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晏柠西背后的秘密不比何欢少。她以为不问是一种尊重,可不问,又如何去理解?
“今天跟你说这么多何老师的事,是不想看到你只站在自己的视角一叶障目。”晏柠西站起身,“至于我的家事,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母亲几年前也已过世。”
晏柠西去了卫生间,明柚独自坐在床边。该感慨一声“巧”吗?她和她们的家庭都不“健全”,不是缺爸就是缺妈。
可她们“失去”母亲的痛与悲,是她体会不了的。
晏柠西今次对她的“说教”,也不只是在责怪她不尊重何老师那么片面。
两三分钟后,晏柠西回到卧室门口:“不知道你要来我这,昨天也没买菜。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麻烦了。”明柚以为晏柠西是在变相催她回家,打开衣柜拿车钥匙,“你也上一周课了,周末难得休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我跟我妈说好了要回去陪她…和姥姥,这就走了。”
明柚拿了钥匙,和门边的晏柠西擦肩而过。她还不够卑微吗?卑微得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一顿午饭,不吃也罢。
换了鞋,背上包,头也没回地道了声:“再见,晏姐姐。”
晏柠西靠着墙,喉咙发堵,心里发疼。她不是急着“赶”她走,是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买菜,再和她好好吃一顿午饭的。
此一别,不是周末见元旦见,而是,明年见了。
……
明柚并不想那么早回家,饿着肚子开车去大剧院的江边坐了一下午,咖啡喝了三杯。
她在节目演出广告上看到了1月上旬的《遥遥·有期》,上网一搜,票早就卖完了。转去另一个平台,见有溢价转让门票的,点开详情页正准备咨询时,手顿住。
是自己想看吗?为什么想看?想和谁看?
她曾抱着遥遥有期的幻想,迎来了遥遥无期的绝望。何欢无错,晏柠西无错,有错的似乎只有她一个。
因为她有错,所以她们总能随时随地以师长的身份对她进行“教育”。
在何欢眼里,在晏柠西眼里,她大概永远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翻不了身。
【杨女士:大概几点回来?菜都备好了,随时可以下锅。】
【明柚:六点前。】
是啊,她还有家。家里有不会对她说教的母亲。
傍晚回到家,杨桂淑和阿姨在厨房忙,明柚耐着性子和姥姥在客厅说了几句话。
上了年纪的人,视力和听力都在下降,老年人常见的健忘也是有的。但姥姥对明柚说话的反应很专注,会盯着她的看。
明明上次回来,姥姥看起来还身康体健,精神头也足,今天的状态却差了很多。是真的病了吗?
忙完厨房的事,杨桂淑也出来坐着。
明柚把包里的毛绒帽子拿出来:“给姥姥买的生日礼物,看能不能戴。”
杨桂淑拿着帽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就差往自己头上戴了。
“妈,你看这个。”她把帽子放至老人眼前,“这是柚柚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好看又暖和,咱们换一顶新的帽子戴。”
“柚柚买的?”姥姥的声音偏大,语速却不快。
“是啊妈,柚柚买的。”
“好,好,我戴,戴上。”姥姥忙不迭抬手去取头上的那顶,日益稀疏的银发服帖着头皮。
明柚记得姥姥才来家里时,头发比现在多,也没有这么白。她从沙发上站起:“妈,我来给姥姥戴吧。”
杨桂淑将帽子递回明柚手里:“好,你来。”
仔仔细细压好银发,露出耳朵,整理帽沿。明柚小声对杨桂淑说道:“帽子是晏姐姐陪我买的,她比我会挑礼物。”
心里虽有委屈和怨气,却仍不忘向家里人夸赞和炫耀她的晏姐姐。
“一口一个晏姐姐,你是要跟她一家了?”杨桂淑又吃醋了,“那你今晚怎么不把你晏姐姐请来家里吃饭。”
“她有事。”明柚心里有苦难言,“是你们说的老师会教育人啊,你省心嘛。”
“是是是,省心得很。”杨桂淑是真感到欣慰,“你赶紧把答谢宴排上日程,好让你妈我当面谢谢你的晏姐姐,谢谢她收留你,还帮你挑礼物。”
“嗯,安排。”明柚摸出手机,“妈,我们跟姥姥合张影吧。”
“好啊,拍照。”
杨桂淑把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整理衣襟,肉眼可见的欢喜,“哎,等我一分钟,我得进屋补一补口红。”
有了姐姐忘了娘。但这个姐姐有得好。
女儿都被“教”成大乖女和大孝女了!要知道她手机里是一张跟女儿像样的合影都没有啊!明jsg柚小时候拍的那些,这些年换手机,照片也跟着几经周转,要么丢失,要么糊成了马赛克,压根儿没法看。
给手机设置了适合室内拍摄的滤镜后,明柚请阿姨帮她们拍了几张照片。
“快传给我。”拍完照,杨桂淑迫不及待要了照片,发朋友圈的速度那叫一个快:【三代同堂,母慈女孝。我女儿最靓!像我!】
明柚也发了朋友圈,配文:【家里人。】
照片里,祖孙三人坐在墨灰色皮质沙发上,姥姥戴着新帽子坐在正中间,杨桂淑挽着姥姥的胳膊坐在她右手边,明柚双手放在膝盖,坐在姥姥左手边。
那张照片,晏柠西存进了相册,还第一次给明柚留了言:【祝姥姥生日快乐。[蛋糕] 】
冷战
晚饭后, 明柚又主动邀杨女士出门散步,跟她讲了上周末和晏柠西去山上的琐事,也讲了元旦下乡的事。
她讲事, 就真的只是讲事。
按时间线叙述,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没有华丽的词藻和修辞手法,但杨桂淑听得津津有味。
小区里遇到一些跟杨桂淑熟络的人, 见她们母女同行, 都跟见了稀奇事似的,拉着杨桂淑逗留打趣。话题反反复复,无非就是夸她女儿漂亮, 问她女儿今年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喜欢什么样的?
