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或者对他来讲,彼此都是虚拟的。没有希望,也没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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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整天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这算不算是一种病态?回忆变成了我的习惯,变成了我的又一个瘾,就像是我放在床边的那几本小说,随手拿过来翻几页,情节并不重要,因为我早已把它们烂熟于心,我喜欢的只是作者在书里描绘的那种气氛,就像我躺在床上就会想起我和小飞和苏瑾还有和其他莫名其妙的男人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时间的先后顺序不重要,事情的经过也不重要,我只是陷于回忆的气氛中难以自拔。其实我的年龄不算太大,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可想的只是那些鸡毛蒜皮或者鸡零狗碎,但正因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让我难受。为了摆脱掉这种沮丧的情绪,我跑到新街口新华书店,在每个书架之间转来转去,像一个陷入低潮的女人通过疯狂购物来发泄一般,买回来了一大堆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书,然后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间去读。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开始翻着英语字典背单词,坚持了大约一个月。收获之一是我的英语在那一个月里有了一个飞跃,另一个收获就是我发现学习英语是一个很好的催眠办法。当我以为可以很正常地入睡、生活后我放弃了这次学习,但是沮丧再次将我击倒。我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从那时起我知道有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改变。我开始对一切感到厌倦,厌倦发展下去就是愤怒。现在想想那些愤怒显得可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大声咳嗽然后肆无忌惮地吐痰,我就感到难以忍受,想上去一脚把他踢到阴沟里去。在饭桌上看到有人饭后当众剔牙并且故作文明地用一只手挡着我心里就泛恶心,想到饭店厕所里拿马桶刷子给他刷一刷。诸如此类。但是我从没有在他们屁股上来一脚或者用马桶刷给他们刷过牙,因为时间不长我就为自己的愤怒感到可笑,随之而来的是无聊,最后归于沮丧。我喜欢上了Low的音乐。我手上只有一盘他的专辑《I cuold live in hope》,曾经是李乐的。他从一个外国朋友那里借来了这盘磁带,还的时候磁带壳里装的是另一个乐队的专辑,于是那盘磁带就留在了他那里。我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于是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把这盘磁带据为了己有。Low的音乐平缓、低靡,吉它的声音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幽灵在旷野中悠悠荡荡。Sea,Down,Drag,Rope,Sunshine,Words,Fear,Cut,Slide,Lazy,Lullaby一遍一遍地在我的房间里响起,我的魂魄也跟着音乐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撞到墙壁上后反弹回来,又向另一面墙壁撞去。有时候我会在这种音乐声中睡去,有时候我又会在音乐声中醒来。其实我的入睡与清醒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在大部分情况下我是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Low的音乐让我有一种发飘的感觉,像一片羽毛在没有风的空气中莫名其妙地在空中飞舞着,不会降落,也不会停止。我周末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不想让爸妈看到我发呆。每次到了礼拜五的时候,我总是打电话回家说很忙,周末要加班,或者另有任务要到印刷厂去。在电话的这一端我能听到另一端爸爸心里的叹息。我知道爸爸已经不再相信我每个周末都很忙的托辞,但是他从没有说破,他的叹息只在他的心里回响,但是隔着电话我还是能够听得到。我偶尔回家一次妈妈就想办法弄好吃的给我补身体。只有爸爸知道使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他知道我心里那个疙瘩,希望有一天我能够自己解开。当他努力把自己的担忧掩饰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阵的愧疚。我知道我的父亲理解我,我想和他谈谈,但是每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和爸爸从没有坐下来谈过心,但是我知道爸爸的一切感受,爸爸也知道我的感受。当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彼此的爱,彼此的想法,快乐或者忧郁,但是我们从没有说出来。我想我的性格是遗传自我的爸爸,不苟言笑,但是一点的小事情都会影响到自己。