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剑客微微抿唇,看向君陶。
小君少侠闻言眨眼。白争流另留意到,君阳还捏了捏弟弟的手。
大约是被哥哥的动作给予了信心,君陶很快开口,道:“听你的口音,仿佛不是这边的人吧?”
“哈哈,”对方一笑,“竟还能听出这来。你的口音,也不像这边儿人啊。”
君陶说:“我来此地,是有要事!”
对方道:“我来此地,是为打渔。”停一停,“这可是生计大事,应该也算‘要事‘。”
君陶眼睛骨碌碌转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安静,船上其他人屏息。这时候,对面小船上的人又开口,却是说:“行嘞,我还要去忙活。你们这些娃娃,可比我年轻时会享福多咯,还知道出海来耍……”
伴随话音,船影渐远。
江湖客们察觉这点,原本的紧张都成了怔忡。
这就走了?当真走了?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邪恶陷阱,对方就是个来这边打渔的渔夫?
众人面面相觑,握着手上兵器的力道都松了许多。
这种情形中,王秀兰犹豫着开口,“就让他走吗?好不容易碰到了人,咱们不得好好问问状况?”
“怎么能问!”大刀江湖客急了,“这种地方,哪可能有普通渔夫!那人定是有问题!”
王秀兰:“纵然‘有问题’,也好过先前全然没有思路。”
类似的话音,还出现在其他人口中。
有的主张向前追去,还有人认为“渔夫”状况不明,他们自然不要节外生枝。
一众江湖客争论得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高。
最后,君阳蓦地抬高嗓音,道:“大伙儿都莫要说了,还是听听白大哥、梅大哥怎么看!”
原先喧闹的甲板倏忽静下,所有人一同转向白、梅,目光落在他们面上。
迎着众多江湖客的视线,白争流、梅映寒心头转过千般念头。船上这男男女女,老中青少的声音一起徘徊在他们脑海。
“万一是什么陷阱……”
“我们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还怕‘陷阱’?”
“是啊,要我说,如今最怕的反倒是没有动静!”
白、梅心头终于凝出一个统一的念头。
“追!”
两人发话,原本就赞同追上渔夫的江湖客自然欣喜。那些反对的,也只是抿了抿嘴巴,再未发出什么声音。
不必白、梅继续吩咐,众人已经按照近日分工行动起来。
都是做熟了的工作。不多时,“甲号”以近一旬来最快的速度,破开海雾,驶向渔夫离开的方向!
当下时刻,前方船影已经变得极小。若非江湖客们多多少少曾经修灵,怕是要分辨不出浓雾中的那一点。
舞大刀的汉子站在“甲号”最前,身体有一半儿探出船外。
方才数他最反对,这会儿,也数他最着急。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嘴巴里不断念:“怎么这么快?他怎么走这么快!”
过了会儿,又转头问掌舵的白争流:“白大侠!咱们还能再快一点儿吗?”
白争流目光落在前方,大脑快速转动。
对方问的问题,他这会儿也在想。
想要让船的速度加快,无非就是那几个法子。减轻船的重量?不可能,他们必须守住船上的所有食物。
加快下舱划船力道?可行,不过……
这一刻,白争流分辨出了耳边的风声。
“呼呼”的声响徘徊在他身畔。那么清晰、分明,又容易被人忽略。
他眼神一点点变亮,轻声回答:“有。”
下一刻,刀客身后发出一声“砰”响。不少心神紧绷的江湖客被骇了一跳,猛然回身,就见原先略显干瘪的白帆竟在瞬间变得鼓胀。周遭浓雾仍在,紧密围绕着整艘船。唯有那帆,像是被大风吹过。
“快了!真的快了!”
怔忡之后,大刀江湖客迅速意识到这点。
同时,他和船上其他人发觉了另一件事。
正在吹动白帆的风,其中明显夹杂着灵气。
所以,这是……
梅映寒眼神晃动,什么都没说,只调动起自己的灵气,一样化作轻风,卷向鼓鼓荡荡的船帆。
有他加入,白争流压力一轻。
他神色微微一亮。碍于手上动作,这会儿不便去看情郎,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再往后,君家兄弟、王秀兰、舞大刀的江湖客……
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甲号”的行进速度也越快越快。
然而不论他们走得多快,与前方船影之间的距离都不曾缩短。
众人逐渐察觉出了其中诡谲。甲板再度变得安静,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风吹动船帆的声音。
虽然心弦紧绷,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劝说白争流停下。
是啊,他们散在雾里那么久,终于等来一个变数。无论这个变数象征的是危险还是机遇,江湖客们都该一试。
海风吹在众人面孔上,吹散了少数人的犹疑,让他们也一点点变得坚定。
“大海咸水清又清……”
远方渔歌再度唱响。
“白力比武来招亲。”
君陶跟着小声念道。
“春只使包大合唱……”
渔歌仿佛比之前近了一些。只是肉眼来看,那艘小船依然行在远方。
白争流心头却是一动。以他如今的识海强度,纵然前面不曾认真分辨渔夫唱出的调子,这会儿依然能接上下一句。
他与君陶一起念:“又请虾蛄来弹琴!”
