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芮叹了口气,幽怨道:“你变了。”
“变什么了?”
“变健……谈了。”
“……”
“所以呀,'人狠话不多'的'不'字,也可以去掉了。”
分开
十一月下旬, 怀安三中半期考试结束。为了周末能休息,老师们加班加点赶在周五改完了试卷。
晏柠西回到公寓已经快七点了,还好菜是她中午抽空去买好了的。
路上不耽搁的话, 明柚七点半之前就能到公寓。洗菜炒菜, 等她回来就能开饭了。
上周六晚,明柚没再回她消息,还是她在睡前又给明柚发了消息过去:【周五下午有课吗?几点上完?】
明柚回她:【四点。】实际是四点二十。
时间上来得及, 也不算晚, 晏柠西遂了她的意:【回来吃晚饭吧。】
很快她收到了来自女孩的喜悦:【好呀,晚安晏姐姐。[可爱] 】如果她没发这两条消息,失眠的会是两个人。
晏柠西处理好了食材, 看到何欢的消息。
【何老师:晏晏,在忙吗?】
【何老师:群里不见你说话。明天语文组几位女老师约下午茶, 一起去吧, 你别总闷在家里, 正好改完了试卷,吃吃喝喝放松一下。】
接着又点进群里看了聊天记录。
这个语文组, 是高中部高一至高三年级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在群里。她作为新老师, 资历浅, 不是班主任, 也没有别的职务在身,所以极少发言。
十几位女老师,有七个都表示“没问题, 明天见”。
晏柠西犹豫不决。
她不是社恐, 是不善交际, 从小到大交友圈都很闭塞。来了学校两年,也只跟何欢一个人成了朋友。
晏柠西是被动者。
工作上雷厉风行, 情感上慢热迟缓。
脑袋里有个叫“理智”的声音在说:你要积极融入同事们的圈子,要和各个年级各个学科的老师们保持良好沟通,汲取教学经验,取长补短,对自己大有裨益。
叫“感性”的声音却在劝阻她:女人们喝一个下午茶是完不了事的,下午茶之后,还会有饭局。而且她们谈论的话题,除了教学相关,你都接不上。
星期天,她有预约好的工作,能陪明柚的时间就只有周六一天。
高三年级周一至周六都有课,周六属于补课,没课的老师不用到校。晏柠西周六两个班的语文课都安排在同一周的上午,所以她并不是每个周六都要去学校。
【晏柠西:不好意思,刚刚在做饭没看到。明天你们玩儿开心,我跟朋友有约了。】
……
六点四十五分,高铁抵达怀安。七点,明柚坐上了出租车。
路程中有个座机号打进来,第一遍她挂了,第二遍打过来,她才接。骚扰电话通常不会再打第二遍。
“喂?”
“你好,你是叫明柚吧?你父亲明泰让我给你打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声音。
“电话给我,我来说。”这声音,是明泰没错。
“明柚,明柚,你在哪儿?哦,我忘了,你在衡原上学,在学校,在上大学。什么时候回jsg来啊,回来陪爸…喝两杯。”
“你在喝酒?是不是喝多了?”隔着电话都能闻到他一身酒气。
“是啊,喝酒,酒是个好东西。你说说,我们父女有多久没平平静静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了?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爸啊,你怎么就不能陪你爸喝杯酒呢啊?你妈、你姥姥也是,都快不认识我了……”
有多久?
是从他搬出那个家开始,还是从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顿散伙饭起?
每年春节,走亲访友,明柚会在杨桂淑的督促下迈进爷爷奶奶住着的明家大门。
例行公事般地走一个拜年的过场,接过他们给的压岁红包,吃一两口饭菜。像个设置了标准程序的机器人,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只需要按时按点完成打卡任务。
“陈蕊跟你吵架了?你在别人那儿受了气,冲我发什么火?”
“我,我没发火。”明泰的语气软化,声音低沉,似哀求,“柚柚,爸错了,爸就是想你了,想起你小时候,我们一起喝酒……”
最先讲话的那个女人把电话接了过去:“明小姐,你父亲状态不太好,一个人在我们店喝酒,手机关机了,只记得你的电话号码,你……”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明柚就给挂断了。
那个独自买醉发酒疯的男人,是别人的老公,是别人的爸爸,关她什么事?
心烦地给杨桂淑发消息:【明子桓他爸最近去家里了?】
消息刚发出去,杨桂淑的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柚柚啊,你爸联系你了?”
“嗯。”
“你爸,你爸那边好像是公司出了点问题,陈蕊也跟他又吵又打的,你奶奶下午还给我来了电话,问他有没有来找过我们,说是今早出门后就关机了,都联系不上。他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他在哪儿?”