他从没有对我说起过他和妈妈是怎么相遇怎样结婚的,爸爸妈妈的过去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谜,我无法理解他们,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爱。妈妈每天都会唠叨着让爸爸少喝酒,爸爸并不放在心上,仍旧自得其乐。有时候妈妈急了,就会把酒杯夺过去把酒喝掉,爸爸只是笑笑,重新把酒杯倒满,和妈妈一起喝。爸爸在医院里的工作很忙,但是只要一空下来,他下了班就早早地回到家里,炒菜(妈妈炒菜不如爸爸的手艺高)。吃过了饭,爸爸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电视,妈妈收拾饭桌、洗碗。两个人从没有为家务的事争吵过。爸妈为我在家庭方面树立了一个好的榜样,但是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对家庭产生了越来越大的恐惧。
爱是甜蜜的,但同时也是一种压力。如果说爱是一碗糖浆,那我们就是一只只的苍蝇。当我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的时候,就选择了逃避。于是我越来越不喜欢回家。
不忙的时候,我可以每天在网上呆8个小时,如果我不迟到也不早退的话。但是一件事情超过了一个小时我就会对它失去兴趣,抽烟、喝水、上厕所并不能打发掉多少时间。我的电脑里存了无数个小网站的地址,那里面有很多好听的五花八门的音乐和很多拽得千篇一律的文章,我只对音乐感兴趣。小网站的优势就在于此,它可以不管一切只是把音乐放到网上,里面除了盗版都买不到的音乐,还有站长四处游荡时自己录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很个性化的声音。我把它们统统叫做音乐。我甚至还找到了Ginsberg自己朗读的Howl。但是那个声音很平庸,与以前看译制片时那些平庸的声音一样没有个性。我找不到机关枪似的节奏。耳机戴久了耳朵会疼,它还不像我的内心一样麻木。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活着。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好好过日子做一个有为上进青年开始寻找生活的目标或者意义,我从没有过什么目标,而只是现在我突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这种思考让我感到难过。我坐在房间里喝着啤酒想着未来,但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喝着喝着觉得累了我就往后一躺就睡觉,把思考留给明天。明天和今天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思考永远也没有什么结果。我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把"他们"全都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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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尝试思考生活的意义,而小小突然恋爱了。
那天几个人在酒吧正喝得起兴,小小的电话铃响了。酒吧里面太吵,他跑到外面去接,回来后居然一脸娇羞地对我们几个说:
"过一会儿有个朋友要来。"
小小认识无数的男人,各式各样的,也经常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小小那些男人中的某个或某几个会突然跑过来找他一起喝酒,但是即使是他的纯肉体朋友小小都没有这么害羞过,或者说这么面带甜蜜。我们几个还没有笨到那个程度,因此都感觉出了个名堂。
"奥!咱们可爱清纯的小小同志恋爱喽~~~~~~~~~来,为此干杯!"棋子举起酒杯大声嚷嚷。
"来,干杯干杯!"我们几个一起响应。小小虽然也和我们一起举起酒杯喝酒,但是居然有些害羞。
"看,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一脸甜蜜的死样!"棋子这样说,但也难免心怀嫉妒。这几个人不管平时如何花心贪图玩乐,但是同样也羡慕那种所谓的爱情。
"说说你的恋爱史吧。知道你的史很多也很长,只说这一次的就行了。"老板笑眯眯地说,并且故意把"史"的读成"屎"。
"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
"靠!你还相信网恋啊?"
"不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肯定是他本来想到聊天室去勾人419的,结果勾来了一个完事儿了却怎么也甩不掉了。"棋子说。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我问。
"差不多一个礼拜了。"
"靠!一个礼拜就甜蜜的这种死相啊?"棋子一脸地不相信。
"不信拉倒!"小小虽然也知道棋子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在开玩笑,但是也难免会维护心上人,不想棋子这么"糟践"他。
"我信我信。来,先为了我未来的姐夫干杯!"棋子觉察出了小小的那点小小的不悦,和他喝酒打圆场。
"屁!是妹夫!少在我面前装嫩!来,姐姐,喝酒!"小小也有点为自己刚才的生气不好意思,毕竟大家都很熟悉了,这种玩笑本不应该当真的。
"是,是,来,咱们姐妹喝酒。"棋子知道一切都解决了。
"来,咱兄弟们为了将来的妹夫喝酒!"老板端起酒杯也这么大声地嚷嚷着。我们几个立刻响应。喝完了酒,老板扭头朝着柜台大声说:
"阿B,拿十瓶酒过来!还有一个酒杯一个凳子!一会儿有贵客要来!"
