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从一开始就骗了晏柠西。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第一个谎,就会有无数个谎。
就好比滚雪球,而且是在下坡路上的雪球。随着时间推移,雪球越滚越大,越大越重,越重越能要人命。
砸下来,一击即中。
为了减少日后出错的概率,为了控制自己的谎言重量不超负荷,她必须在被雪球砸到之前开辟一条新路。
那杯化了一半的黏糊糊的草莓冰淇淋,晏柠西也舀了一小勺,抿进了嘴里。
她放下勺子,冲女孩笑了笑:“谢谢你,明柚。”
明柚愣了:“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理解,也谢谢你的信任。”她乐于听明柚跟她分享的一切。
……
傍晚变了天,细密的小雨淅沥沥地下着,到了夜里也毫无停歇迹象,不知又该打落枝头的多少秋叶了。
明柚做完清洁,刚要去扔垃圾,开门就见何欢朝这边走来。
左手提着包和水果,右手腕上挂着一把白色的弯勾雨伞,滴答滴答往下淌着雨水。
雨伞被何欢靠在门边:“我来看看晏老师。”
今非昔比,明柚的心里没有波涛,也没有因何欢的不期而至感到不知所措,礼貌迎客道:“何老师请进。”
明柚从鞋柜拿了双客用拖鞋出来,侧身让何欢进屋,暂时将垃圾袋也放在了门边。
各自心照不宣,何欢也没有再傻傻的问明柚为何会在这里的傻话了。
她下午又给晏柠西发了消息,晏柠西说明天就去学校,那今晚必然会在家。拖到这么晚才来,是她不想撞见明柚。偏偏事与愿违,还是撞见了。
“晏老师,何老师来看你了。”明柚人在客厅,给何欢倒了一杯温开水,“何老师先请坐。”
虽然才八点过,但苦于例假,晏柠西已经洗完澡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办公了,怀里还揣着那个女神专用暖水袋。
“命令”她早洗早上床,又搬来电脑倒好开水装好暖水袋的,都是明柚。
“慢点。”
明柚进屋,扶起晏柠西,“头又晕了?”
“还好。”晏柠西起得急,导致头昏,jsg“把那件挂着的外套给我,我脸色不差吧?”
明柚取了外套帮她穿上,又亲了她的脸:“这样就红润了。”
“何老师还在外面,你别乱来。”晏柠西嘴上说着别乱来,自己又上手摸了摸明柚的脸,“要觉得不自在,就在卧室待着。”
“她又不是豺狼虎豹,我干嘛要躲……”
“不准乱说话。”
“你好凶。”
“你要是不听话,还有更凶的。”
“晏姐姐,我没觉得不自在,我是怕你不自在。”
两人打情骂俏两分钟,何欢在外头却如过了一个世纪。比“朋友=明柚”更残忍的事实是:明柚=恋人。
“何老师。”晏柠西坐到何欢边上,“其实不必多跑一趟,明天就能见了。”
“学校见和家里见,怎么能一样呢?”何欢发现晏柠西脸色泛红,“脸这么红,还在发烧吗?”
“……”
明柚洗了两盘水果端来放在茶几上,一盘草莓和一盘车厘子:“何老师买的水果,我用盐水泡过了,你们边吃边聊吧。”
这两种水果都正当季,是很多人喜欢的,也是她喜欢的。从前她去何欢那儿复习功课,没少吃。
何欢看着明柚:“你这个妹妹,晏老师没白认。”
“是我不能白认晏老师这个姐姐。”明柚坐在小凳子上,面向两人,从善如流,“晏姐……晏老师对我好,我知恩图报、以德报德是应当的,中华传统美德嘛。”
“上周末,我看了你那场八强赛……”何欢明知原因却还是想听她们亲口说。
“这还是何老师第一次关注我的比赛吧?”
明柚抢在晏柠西前头接了何欢的话,“我知道何老师想问什么,晏老师受伤那晚,也就是周六晚上,我们约了视频通话,但最后接电话的却是她同学。在我心里,晏老师更重要。不管重来几次,我都会这么选。”
“嘟,嘟,嘟…”阳台上,洗衣机响起了程序完成的提示音。
明柚屁股还没坐热,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起身道:“两位老师聊,我去晾被子。”
阳台上有灯,她进了阳台就把窗帘给拉上了,落地窗也只留了一条缝,有效隔绝了里头和外头的视线。
何欢望着阳台的方向:“你和她,你把她当妹妹,她当你是姐姐吗?”
“何老师什么时候也信了她的鬼话。”
“那你们?”
“我们,算朋友吧。”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和明柚目前的关系了,“退赛的事,我跟她谈过了,起因在我,怪不得她。她比我们认为的要成熟稳重得多,跟她相处这些日子,也不全是我在迁就她。就拿这几天来说,饮食起居上她照顾我多过于我照顾她。以前是她对我说谢谢,现在是我谢谢她。”
晏柠西言语间的偏袒和眉目间流露出的神采令何欢吃惊,这样的言行,她曾经也有过:“她还小,你别陷太深。”
“你不是说,她需要一束光吗?”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晏晏,你想好了吗?”
