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轻轻“哎”了声,“这法子倒是不错,像是在地上牵了根线。”
雷山笑笑,表情显得落寞。
白、梅一眼,就知道他是又想到自己村中那些人了。
他们对视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陪雷山静了片刻,复而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了。”
雷山抬头看他俩。
男人眼神里带着迷茫:“事不宜迟?方才不是还说了,要多带吃食……”
他自然想不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已经不需要吃东西”的方向。而是在踟蹰片刻后恍然,人家是江湖大侠,平日行路也要备干粮。不特地多准备,应该是因为原先就有吧?
“我知道了。”迷茫从眼中消散,雷山正色许多。
他一样起身,紧接着,又朝白、梅一拜。
“无论如何,”雷山说,“我能有今日清醒,多亏了两位大侠。二位此行,定要平安。”
带着雷山的祝福,刀客、剑客出发了。
临走时,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与雷山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还会有其他江湖中人陆陆续续赶来。
听到这儿,雷山对他们的担心总算淡去一些。不过,看表情,他应该还是很想叮嘱白、梅,既然有帮手要来,不妨多等两天。
白、梅却是不打算等的,自然也没给雷山说出这话的机会。
两人走得极为爽快。良久之后,停留在原地的雷山才缓缓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朝身前火堆、石锅看了一眼。
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
不如……留在那栋小屋,也就是进山的必经之路上。真碰到两位恩人说的“其他江湖中人”,还能为他们指指路,也算做些贡献。
想到这儿,雷山心神清明,连身子都轻快了不少。
只不过……
记起小屋里里外外如今是怎样的惨状,原本的轻快,很快又变得沉重下去。
……
……
再说白、梅。
他们铺开神识,很快找到雷山说的小路。就连对方提到的“树上标记”,也被二人发现了七七八八。
再以此为起点,人还未入深山,神识已经探了进去。
不多时,两人有了发现。
约莫三两个时辰外的地方,有一道阴气组成的屏障,笼罩着整个普隆山。
白、梅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匆匆朝屏障所在赶去。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屏障。
前后不过一步之遥,两人却明显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不同。
如果抛却神识,只用肉眼,方向的感知会骤然变得模糊起来。
一步路,自以为是往前,实际却可能是往左、往右。
白、梅意识到这点,却没有“走正路”的意思。
按照白争流计划的那样,两个人颇尽心尽力地装出弱小模样,只等“监工”上钩。
为此,眼看天快黑了,白争流甚至没提议生火。而是一边继续转悠,一边“心惊胆战”地对梅映寒说:“映寒,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梅映寒的目光从周围转过一圈,客观道:“看样子,是的。”
白争流忧愁:“这可如何是好?走不出去,又没有吃食,连火也不曾生起……”
他们这样子,不比之前的玉田村打虎队没威胁多了?——虽然神识还没感知到什么阴邪存在,但白争流觉得,自己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这可是前朝妖人经营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方。其中凶险,一定远远超过前面自己与映寒经历的一切。
正想呢,见到情郎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颗石头。
白争流莫名地看他,见梅映寒同样莫名地看自己,说:“火石。”
颇言简意赅。
白争流:“……”也对,他们身上带着这玩意儿,起火对二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适当假装弱小是不错,可要是装过了头,怕是反倒事倍功半。
白争流“松一口气”,“我都把这东西忘记了。”
梅映寒听了,眼里浮出一丝笑意。
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前,两个青年面前多了一堆火焰。
这时候,白争流又意识到了北地与南地的不同。同样是捡柴火,在北面山林中时,地面上的枯枝拿来就能用。到当下,却必须细细分辨,分出哪一根潮湿,哪一根干燥。
这还不够。即便是已经精心挑选了比较干燥的部分,柴火燃烧起来,依然会带出沉闷的烟气。
白日做粥时还不明显。到这会儿,他们为了维持“弱小”的形象,都距离火堆颇近,不可避免地嗅到那些浓烟。
白争流咳嗽了两声。梅映寒听着,眉尖微微拧起。
白争流留意到,再度咳嗽——哎呀,这下子,映寒眉毛拧得更深了。
刀客唇角勾起一点细小的弧度,很快压下。
他挪动身体,一点儿一点儿,让自己的肩膀与情郎的肩膀并在一起。
梅映寒侧头看他,眉尖似乎有平缓的趋势。
白争流一本正经:“映寒,我好害怕,你会护着我吧?”
