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三中,何欢下课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晏柠西对着窗外发呆:“元旦三天,你回家里,还是在公寓?”
晏柠西回神,答了句:“明天回家。”然后拿起手机翻看。
何欢坐下后,又用手机给对面的人发了条消息:【今晚高中部的饭局,那位行政办公室的主任也会去。多留心,尽可能离他远些。】
【你不去吗?】打完字,晏柠西抬头看何欢,以往的饭局都是她们两个挨着坐。
何欢笑笑,没再打字,而是说道:“跟江彬回趟他们老家,为了避免明早高峰期堵车,今晚连夜出城。”
“一路顺风。”
“他们老家的特产酱板鸭挺出名,我吃过一回,还不错,带回来给你们尝尝。”何欢说的你们,不是指办公室的同事们,而是特指晏柠西和明柚。
晏柠西隔了好几秒,才轻轻道了声:“谢谢。”
【何欢:上上个周末,她跟我道歉了。你后来是不是跟她说过什么?】
【晏柠西:嗯。说她不懂尊师重道,没有感恩之心。】
【何欢:她不喜欢听这些。】
【晏柠西:人生总不能事事都顺心如意。】
自从明柚不再给她发消息,她的手机就安静了许多,可她看手机的次数更多了。
每天都联系时,不需置顶,明柚的对话框总会时不时地就显示在最上面。而今置顶了,却再也没有新消息跳出来了。
今天是她们下乡送戏的第一天。不知道明柚到没到?那边的天气怎么样?住得习惯吗?吃得好不好?
她了解明柚的途径,是明柚自己。明柚“消失”了,途径也消失了。
那天之后,她仿佛又进入了死胡同。周日上午出门前去了车库,下午回来也去了车库。
上午没看到车时,她在想明柚下午会不会回来?
下午看到车了,又在想明柚晚上会不会走?可家里,根本没人在等她。
明柚没联络她的前两天,不安的她也试图给她发点什么,但不是找不到话,就是删删减减一个字都发不出。
再后面几天,她就“死机”了。
想着放任明柚就这样冷落她了也好。明柚那么冰雪聪明,定能通过她的话想透对何老师的误解。
殊途同归。
或许这一次,让明柚自行离开她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
晚上,高中部教师聚餐。
何欢所说的那位“张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离异单身男人,也是陈老师调过来之前的语文教研组组长,后来升职去了行政办公室当主任。
工作能力强,行事说一不二,穿着保守,戴着无框眼镜,衣冠楚楚,就是……酒品不怎么好。
非说不好,也是女老师们私底下八卦,在学校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但到了饭局上,一沾了酒就原形毕露了。
所谓原形,就是喜欢借机拍拍女老师们的手,肩和头靠的很近,语重心长谈谈工作,传授传授经验。结伴而行的女老师,相互照应,能避则避。
没了何欢照应的晏柠西,还真就被张主任给盯上了。酒过三巡,那人从隔壁桌挪来了晏柠西这桌不说,还坐到了晏柠西右边。
“晏老师,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眨眼你都来了三中两年多了,适应了吧?等带完第一届学生,就要当班主任了。我看你跟何老师关系挺近,何老师这几年,磨掉了灵气和锐气,对待教学工作也开始按部就班了。”
“多谢张主任关心。我在何老师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受益匪浅。”晏柠西应答。
“不不不,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跟别的老师学得多了,要有自己的风格。晏老师初来乍到,脑子里装的都是新思维新东西,前段时间我看过你写的教案改革方案,推陈出新,我和年级主任都很欣赏你。”
晏柠西的右手原本放在腿上,旁边张主任的手刚一伸过来,有所察觉的她就抬手端起了酒杯。
自知逃不过,不如先喝了来:“张主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的指点。”
看到杯子里只有一丁点红酒,张主任摆摆手:“喝一小口怎么行?晏老师,饭局上,敬酒要干一整杯才显诚意。”
他从乱七八糟的餐具中挑了个空的云吞杯,满上了一杯白酒,又伸长手臂拿了红酒,作势要给晏柠西倒酒:“晏老师不会不给我一杯酒的面子吧?”
那个云吞杯,是别人用过的。他的这种随意,看得晏柠西皱眉。
晏柠西把自己的杯子往前移,酒被倒至半杯。
碰杯。
张主任一喝而尽。
忍住不适,晏柠西强撑着也喝完了半杯。张主任还鼓起了掌:“没看出来啊,晏老师这么能喝。”
“不好意思张主任,我去趟卫生间,洗一下手。”
她喝时故意弄洒了酒,任红酒在掌心流淌,让张主任看到,好顺理成章离座。起身,把随身手提包也一并带走了。
包房里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她此时混在人群中逃离,也不用跟哪位领导打招呼。
学校组织的饭局地点,通常都是在学校周围三公里以内。晏柠西走回公寓,要二三十分钟,打车或坐公交,就两个站不到十分钟。
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碰到了陈老师:“晏老师也走吗?”
“嗯。”
“一起吧。”陈老师把手腕上的包递给她,“我先去卫生间,麻烦晏老师帮我拿下包吧。我儿子开车来了,顺道送你。”
来不及拒绝,陈老师的包已经到她手上了。她是想,让她帮明柚见一见她儿子吧?
