先帮蔡经理和秦渡凉录入了面部信息,这样以后就可以直接刷脸过闸机。
接着,蔡经理要去见烈火的CFO,江姐算着时间,这会儿言灼应该签好字送去法务部了,于是就很自然地准备把秦渡凉安置在自己办公室。
门刚打开,一颗雾霾色毛绒绒的脑袋伏在桌上。
椅背很宽,显得言灼瘦小。他呼吸均匀,肩膀小幅度地起伏着。
有那么一瞬间,秦渡凉好像看见了在课桌上睡觉的言灼。
“不好意思,我这就……”
江姐刚打算一个箭步进去把他摇醒,被秦渡凉抬手拦了下来。
“我……”秦渡凉压低了些声音,“我就坐这里,可以的。”
是最近连轴解说CS:GO和绝地求生太累了吧,秦渡凉轻手轻脚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他想言灼能醒过来和他聊一聊,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秦渡凉拿出手机,调成静音不震动。
言灼睡得很沉,甚至脑袋还换了个方向,这下秦渡凉可以看见他的半张脸。
几缕雾霾蓝色的头发垂在他皮肤上,秦渡凉目不转睛。
桌子上是言灼新的直播合同,秦渡凉知道,这次兼职主播的待遇降低了些,是为了鼓励主播全职。但他也知道,言灼更想去体育频道。
足球篮球、F1、拉力,当然……还有摩托。
所以言灼不能有全职合同,但言灼也要挣钱吃饭,签约主播才能上首页推荐位。
良久,桌子上的人慢悠悠地醒过来。
脑袋还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手揉了揉眼睛,接着那条胳膊被枕的有些发麻,所以很慢地先抬起头……
然后看见了沙发上的人,他僵住。
又揉了一下眼睛。
真是秦渡凉。
秦渡凉起身,走过来,走到他旁边。伸手扶住他肩膀,让他借了个力坐直起来。
一如高三言灼睡麻了手臂和肩膀,他就是这样让他坐起来。
“我在这里等蔡经理。”秦渡凉解释。
言灼每个字都听懂了,但不理解,“喔,我在这里……签合同。”
这是六年来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在一个私密空间里,言灼在心底里告诫自己,大家都长大了,是情绪稳定、能够控制自己的成年人。
和平分手六年了,同学聚会各班聚各班的,一个在游戏界当解说,另一个天南海北的跑比赛。
世界那么大,大家关了手机拔了网线谁都找不到谁,更何况六年没联系,不能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那多丢人。
言灼抬头,微笑,“我给你倒杯水吧。”
“嗯……”
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言灼默念着站起来,轻车熟路地在江姐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在直饮机下面接一杯温水。
他表现得非常自然,俨然是两个成年人在进行非常正常的社交。
不用说好久不见,也不用无意义的寒暄。
和前男友见面最忌讳的开场白就是“你最近过得好吗”,所以言灼只是坐去他对面,“还没跟你道谢,谢谢你买的蛋糕。”
“没什么的。”秦渡凉也是很平静,“刚好前阵子回来,在旧手机上找文件,看见日历提醒了。”
言灼笑笑,“这样啊,挺巧的。”
“是啊。”秦渡凉也跟着笑了笑。
他两只手捧着纸杯,然后视线在言灼脸上放了一会儿,“最近挺累?”
言灼是觉得,大概因为自己趴在这里睡觉,让他觉得自己很疲累,所以说:“哦,有点,最近流感,好多人都倒了,帮忙顶班的多。”
然而他意识到秦渡凉是盯着自己的脸问出这个问题,甚至眼下还在盯,那么可能是自己比较憔悴。
言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盯回去。
总之,不能怂。
他和秦渡凉简直是回合制,他先说爱过,秦渡凉送蛋糕,他在酒吧唱《晚风心里吹》,秦渡凉偷看他睡觉。
那么现在是轮到谁了?怎么秦渡凉抢轮次啊?
言灼的视线毫不躲闪,“你呢?曼岛TT怎么样。”
“活着。”秦渡凉喝了一口水,杯子放在茶几,向后靠,“你知道的,曼岛TT,活着就行。”
言灼一笑,然后拿起桌上的合同,“嗯,那你坐,我去送合同。”
“等等。”秦渡凉跟着站起来,两步走到他面前,将那几张纸一按,“合同不急。”
言灼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看见他紧张的喉结。
***
“曼岛TT?”言灼从秦渡凉手里接过书包。
因为坐后面书包悬空,所以秦渡凉在胸前背着他的书包。
秦渡凉点头,“有句话说,赛道出冠军,曼岛出勇士。”*
今天跑山,一中来了六七个人,都属于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当然,秦渡凉是他们之中最疯的那个风云。
统一的是,他们全是富二代。甚至不在乎高考的富二代。
骑重机,戴名表,说一些言灼听不懂的东西,比如他们现在在聊的曼岛TT。
秦渡凉就给他解释,“是个比赛,在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有个小岛,每年六月在那有个环岛机车耐力赛,就是曼岛TT。”
“哦……”言灼点点头。
“那比赛办了一百多年吧,一百多年死了两百多人。”秦渡凉说。
言灼咂舌。
“哎!”秦渡凉叫住了某个人,“大灯匀一个给我。”
那人奇怪,“你跑山的你要探照灯干啥?”
“我同学写作业。”秦渡凉说。
众人当即放声大笑,“什么?!来山里写作业!?谁啊谁啊?”
“再他妈给我笑!”秦渡凉的声音不大,但他够凶。
多凶呢,三中来了六七个人,一中来了六七个人,加上一个言灼,都怔愣住。
秦渡凉:“灯。”
那哥们拿着灯小跑过来的时候,言灼很清晰地看见他踉跄了一下。
探照灯只有巴掌大,非常轻巧,是他们挂在无人机上的。秦渡凉把灯递给彭谦,“给他挂那边树上,让他在树底下写作业。”
彭谦“哦”了声,对言灼说:“你过来吧。”
树底下有个老大爷下棋的石桌石凳,言灼就坐下,彭谦猴儿似的一蹦蹦上树,给他把灯挂在树枝上。
高中生重机跑山,听上去是个非常傻逼的行为。
而且他们没赌注,谁赢算谁牛逼,听上去更傻逼了。
所以言灼是不理解的,他不理解这些富二代的行为,也不理解学校班级后黑板上华尔街之狼式的励志短语。
言灼在探照灯底下写作业,那些富二代已经升起了无人机准备拍摄。他最后看了眼秦渡凉和李笑扬发车的位置,他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
犹豫的时间里,两辆车已经冲了出去。几乎是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只能听见山风和引擎两股声音在空中扭打,然后继续写作业。
偶尔言灼会听见班里的人议论这些富二代,有些很舔,说什么,他们很清晰的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所以不学习也没关系云云。
言灼不这么想,言灼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念大学,然后工作,赚钱。
倒不是因为乱花迷眼的城市,和自己那穷乡僻壤的老家让他产生了多么大的落差。而是,他不想去大伯家给大伯当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