梅映寒:“……”
梅映寒:“会。”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38章 两种可能
筑基之后,睡觉对白、梅来说更多是一种习惯,而非必须要做的事。
但和吃东西一样,两人没有抛却这样习惯的意思。
在鬼境中,有时几天几夜不眠,那是不得而为之。寻常时候,纵然精神尚可,到了夜幕降临时,两人也会寻找地方休息。
总归有神识留意周边,正常情况下,已经不可能有东西瞒过他们的耳目。
这样的两个人,为了引蛇出洞,刻意安排了守夜前后。
白争流“自告奋勇”,占了后半夜。梅映寒没争过他,守了比较安稳的前半晚。
不过,无论是轮到哪一方的时候,另一人都仅仅是闭上眼睛。识海当中,两人一直在沟通。
白争流:“……若是这招‘引蛇出洞’不起效呢?”
梅映寒:“那咱们就一直往里走,总能找到阴气最浓郁的地方。”
白争流:“也对。”
片刻后。
白争流:“纵然找到了阴气最浓郁的地方,如果那里并不是‘入口’……”
梅映寒:“那便辛苦二十八将、镇星。”
白争流:“哈哈,的确辛苦。”
再片刻后。
白争流:“一直不让前辈们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无聊。”
梅映寒:“……”
白争流抬起眼皮,悄无声息地看他。
他这会儿“睡着”,正是靠在梅映寒身边。两人身后是一株颇有年头的古木,恰好能遮挡两个人的背部。
以这个角度,能看到梅映寒微微抿起的嘴唇。他的心上人仿佛想到了什么事,视线凝在面前的某个点上。
过了片刻,梅映寒才像是缓过神一样,回答:“争流,你还记得师叔是怎么醒来的吗?”
白争流:“师叔……”
他微微一顿,知道这会儿梅映寒说的自然不是凌云子师叔,而是杨春月。
结合此前的话题,刀客进而想到,情郎提起此事,多半是为了凌华将军。
他是拿着“兴许长阳子师祖也能从镇星中醒来”,换取凌华将军留下。从贺城离开至今,路途中花费的时间也有数月光景。凌华将军一直表现淡淡,并未对镇星起太多兴趣……
这自然不代表他不关心长阳子了。只是理论上说,这会儿的镇星已经是后辈的兵器,凌华又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他不会对梅映寒提出诸如“让我多与镇星亲近”的要求,却不代表他不会在看到镇星时,思念起故人。
要让白争流来说,他自然一样希望师祖醒来。不过,情郎这么问他,他只能无奈地回答:“这得问师叔自己。”
梅映寒:“……”缓缓吐出一口气,“是我病急乱投医。”
他明明也知道的。与其说“杨春月被什么唤醒”,不如说“杨春月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二十八将之中”,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将她从里面拉出来。
这个契机就是灵气。足够的灵气浓度,为杨春月支撑起一副现实当中的“身体”。
可同样的道理,放在镇星身上明显不适用。最简单的,当初在天山,梅映寒可是在满山灵矿中待过。那个时候,镇星依然没有多余的反应。可以想见,就算长阳子仍然停留其中,他需要的也是其他媒介。
再有——
白、梅心里都清楚。他们不能光往好的角度考虑,那么多人都去转世投胎了,为什么长阳子就一定得留着?按照时间来算,如果他在死时就离开,这个时候,都已经是个老人了。
类似的沉沉心情徘徊在两个青年心头。半晌,伴随着火焰当中偶尔冒出来的爆声,白争流神识再度涌入梅映寒识海。
“不过,”他说,“若是我,真走到那一日了,一定舍不得走。”
梅映寒:“争流!”
白争流笑笑:“着急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梅映寒无言。
他们无数次面临生死。每次要紧关头,都能将一切抛下。
可现在,争流这么讲——
火焰跃动,连带光影一并在梅映寒面颊上跃动。
再没有人讲话。整片山林,在此刻都显得极为静谧。
不知过去多久。
他低声说:“若真是有那么一日,争流,你把镇星也融到二十八将当中吧。”
白争流微微一怔。
梅映寒淡淡说:“那样子,凌华将军与师祖算得上是团聚。”
白争流问:“还有呢?”