没有错,当他们嗓音传出,渔夫的歌声明显加大。似是开口之人心情畅快,往下又唱:“大海咸水清又清,”却是换了新词,“刀鱼身长刀法好,仗义行侠打不平。
“大海咸水长又长,鲳鱼小姐做眠床……”
不必白争流额外说,等到渔夫唱到这儿,整艘“甲号”上的江湖客都跟着唱了起来。
小船的影子不断从雾中拉近,朦胧之中,众人甚至看到了上头渔夫的身影。
那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身材略矮,脸上却带着极为爽朗的笑意。手上一把鱼叉,正站在船末回头。
对上江湖客的目光,他甚至抬起手,向他们招了招。
君陶愣愣地抬起手,也朝对方招了招。
下一瞬,一股刺目的光照进所有江湖客的眼睛。众人下意识地闭眼、遮挡视线,唯有白、梅,在这关键时刻,尚能散开神识,好让自己知晓周边变化。
可等四侧场面映入识海,两人还是怔住。
阳光、蓝天……蔚色的大海,在远方跃动的游鱼。
白争流、梅映寒眼皮颤动,缓缓睁开双目。
与识海中一模一样的场面被纳入肉眼,两人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在雾中徘徊了整整一旬的船,竟就这么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感觉这个架势有点危险啊为什么三更越来越……江江,不要打牌了,努力TT!
第369章 返回
白、梅之后,其他江湖客也相继睁眼。
他们一样教眼前场面惊住。那之后,心头才浮上喜悦。
大刀江湖客不可置信地问周边人:“咱们这是出来了?”一顿,又喃喃念,“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映寒看他一眼,回答:“现在来看,应该是前头那位‘渔夫’为你我引路。”
大刀江湖客无言相对。他前面虽然也默认了“跟随渔夫离开”一事,可说白了,还是按照对方会把他们带去一处陷阱准备。哪能想到呢,渔夫竟真的是好心人。
不对。
男人心想:“我们这么多人,不说武艺多高超,起码各个都是修灵者。可身在那浓雾时,却毫无应对的法子。渔夫却能从容在其中穿行,他……”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种种疑问徘徊在男人心头。同时,也徘徊在其他众人心头。
离开浓雾的喜悦普一出现,便消散得七七八八。余下的,便是对眼下状况的担忧。
君陶问白、梅:“白大哥、梅大哥,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因这句话,在场诸人的目光大多落在了刀客、剑客身上。
王秀兰也开口,道:“咱们现在是出来了,可总不好就这么走了。”
对啊!众人也这么觉得。无论前头遇到了什么,出海的时候,他们可是抱有一腔雄心。
要真这么回胶县,不正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有,虽然直到现在,长冲门妖人都没有动静,可江湖客们绝不会因此就认为他们无害。
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而现在,就是他们距离“阴谋”最近的时候。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白争流道:“自然不能走。”
说着,他视线转动,一寸寸看过面前每一张面孔。
确定所有同伴眼神中都带着坚定,白争流继续道:“无论前头那船家是什么身份,他能出现在那片雾里,还能把咱们带出来,说明他对里头的状况极熟悉。”
这点毫无疑问。众人点头。
白争流:“倘若是他,或许能带我们找到长冲门妖人。”
江湖客们若有所思。
“可白大哥,”君阳问,“如今浓雾、渔夫都没了影子,”他们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碧海蓝天的秀丽景色,“咱们要如何找到那人?”
白争流说:“这个嘛——”
众人视线之中,他镇定地迈开步子、镇定地来到船边。
然后,江湖客们就见白争流将手撑在面前,做出一个向外扩出的形状,喊:“船家——您还能听到吗?”
梅映寒:“……扑哧。”
他忍俊不禁。听到笑音,刀客回头,眉尖挑起看他。
梅映寒眨眼,走到白争流身边,一样做出架势,朝外喊:“船家——!”