明柚也没不耐烦,偶尔还礼貌回复几句, 说“我妈答应了养我一辈子”。
饭吃了, 步散了, 天聊了。
明柚早早洗漱,穿着杨桂淑给她新买的毛绒猫咪睡袍, 拿了一瓶玫瑰花香型的起泡酒, 坐在阳台上独饮。
晚上十点半, 她点开了那个久违的空白对话框。
【明柚:何老师, 对不起。我收回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无礼的话。】
【明柚:何老师,要开心。】
【明柚:天凉添衣,注意身体。】
【何欢:好。】
浴室里, 手机放在大理石盥洗台上, 屏幕上沾了水珠。何欢满脸的水滴, 泪水混在其中,啪嗒啪嗒落在台面, 也滑向脖颈。
要多久,她才能根除心里对晏柠西的嫉妒?
要多久,她才能不在意那个叫明柚的女孩?
要多久,她才能屈服于现状而跟过去告别?
她甚至无数次的发问,为什么明柚当初不像追求晏柠西那样热烈而无畏地追求自己?如果明柚也曾给过自己坚定果敢的爱,今日的她们会不会不同结局?
关于明柚,她后悔的事太多了。
……
周天十一点,杨桂淑三姐弟三家人齐聚一家中餐厅。
作为长姐的正牌男友,高昌民最先到:“我按照桂淑说的,点了一些主菜,马上就能上桌。菜单在这里,你们再看看有没有点漏了的想吃的。”
明柚把生日蛋糕放在桌子正中后,转动圆桌,将两壶温热的花生汁一一倒入玻璃杯。
末了,她看向高昌民问道:“高叔叔,欣欣怎么没来?”
“欣欣啊?她…这不是马上就期末了,高三学习压力大,周末也不给自己放假。”高昌民四十多了也没有啤酒肚,面颊干净无须,戴着近视眼镜添了些斯文气。
“哦。那您也要注意提醒她劳逸结合,别埋头累垮了身体,适当放松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
“好,我会多提醒她的。谢谢你啊。”这是明柚跟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上次回来,我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我跟您道歉。”
“我们也有不对,也没问你要不要回来。”
杨桂淑接收到高昌民吃惊的眼神,安抚道:“看我做什么?你是长辈,她给你道歉,你收了就是。”
“柚柚啊,你大学学的那个叫什么播音专业的,毕业后是去电视台当记者还是主持人啊?你那所学校难不难考啊?”
提问的,是明柚的二姨。她家的大女儿,今年高二,小女儿上初二。
“二姨,我报考的是艺术类专业,妹妹们要是有特别的艺术爱好,你们可以了解下艺考。”
三姐弟家中,经济状况稍差的就是二姨家。
二姨父好高骛远又好面子,一事无成,前些年借钱做生意,结果落了个血本无归。至今还差着杨桂淑二十万。
去年到今年,开出租车谋生,钱没挣多少,脾气长了不少。
“电视台是那么好进的地方吗?甭说钱了,多得是有后台的关系户,一个比一个硬。”二姨父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直接牙齿咬开。
“没有关系的那些,大多也是通过潜.规则攀附权贵的,网络上铺天盖地报道的网红主播桃.色新闻不就是这么来的?”
“思想肮脏,想事情也肮脏。”
杨桂淑对这个扶不上墙的妹夫早就失望透顶,“我女儿的硬件软件哪样不是拔尖的,在学校年年奖学金,专业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将来她要想进电视台,必定也是顺顺当当进得光明磊落。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别跟这儿多嘴献浅,丢人现眼的。”
“我丢人现眼?”
二姨父被杨桂淑戳着脊梁骂,咬牙切齿道,“杨桂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以为你现在有点儿臭钱就有脸了吗?想当初穷的时候,不照样被明家看不起……”
“干什么啊你!”二姨赶忙劝阻,打断他的话,“少说两句!”
“我是被看不起,但我有本事翻身,让他们都看得起。你既然有自知自明,就该拿出男人的担当踏踏实实做事还债。我那几十万,是借给我妹妹和外甥女吃穿上学用的,不是免费给你挥霍的!”杨桂淑的嗓门一大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姐,你别生气,他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二姨一边示弱,一边按住二姨爹的手臂,怕他再乱讲,伤了两家和气。
二姨父甩开他老婆的手:“你别拦我,我tm早就受够了!”
明柚拿杯子用力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杯脚断裂,冷眼看着对面的二姨一家:“今天是姥姥的生日,不想尽孝心的,想吵架的,去外面吵。”
“你一个做小辈的,也要骑到我头上是吗?”
“二姨父,你头上的人太多了,我懒得去挤。”被人拿手指着,明柚也不爽地站了起来。
“脸面不是吼出来的,你有种就像我妈那样,拿本事说话,拿本事让我们看得起你。我妈是女人,靠自己辛苦挣来的干干净净的钱养老养小养兄弟姐妹,比你强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