梅映寒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你与我,自然也算是团聚。”
……
……
普隆山中的第一个晚上,在两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当中过去。
他们没有遇见任何危险。虽然两人都已经十分留心,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雷山说的“像是黑暗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自己”的状况。
两人略有失望,却并不因此灰心。只在第二日整装,继续朝山林深处行走。
路上,和正常进入山林的人一样,他们会花费大量时间“尝试离开”,又在发现所有方向都无法走出山林时陷入崩溃——
“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白争流在识海中问。
“没有。”
梅映寒给了他确切的答复。
白争流表情没有变化,心头却说:“这算不算是另一种‘不对劲’?”
梅映寒想了想,回答:“继续往下走。”
白争流:“自然。只不过——”
梅映寒:“争流?”
白争流摇了摇头。
他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不过,刀客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把自己的想法对着情郎隐瞒下来。
“我是在想,”脚下继续走着,深市当中,白争流对着梅映寒分析,“咱们从离开京城,到后面进入灵源。再之后,去往贺城……这一路,都一直被长冲门的妖人盯着,你说对否?”
梅映寒:“对。”
白争流继续道:“接下来,碰到二花、杀了‘姚夫人’,咱们算是从他们的盯梢中离开了。”
梅映寒意识到什么,“是该这样。”
白争流:“两种可能。”
他没有任何动作,梅映寒脑海中却出现了情郎比划出两根手指的样子。
“第一,他们的确失去了咱们的踪迹。之后,不是我瞧得起自己。可映寒,以咱们一路上对他们造成的麻烦,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弃吗?”
梅映寒微微一怔,缓缓摇头。
白争流继续道:“好,如果他们不放弃,那他们会做什么?”
梅映寒思索片刻,回答:“在路上继续布置陷阱,等待咱们上钩。”
白争流:“我也觉得——或者第二种可能性,他们其实还在盯着咱们。只不过,比之前更加耐心。所以直到现在,咱们都没有察觉。”
梅映寒眉尖再度拢起。
白争流看着这一幕,心头的肃然淡下两分。
无论遇到怎样的状况,只要映寒在他身边,他就能从容应对。
“他们‘需要’咱们。”这同样不是白争流的自夸,而是长冲门妖人从之前的行为中透露出的讯息。
“灵体”对于妖邪来说是大补。像是谢琼英两个孩子那样天生的自然最好,但要是实在没有,如白、梅这般后天修成的也会是不错的选择。
“他们一定还会做些什么,尝试抓到咱们。”白争流说完了这句话。语毕,还朝梅映寒摊了一下手。
梅映寒回答:“所以,这其实是一件事。”
白争流:“对——问题是,为什么到现在,咱们都没有察觉动静?”
梅映寒一面思考,一面缓缓说出猜想:“争流,你说,会不会咱们现在已经在某个陷阱里了。”
白争流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南面的林子,的确和北面的很不一样。纵然是丛霄在山林中长大的白争流,这会儿,眼里都出现很多陌生的植物。
还有趴在不远处树上、正在对着两个人吐信子的蛇,刚刚从两个人脚边爬走的小虫。
白争流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识正在铺开。
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粗略地找寻阴气存在,而是认真、专注地夹带着灵气,冲刷过周围一片地方。
其实一直都有的……自从他们进入普隆山区域以后,阴气就一直环绕着两人。只不过它的浓度太淡了,以至于白、梅甚至有些“习惯”。
这种“习惯”无疑非常危险。可惜的是,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之前都为了“引蛇出洞”,有意无意地放任了这点。
直到现在。
不光是他,梅映寒的灵气也开始冲刷四周。
如果以另一种眼光就来看这片山林,便会发现,一直沉闷的阴气当中,出现了两个鲜明的小点。
这两个点,依然像是图画上骤然出现的小洞。慢慢燃烧——逐渐扩大——
到了某一处,白争流的瞳仁猛地一缩,蓦然回头。
他看到一个黑影,从距离自己不远的树后一闪而过!
白争流脑海当中划过无数念头。这些念头落在他口中,却只剩下一句话:“追!”
话音尚未落下,他身边,梅映寒已经像是一根离开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白争流紧随其后。不消片刻,已经与梅映寒并肩往前。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339章 来晚了?