这下子,轮到白争流露出笑意。
实话说,天山大师兄如今的动作、姿势,和他平日展露出的气质颇为不搭。没了那份温和从容,更多一份洒脱。
白争流看在眼里,却觉得喜欢。他从来都知道,心上人并非雪山上的雕塑,而是那样生动鲜活。
刀客转过身,继续喊:“多谢您送我们出来,不过,我们这趟出海,是抱有一番目的!”
两人的声音交替缠绕,落在海面。
有他们带动,君家兄弟、王秀兰、大刀江湖客……其他人也开始朝海面喊话。
有单纯说希望船家再出现一次的,也有说起他们从普隆山一路走来,为的就是找到长冲门妖人,希望船家成全的。
还有人扯着嗓子,问:“这片海十分诡异,不知船家对其中状况知晓多少?”
他们的嗓音落在海面上,良久,无人回答。
江湖客们略有泄气。这时候,白争流眼神心中一动。
虽然不知道前头那几首渔歌对船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
他嘴唇微微张开,唱:“大海咸水清又清。”
原先就是极简单的调子,刀客前头又已经唱过一次。这会儿再唱,轻轻松松。
在他的带领下,不多时,船上已经响起一片渔歌声调。又数君陶唱得最大声,嗓子都扯起来,一面而唱,一面儿挺胸抬头,连身子都往上飘。
君阳赶忙把弟弟拉住,不让弟弟当真飞到天外。
“大海咸水深又深……”
“大海咸水浪又浪——”
“船家,船家,你在哪儿?来见见我们,听我们说句话吧!”
“是啊,来听我们说句话!”
“大海咸水——”
“我说,”一道无奈的嗓音从船边响了起来,动静不大,落在在场众人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你们人都出来了,何必再在这地方耽搁?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家人担忧!”
江湖客们瞳孔猛地缩小,趴在船舷,向下看去。
见着了!一条小小的渔船,正浮在他们这艘“大船”旁侧,船头站着刚刚与他们分别的渔夫。
以对方的位置,想要看到江湖客们,便必然要抬头。只是日头太盛,仿佛刺到了他的眼睛。渔夫的双眼为此微微眯起,整个人更显得淳朴憨厚。
听着他的话音,白争流:“船家,若真现在回去了,便是我们自己日日担忧。”
渔夫无奈:“这是为何?”
白争流反问:“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一顿,“几个月前,是不是还有一伙儿人过来?”
渔夫没有应话。
白争流能看出来,对方虽不答,却还在继续听自己讲话。
他便往下说:“我们这趟出海,便是为了他们。”三言两语,说了长冲门人所行恶事。
讲得简略,却叫听的人义愤填膺。
最后,白争流问:“船家,我们一路经历磋磨,好不容易到了此处。眼见有找到那群人的希望,.余彦又分明知道他们还有恶事要做。你说,都这样了,我们还能走吗?”
似乎是不能的。
渔夫脸上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意思。白争流见状,又要往下开口。
而这时候,刀客周遭,其余人已经慢慢变了脸色。
又以那大刀江湖客的神色变化最为清晰。他望着渔夫,嘴唇都微微发抖。
刚刚才琢磨过那渔夫到底是不是人,这才多久?他就见到了对方不是人的铁证!
前面对方的身影一直被浓雾遮住,众人便看不出什么。直到现在,雾气散了,大刀江湖客眼里清清楚楚,渔夫身侧,竟然没有影子!
他就像是一根竖在海水中的柱子。正专心地看白争流,还在刀客话音停顿时叹气:“唉……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
大刀江湖客手指都有点发僵。他稍稍往前,想要提醒白争流。又想,万一白争流受了惊吓,反倒误事呢?
正想着呢,脑海里飘来一道声音。
“井兄,”是叫他,“冷静,莫动。”
大刀江湖客眼神一震,顺着声音看向它的主人。见梅映寒正望着自己,眼神从容而镇定就。
可是……
男人嘴唇动了动。
他没来得及说出问题,梅映寒已经言简意赅地继续往下:“你看到的东西,争流自然也看到了。”
大刀江湖客一愣。
既然看到,为什么还这么从容?
他正想不明白,梅映寒的嗓音再度出现。
他帮对方梳理思路,道:“他前头做得事,是不是在帮你我?”
大刀江湖客嘴唇抿了起来。
梅映寒又道:“他现在在做的事,是不是在劝你我?”