两人自卫生间往饭店门口走,阴魂不散的张主任和年级主任从另一个转角过来,脸通红的张主任一把拉住晏柠西的小臂:“晏老师、陈组长,我虽然不在语文组搞教学了,但我经验丰富啊,你们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了,随时来找我……”
他抓得紧,晏柠西转了两下胳膊都没挣开。
她挣脱的动作不能太大,一大,一传开,性质就变了。
陈老师伸手,冲着张主任的右手也就是抓着晏柠西的那只手而去,意图再明显不过:“那我们就要多向张主任讨教了。”
“陈组长言重了。”张主任松了手,转而跟陈老师握手,“您可是前辈啊,讨教谈不上,交流探讨嘛。”
又一波人从张主任他们后面走来,几人分散各走各的。
到了门口,陈老师给儿子打电话,趁电话还没接通,晏柠西匆匆说道:“谢谢陈老师的好意,公寓离这儿两三公里,我想走一走。陈老师再见,祝您和家人新年快乐。”
她想吹吹风,吹掉身上的烟味和酒气,吹掉胸腔里的烦闷。也想走走路,走这条和明柚牵手同行过的路。
时间不早不晚,道路上行人众多。有的是家人,有的是朋友,也有的是爱侣。
他们步履不停,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形单影只如她,无人陪,无人等,去哪儿都无分别。
每每身后有人与她擦身,都止不住地期许,那个女孩会不会又一次突然从后面出现,甜甜地唤她一声“晏姐姐”,再欢快地跑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拥抱就能为她赶走所有的不愉快。
她想明柚了。很想。
生活里没有明柚时,她不孤独,也不寂寞。生活里有了明柚后,她孤独,且寂寞,更牵肠挂肚。
如果一早知道那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再狠心,也不会无情到连一句“好好照顾自己”都没说就放她走。她低估了明柚的坚决,虽然想过就这样断了也好,可其实她心里以为的是,不超过一周明柚就会再联系她。
这一回,明柚,是想通了吧。
所以才不再对何老师执迷不悟,也不再对自己蓄意哄骗了。难道就这么说散就散了吗?自己一定是被夜风迷了眼。不然,眼睛为何会如此酸涩?
不苦
明柚下午睡一觉补充了体力, 出门前又吃了一袋顾希芮给她的饼干和坚果充饥,算是活过来了。
点开和晏柠西的对话框,打出“这里也下雪了”, 又删掉。
要说点什么?要投降了吗?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几次, 她对着晏柠jsg西的头像失神了。
她也需要自我调节,需要冷却,需要适度。
感情不是逼出来的, 也不是强求而来的。若另一方总是止步不前, 不努力不付出不作为,那自己还有多大的必要坚持下去呢?毕竟,她不需要用报复来当借口了。
她赖着晏柠西的唯一理由, 是喜欢。
以前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是因为拿晏柠西当工具人可以不计后果不谈将来, 可如今心境变了, 目的变了, 渴求变了,生了“妄念”的她不能再不要脸了。
她们是平等的。
她要以平等的姿态去争取晏柠西的爱, 走进晏柠西的心。
衡传一行人各有分工都很忙, 为了在有限条件下呈现出最佳的舞台效果, 调试设备, 试台踩点。
晚饭是盒饭,两荤一素。好不好吃明柚不知道,单只看了颜色, 她就难以下咽。
不是她挑食, 是她想念晏柠西做的饭菜了。只有吃着晏柠西做的饭菜, 才能让她感到一日三餐的生活有多美好。
第一次,她明白了人们所说的“家”的味道是什么。
晏柠西炒出来的, 就是家的味道。
八点多回到宾馆,浴室简陋,淋浴区和马桶之间只隔了一张半透明的陈旧布帘,花洒固定头也是坏的,白色墙砖上还有不明污渍。
让她在这样的空间里脱.光了洗澡,有点难。
洗脸刷牙冲了脚,明柚坐在床上,脑袋昏沉,向顾希芮求助道:“希芮,你带止痛药了吗?感冒药也行。”
“你感冒了?”顾希芮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你等等,我去前台借个温度计。”
宾馆前台说没有温度计,顾希芮又问了几个同学也都没带,只好出去找药店买一个。
“我陪你去吧。人生地不熟的,堂堂系花,柔弱无助的,要是遇到色狼或酒鬼找茬怎么办?”林艺阳穿好外套,“正好我顺便也买一盒止痛药,该死的大姨妈。”
“楼下两三百米远就有一家药店,我帮你……”白天的时候,顾希芮记了附近的店面。
“行了别废话了,你到底走不走?”林艺阳装作不耐烦,抬脚下楼。
“走。”顾希芮无奈地跟上林大小姐的步伐。
……
房间里,顾希芮前脚刚走,明柚就再犯恶心,跑去卫生间呕吐不止。吐得两眼冒星,眼泪都出来了。
被她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响了。
按键冲掉马桶里的呕吐物,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了水洗脸漱口。
点开手机,竟然是置顶那人发来的消息。
【晏柠西:你 】
扯了几张洗脸巾擦干净脸,回到床上,满心期待地拨了视频通话,可嘟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晏柠西走在半路,吹了阵冷风,不但没起到醒酒的作用,反被一种名为“思念”的猖獗病.毒入侵并控制了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