很快,酒就拿过来了。阿B在把凳子搬过来放下的时候悄悄对棋子说:
"那边有个客人请你喝去喝酒。"
棋子顺着阿B示意的方向看了看,一个相貌干瘦像是纵欲过度般的男人正一脸渴望地望着这边。棋子厌恶地转回头,大声说:
"今天妹妹要嫁人,老娘高兴,不接客!"棋子一激动,"辈分"全乱了。
我们都笑了,继续喝着酒向小小东打听西打听地问他的朋友的事情,顺便开开小小的玩笑。过了一会儿,小小的电话又响了,是短消息。小小看了看手机然后一脸甜蜜地对我们说:
"他来了,我去门口接他。他没来过这种地方。"
我们也都一脸甜蜜地目送着小小走出门去,几分钟后,我们又都更加甜蜜地看着小小手牵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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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和他坐在我们刚才腾出来的两张挨着的凳子上。那个男孩大概二十出头,看起来蛮不错,浓眉大眼,并且眼角中带着些英气。他的鼻子与嘴唇就一般了,鼻子不够挺拔,嘴唇不够丰厚,有些拖累他的眼睛。但是整体看起来干干净净,衣服穿得也清清爽爽。他估计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起来有些拘谨,害羞,当然还有好奇。从进来到现在小小与他的手一直握着,好像正处于热恋中的男女一样粘在一起。认识小小这么久,从没有见小小这种神情过,但是我也很担心他们能相处多久,因为凭我对小小的了解来看,这个男孩子并不真正适合小小,看起来清纯可人的小小今年已经二十有八,阅男人无数,不是一般的人能够降服得了的,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内容的男人是不能够吸引小小多长时间的,但是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小男生肚子里的东西不用多久就会让小小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再没有什么新鲜。我想小小心里也知道这些,只是现在他沉醉在这种新鲜的恋爱感觉中,没有去多想。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在想他们什么时候会分手,在想小小会提出什么样的分手理由。恋爱就这点不好,分手时还要想出个理由给对方,以免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毫无感情只求寻欢作乐的没有良心的负心汉。不过我知道一句话,相爱时不需要理由,但是分手时却会有一千个理由。我也知道小小比我更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我想小小不出一个月就能冷静下来。
"帅哥叫什么名字啊?"棋子婀娜地向右边靠去,挽住那个男孩的手臂。那个男孩显然不习惯这种动作,想躲开,但是知道这些都是小小的朋友又怕面子上过不去,保持着微笑但是还是有点为难地看看小小,向小小去求救。小小拨开棋子的手臂,说:
"他叫小伟。"
"哟,原来是伟哥啊。"棋子更加婀娜地重新扑上去抱住小伟的胳膊。其实我们都知道小伟不是棋子喜欢的类型,棋子不会对小伟有任何性方面的想法,知道这点的包括小小。我们也都知道棋子只是开玩笑,没有任何恶意,除了小小。因此小小有些不高兴地又拨开棋子的手。恋爱中的女人果然不理智。放在平时,小小会很清楚地知道棋子在干什么,并且如果高兴的话还会参与棋子的玩笑,但是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靠!你敢当着老公的面勾人啊?"我怕气氛难堪,一把把棋子搂进怀里。
"哟,老公生气了,不敢了不敢了。"棋子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看了眼小小,我偷偷看了眼小伟。小伟的表情居然有一些得意,他真是清纯得一塌糊涂还是智商有问题?气氛缓和了下来,他们几个人顺水推舟地开起我和棋子的玩笑,最后我和棋子喝了个大交杯酒算是夫妻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破镜重圆重新相濡以沫重新夜夜行周公之礼日日寻鱼水之欢做快乐的凡间神仙夜夜笙歌梅开N度。这些个绕口令般的词不是我说的,而是老板。我和棋子喝的时候他就开始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喋喋不休,等我们喝完的时候他也正好说完,我真怀疑如果我和棋子喝半个小时他也能在那里拽出半个小时的此类词语而中间不带停顿。老板今天很高兴,因为小小和小伟。