她也曾是为明柚照亮前路的光,可她这道光,续航能力有限,没有陪明柚去到她想去的地方。而今,晏柠西不仅接替了她,新的这道光不管强度亮度还都远远盖过了她。
她期望明柚生命中有这样一道光出现,可以长久地伴她同行。但她并不期望,这道光是她的身边人。
卧室里有语音通话响了。
晏柠西喊道:“明柚,你手机响了,去接电话。”她自己的手机在茶几上。
“哦,马上。”
晾完最后一件枕套,明柚开窗跑回卧室。语音已取消,是杨桂淑打的。
她拨了回去:“喂,妈。”
退赛当晚,杨桂淑给她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她隔天也报了平安。
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她心里是清楚的。
“柚柚啊,我就是跟你说声,你导师今天又给我打电话核实情况了。我按你说的,给他说你是赶去外地照顾意外受伤的朋友了,连医院名字我都给他说了。”
“谢谢妈。我住在朋友家,明早就回学校了。”
“朋友?哪个朋友?在怀安还是衡原啊?”杨桂淑对明柚的交际圈一概不知,从未听她说过有什么朋友。
“怀安。”
明柚坐上窗台,看着满柜子的书,外面两人聊天没她的份,索性她也聊了起来,“我这个朋友是高中语文老师,比我大几岁,人很好也很漂亮。这次是她受伤了,我回来照顾她。”
杨桂淑喜出望外,听出女儿今晚心情好,都愿意跟她聊天了:“是教过你的何欢何老师?”
明柚高三那年,杨桂淑去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
三年,她也就去过那一次。不是她不关心女儿的学习和在校生活,而是每次家长会,明柚都不会通知家里。
杨桂淑对于明柚为人的冷漠,在家声色俱厉地发过一次火。
哪晓得明柚的脾气比她还大,冷漠之下是异常的暴躁。在明柚摔了一次碗,还划破了手指后,杨桂淑就不再跟她较劲了。
不较劲,最起码明柚的精神状态不会令她担心,每个月还会把成绩单拿回来给她过目。
冷漠就冷漠吧。女孩子冷漠些,还能让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绕道而行。
明柚的语文成绩是科目中最好的。
居高不下。
是以杨桂淑去开家长会,就对语文老师留了心。
虽说当时主动去找何欢“私聊”的是她,但主动要联系方式的是何欢。她本想说加微信好友,可何欢说通讯录里家长太多,顾不过来,只要了她的名片。
“不是何老师。”明柚否认,赌气般地报了晏柠西的名字,“她叫晏柠西,是我朋友,也是我姐姐,她没有教过我,不是我的老师。”
“唉,姐姐好啊。有个老师当你的姐姐,我是真放心了。”
杨桂淑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好好的天给聊死了,还好有惊无险,“叫晏柠西是吧?名字也好听。妈记住了。”
“嗯。”
“那你这个姐姐家里有没有长辈或者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之类的?别每次去都空着手,对长辈要礼貌用语,对小孩子也要哄着。要不妈帮你买点礼品吧?你下次回来拿,给你这个姐姐送去。”女儿不会做饭,住在人家家里肯定是饭来张口,必须要有点表示才行。
“晏姐姐一个人住,用不着。”
“那就只给你晏姐姐买,包在妈身上啊。”
“……”
姐姐姐姐的,杨桂淑何时见明柚这么嘴甜过。上回听见她追着别人叫姐姐,还是在她念幼儿园的时候。
往事已矣啊。
杨桂淑把教.化明柚的功劳都归在了素昧谋面的晏柠西身上,“谢礼”迫在眉睫。
“哦对了,今天打电话还想跟你说,比赛的事过去了也翻篇了。你要还不想回学校就不回,多陪你晏姐姐住几天,有妈给你兜底呢,妈给你请假。”
咚咚咚。
半开的房门被晏柠西敲响。
“妈,再见。”
明柚匆匆挂了电话,对晏柠西道,“我妈,问我住在你这儿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客厅和卧室虽隔得不远,但她们几个讲话的声音都细声细气的,外面听不到里面,里面也听不到外面。
“何老师要走了,打声招呼吧。”晏柠西来叫明柚,是觉得礼节不能少。
“哦。”
何欢已经换好了鞋,门也打开了。明柚想起垃圾还在门外:“何老师,我送您下楼吧,正好把垃圾扔了。”
“我顺路提下去吧,外面怪冷的,你别出门了。”
明柚还在想妥不妥,晏柠西看到了门边那把湿漉漉的雨伞,拢了拢外套对明柚说道:“才一小会儿时间,雨应该还没停,你开车送何老师回去吧,回头我让齐老师去洗车。”
何欢和明柚两人脸色各异,都不说好与不好。
晏柠西转身进卧室,从衣柜的抽屉里拿了车钥匙出来,跟家门钥匙一起递给了明柚:“小心开车。”
羞辱
雨天开车必脏, 连后续洗车这一步晏柠西都安排好了,明柚哪还有退路?晏柠西想让她送,她送就是。
接了钥匙, 换鞋出门:“何老师, 走吧。”
从出门到电梯到车库,两人各怀心事,走路坐电梯都相隔半步以上, 谁也没说话。
来到车前, 明柚径直走向驾驶位,没给何欢开车门,让她自己选:“副驾还是后座, 何老师随意。”
在明柚扔垃圾时,何欢就将雨伞收纳好, 并用纸巾擦了残余的水渍jsg。
她选了副驾驶。
上车后, 明柚都点进地图了, 又退了出去,收起手机:“麻烦何老师开一下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