“呼哧……呼哧……”
男人惊慌地跑着。
身前道路被林木挡住,他匆匆拿双手拨开。可这显然效用不大,没一会儿,他的脸上、手臂上就多了几条被枝条划出来的痕迹。
这也就算了,最让男人心慌的,是自己身后的声音明显越来越近。
三丈……两丈……“啊!”
男人惊叫一声,又慌又怕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青年。
对方一身玄衣,与浑身破烂、散发酸臭味道的自己相对站着,称得上风度翩翩。
这会儿,风度翩翩的青年——自然是白争流,正拿一种略显微妙的目光看着眼前男人。
比他之前想象的好追。
完全没有被使出来阻挡自己的术法,更没有猎人面对“猎物”时的野心勃勃。一定要说的话,白争流甚至觉得,双方之中,对方才是那个“猎物”。
最重要的……
他目光下移,落在男人破损衣衫下隐约透出的皮肤上。
虽然因为时候颇长,皮肤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成疤,可还是能看出他此前经受虐待的痕迹。
“你是从山里逃出来的?”
短暂思索后,白争流这么问。
男人嘴巴微张,似是因这句话怀有犹豫。可接下来,见到刀客眉尖微拢,他立刻回答:“对!我是——”
短短三个字,被男人说了足足两个呼吸的工夫。
一直到尾音再拖不下去,他才止住声音,用一种又是期盼,又是惧怕的目光看着身前的青年们。
梅映寒意识到什么,温和道:“兄台莫要害怕。我们与山中人并非一伙,倒是仇家。此番前来,也是过来找人。”
“找人……”
男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他视线忽而一亮。
白、梅听男人迫不及待问:“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吗?”
一句话完了,不等两个青年回应,又拿更加激动的嗓音开口,“那你们知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梅映寒先回答前一个问题:“是。”
后一个,他则没直接说“知道”或“不知道”,而是反过来问男人:“兄台如何称呼?”
“我?”男人微微一愣,回答,“我姓丁,应该比你们大上几岁,你们叫我‘老丁’就行。”
白、梅点头,梅映寒又问:“丁兄,我看你方才跑时的步法,应该不是江湖人?”
老丁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他明显很想从白、梅身上得到离开普隆山的方法,又不敢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
如果这两个人生气、离开,自己多半没法再找到他们。到时候,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又成了空。
所以他努力回答:“对,我不曾练过武功。”还奉承白、梅,“两位方才那身手,可实在是俊!”
梅映寒似乎笑了一下,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白争流倒是开口,嗓音随意,问:“我方才就想说了。原以为你是山中妖人,见了我们,这才要跑。可你既然不是,又为何这么急着逃?”
老丁“哎”了声,苦笑:“我与你们说实话。见到你们的时候,我才是心惊胆战。既希望是外头又有人进来,告诉我们进出通道在哪儿。又怕你们和之前那伙儿人是一起的,正想着敢不敢上前招呼呢,你们就发觉我了!”
对上两个青年扫来的目光,他条件反射地跑。也是这会儿被白、梅抓住,又因两人温和的态度,勉强放下忧虑,这才能安心与二人讲话。
“原来是这样……”白争流点头。
他身边,梅映寒则略有些失望。
不是江湖人,那他认得玉涵、韩殊的概率怕是很低。
就算双方曾经擦肩而过,以山中环境,都不一定能记得他们。
不过,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样被抓住过的人,梅映寒还是打起精神,问:“我先与你说说,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人。若你听说过他们,定要告诉我俩。”
老丁听出他话音中的认真,不由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好,你说。”又追道,“若我不知道他们,你——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了?”
梅映寒一怔,安抚道:“自然不是。咱们今日见着了,便是缘分。你我有缘,我们怎么会对丁兄置之不理?”
一番话,老丁听得熨帖,人也凝重起来:“你说。”
梅映寒道:“好。这次进山,我们是听说师弟、师妹被困在山里。他们约莫是十八九岁年纪,平日总是行在一起……”对江湖子弟来说,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在寻常人看来,可能就是玉涵“不庄重”的证明。
梅映寒自然不会觉得师妹不好。不过既是与人打听,他便半点可能让人回想起玉涵、韩殊的特质都不落下。
讲完两人是如何同进同出,他又说到玉涵、韩殊的身形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