我们几个今天都很高兴,因此喝了很多酒,不加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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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在说要抓住现在,过去已经遥远,未来还太渺茫,只有现在才实在。这其实是一个骗局。我们所说的现在其实都是过去、历史,一个离我们很近的历史。只是因为它距离我们太近,才让我们产生一个错觉,以为它也是现在了。但是,现在根本是不存在的。具体来说(用例子也许会形象一些),风吹树叶动。我们看到树叶在动,这就已经是历史了,因为当我们看到的时候树叶已经动完了,或者已经换了一种动的方式。我们看到的树叶随风摆动,只是树叶随风摆动在过去中。还有一个例子:我们躺在阳光下。太阳的光芒照射到地球需要八分多钟的时间,因此这句话确切地应该是这样说:我们躺在八分钟前的阳光下。这样说是不是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诗意?的确如此,未来或者过去在我们心底泛起的时候总会让人感到诗意盎然,而现在却只会让我们心烦意乱(尽管这个现在也只是距离我们太近的过去)。问题的关键是,生活是否充满诗意好像是个精神层面的上层建筑,而比它更重要的是它的底座,也就是,现在在哪里?又想起周临死前发给我的消息。当时他站在那个城市一幢37层楼的楼顶,想象着自己是只鸟儿。他说:现在我站的楼是我的过去,对面那幢楼是未来,而中间空空荡荡的就是现在。那段空旷太过遥远,超过了他双腿的距离,无法一跃而过。他飞了起来,然后死去,尸体在炎热的夏天迅速腐烂。也许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灵魂弹出体外真的化作了一只鸟儿飞走。但是现在我想起他来的时候只是他伸展开双臂站在楼顶的样子以及他的快速腐烂的身体,他的飞翔在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跃过现在,因为现在根本就不存在。现在是缺席的。
有时候我想想自己的生活,感到与他相像。不同的是他的飞跃简单而美丽,而我的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的前脚奔向对面那幢楼,而我的后脚却还留在这幢楼上。这个过程是如此漫长,似乎我的那个动作被定格了下来,就像DVD碟片读到此处突然死机。我像一张平面的画一样被贴在空中,贴在两幢楼之间,保持着那个动作。虽然我能够感觉得到身体在慢慢地往下坠,但是在它完全坠地之前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吃饭,喝酒,做爱,发呆,诸如此类。我喜欢这种飞翔中的坠落感,也许在我触地之时我的魂魄也会因为撞击而弹出体外,变成一只鸟儿自由自在。
只是有时候觉得坠落的过程太慢,让人焦躁。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还没有花完老天爷分配给我的定量。没有人能够指望能从老天那里多分一点儿,也没有人能够拒绝老天已经分给了的量。因此每次烦躁的时候我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安静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做爱。我像个性欲亢奋者一样几乎天天去酒吧喝酒然后做爱,或者在幻想与小飞快乐嘿咻时沮丧自渎。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变成这个样子好像与我的同性倾向没有关系,即使我是一个标准的异性爱好者也没有什么改变,不同的只是与我厮混的变成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这种想法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我的生活突然少了一个借口。以前我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了我的性倾向,但是现在那个借口已经不成之为理由了。这就像一个人正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时枕头突然被人抽走了,身体在往后栽倒在地时心里的感觉,称不上太恐惧,而是很惊慌失措。但是惊慌一下总比靠在那里睡着得好,能够让人猛然惊醒。我的领导让我干活或者给我发薪水时不会询问我的性倾向,我的客户也不会,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突然拉住我问我是不是一个gay。我的生活与性倾向根本就没有关系,换句话说,我的烦恼都是无中生有。那么,小飞是不是也仅仅可能只是个虚构?而欲望却实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