“在喝酒,不知道在哪儿。”
“那你快问啊,快找到他,那是你爸。”许是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语气重了些,杨桂淑放缓语速,“柚柚,紧要关头,你好好陪你爸说说话,问出他在哪儿,立马告诉我,我去找他啊。”
“知道了。”
车窗外已经是她熟悉的街景,再有几分钟就能到小区门口了。
一边是在家等她吃饭的晏柠西,一边是闹着要她陪喝酒的明泰,明柚举棋不定纠结难选。她怕晏柠西没等到她而失落,也怕晏柠西在知道她对失意中的亲生父亲都能冷血到置之不理后,对她更深的失望。
百善孝为先。为了不被说教,不被诟病,不授人以柄,她翻出刚刚那个座机号拨了回去:“你好,请把你们店的地址给我。”
记下地址后,明柚在地图上搜索:“师傅,麻烦前方红绿灯掉头,我重新给你导个航。”
做完决定,若释重负。
不论离婚前还是离婚后,明泰作为父亲都没有亏待过她。只是,作为他们的孩子,她来的时机不对。
她也,不该是个女儿。
公寓里,晏柠西正在厨房忙碌。最难做也最耗时的一道菜已经下锅了。
她握着手机在厨房门口计算时间,时不时地看看锅里,又看看房门,就等着下一秒明柚的敲门声了。
明柚没有闯入她的生活前,她对自己的一日三餐不是特别讲究,多数时候在食堂吃饭,偶尔在家也是随便炒一两个菜或者煮速冻食品就应付过去了。
很多菜她不是不会做,是没有心情做。
生活里有了明柚后,有她在的一日三餐都变成了一种仪式,也变得更有滋有味了。
语音通话提示:My
“喂?”
“晏姐姐,对不起。我到怀安了,但要晚一点才能去你那儿。你先吃,别饿肚子。我回去后再跟你解释。”
“好。”晏柠西什么也没问。
挂断电话,明柚想了想,还是又发了信息:【我爸那边有点事,情绪不稳,我去看看。】她相信这个理由是可以让晏柠西理解并认同的。
没有哪个老师不表扬恪守孝道的学生吧?就如同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
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是难度系数为0的送分题。
晏柠西看完信息,又看向柜子上那个空无一物的花瓶,心一下子从视野开阔的山坡滚到了幽暗狭窄的谷底。
夜空中的漫天星辰也离她越来越远,星光暗淡。
女孩做得没错,换位思考,她也会选择先去探望父亲。回复道:【好好陪他。】
【明柚:我会回来。】
车子驶入另一个繁华街区。明柚放下车窗,冷风灌了进来。
她望向窗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有多少霓虹灯通宵达旦,又有多少迷失的人在这乱人心智的夜色里自甘堕落。
川流不息的街头,没有秋日的萧条,四季如春。
明先生搬离三口之家的具体日期,她忘了。但她记得,那时也是秋天,金色的银杏叶铺满了楼下的石板路。
那天她在家,父亲敲了她的卧室门,跟她说:“柚柚,以后照顾好自己,听你妈的话。我的手机号不会换,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直接来公司或爷爷家找我也行。”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吭声。
门外没了声响,她趴在窗台往下看。明知不会看到那个去了车库的人,但她还是望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来年春,杨女士带着她换了新房子,新的小区里没有银杏,但开满了大片的樱花和杜鹃花。
……
红底黑字招牌淹没在各色明亮灯牌中,明柚仰头在二楼找到了那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酒馆,按着箭头指引,走楼梯上了二楼。
走进店里,在前台说了句:“找人,喝闷酒的中年大叔。”
女服务员引她到了最角落的昏暗餐桌,明泰正一人喝着啤酒撸着烤串。
“还喝的下吗?”
明泰眨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明柚?今天周几了?你不是…不是应该在学校吗?你怎么找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陪你喝酒的吗?”明柚招来服务员,“给我拿个杯子。”
服务员以为她是来接人的,都准备打账单了,谁料是来陪着喝酒的。顾客的需求都要满足,给明柚拿来了杯子和一副碗筷。
明泰的酒量比明柚好,酒品也不差,他在这店里喝了几瓶啤酒,顶多五六分醉。何况醉人的往往不是酒,是事。
他往空酒杯里倒了满杯酒,端给明柚:“坐啊,来都来了,喝点儿。”
在他们家,喝酒是家常便饭,明柚从小就跟着他们尝酒。他跟杨桂淑一直认为,女孩就是要有好酒量,出了社会才不会在酒上面吃亏。
明柚坐下,手刚碰到酒杯,问他:“你开车了吗?”
“开了。我不开,找代驾。”说完举杯,“来,咱们父女干一个。”
玻璃杯相碰的声音,清脆。
明柚只贴着杯沿抿了一小口,她是来确认他状态有多不好的,不是来陪他当醉鬼的,晏柠西还在等她。
再次招来服务员,小声道:“麻烦给我来一壶荞麦茶。谢谢。”
明泰不乐意了,指着明柚那个水位没什么变化的酒杯:“一杯酒都不愿意跟我喝了。明柚,你是有多恨我啊?恨我跟你妈离婚?恨我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你恨的对,是我们差点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