大刀江湖客:“……咕嘟。”
他咽一口唾沫,原本波荡的心情,因梅映寒这两句话,慢慢变得平和。
是啊,碰到活人的时候,自己知道他们有好有坏,不可尽信。还是得细细观察他们行事,才好判断是否交托后背。
碰到渔夫,怎么就不记得了?
男人镇定下来。梅映寒又观察他片刻,确定他这边不会再出问题了,便把注意力挪到其他人身上。
“请船家成全。”
船头,白争流朝船家拱手。
“‘成全’。”后者笑了笑,扭过头,看向身后。
困住江湖客们数日的迷雾,竟然再度出现了。只是这回,他们隐约在雾气当中看到了其他东西。
白争流眼睛微微眯起,认真分辨。半晌,他瞳仁微缩。
也是此刻,浓雾已经没过“甲号”旁侧的小渔船,眼看要将渔夫跟着淹没。
“船家!”在这关头,白争流又喊:“另有一事,还要拜托您帮一帮!”
渔夫问:“是什么?”
白争流听着他模糊起来的话音,抓紧时间开口:“与我们一同来的,另有三艘船。现在,他们兴许依然迷失在海面。若是可以,请船家帮着找寻他们,也将他们一并带来。”
渔夫又问:“‘一并带来’——你如何知道,他们不是早就想走?”
白争流神色坚定:“我自然知道。”
从普隆山一同出发的那些同伴,在他们行路途中不断加入的同伴……
“不光是他们,”白争流又补充,“胶县那边,后头怕是还会有其他船出海。”
只是依靠快马、信鸽,消息传递的速度还是太慢,他们又急着追赶离开的长冲门人。可以想见,等他们的信送到各大门派,必然将掀起又一波东行浪潮。
“哈哈,好!”渔夫明显满意白争流的回答。他嘴巴里念了一句话,船上众人却没有听清。
只依稀辨出几个字,“如此风骨……安心——”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又是这个点了,我感觉今天三更也会推迟……
第370章 上岛
不多时,浓雾彻底覆盖了“甲号”。
这时候,江湖客们心头已经没有了从前的仿徨,留下的唯有坚定。
“你们且往前。”渔夫把这话留给他们,“看到前头的影子了吗?一路过去,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只是抵达之后,还须快快下船。这玩意儿太显眼了,万一教上头那些……发觉——”
讲到后面,渔夫嗓音渐远。
小船再度离开。临走时,给江湖客们留下了目标。
不必白争流多说,众人已经开始拉帆。
“他刚刚说,”君陶一面干活儿,一面琢磨,“万一让上面的什么发觉?”
君阳:“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阿陶,莫要再用灵气了。既然船家有意警告,咱们还是把力气留在后面。”
君陶应了声“好”,果真收敛了正在运转的灵气。
双脚重新踏上甲板,青年眉尖先是拢起,随即慢慢松开。
还好……呃!
他晃了一下,不适感再度涌出,又被君陶艰难地压了回去。
他视线死死落在不远处的黑影上,尽量用其他思绪来充斥自己脑海,不让自己继续关注身体状况。
半晌,还真让君陶看出一点儿端倪。
“那东西,”青年轻声道,“像是一座岛。”
这个猜测,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证实。
随着“甲号”愈发靠近黑影,黑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庞大、巍峨……与其相比,“甲号”就像是一只小得可怜的虫子。而站在甲板上的江湖客们,则比虫儿还要不引人注目。
不多时,“甲号”停靠在小岛岸边。
这下,哪怕不论渔夫之前的警告,众人也察觉到异常。
整座岛的边缘都透着森森冷气。再细去感受,那又哪里是什么寻常寒冷?分明就是阴气!
江湖客们心头警惕。等下了船,行在前面的人第一时间开始寻找地方躲避。
白争流则在后方,直到看到所有人都从船上离开,这才一并从船舷跳下。
双脚轻巧地落在岸石上,之后,刀客转过身。
他没像其他同伴那样急着藏起自己的身影,而是探出神识,推动“甲号”,让它一点点飘远。
等到船只飘出一段距离了,白争流又抛起二十八将,又神识操控着,让长刀在半空出鞘。
让船离开,是考虑到渔夫前面的忠告。再有,哪怕渔夫不说那句“万一教……发现”,白争流也不会忘记:不出意外的话,长冲门人可都在岛上!
虽然把船推走,有再也找不回来的风险。可让它留下,情形兴许会更糟。
唯独的问题是,万一其他人行在路上,恰碰到一艘空船……
白争流继续控制爱刀,让它最锋锐的地方指向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