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老板给我们换了个包厢,饭菜重上。
服务员和常扬的弟兄们退出时,还小心地把门关严了。
包厢里,我没什么表情地擦拭着刚才好不容易在地上找回来的眼镜,常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闷声不响地扒了一碗饭,一筷子菜都没夹。
我戴上眼镜,咳嗽一声。
常扬马上抬头盯着我。
“好了,我们继续谈正事吧。”
我扯了下嘴角,算是微笑。
“刚才我,我只是……”
“什么也别说了,刚才没事发生,OK?”我严肃地看着他,“你刚才说,马上就要飞广西,老爷子派过来的人是跟你走还是在永嘉公司镇守?”
“他跟我走,监督广西建厂的项目,而你要留下来主持公司事务,尤其交易会的筹备工作必须保证,我们兵分两路,两边都不能耽误。”常扬终于渐渐回归正常状态,语气恢复了平稳。“但有个问题是,张太太已经好几次汇报公司财政紧张,这事我目前不好向老爷子提,所以在老姐那儿先借了点钱应急。我想,可能平时的一般开支要收紧点,资金全力备战交易会。”
我一咬牙,毅然说:
“没问题,我一定把钱用在刀刃上。别的还有什么?”
“唔……还有就是……我想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一直暗中对付我们的“那个人”,但常扬说起来反而不像刚才般郑重其事,我心里又是一动——可见,他还真把我的感受放在头位。
在初步接触杨氏集团的主要股东后,常扬认为老爷子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叔叔”杨宪,可能就是多次对我们出手的幕后主使。
“和老爷子同辈的也都是老头了,有的根本没来开会,这些人,只管年终拿分红就事事OK。第二代的直系亲属人并不多,再加上老爷子自己还管事,称得上手里有权的目前也就是杨宪,如果我不存在,等于长子一房后继无人,杨氏以后就是他的天下,嘿,相信他不会喜欢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玻璃门的事情老爷子至今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我认为是老头装糊涂,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杨宪也是个老江湖,虽然在会上没有明着反对我的项目,却不阴不阳地下绊子。”
我们一直苦苦猜测的悬案,常扬这么几句话就下了结论,我怎么想,都觉得似乎有点轻率:
“以身份而言,杨宪是可疑。但这些毕竟纯属你的推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不能仅凭一次见面就断定……”
“话是这么说,但我说他有嫌疑,自然有我的道理。哼,证据,我迟早能找到。”常扬却很坚持。
第二件事,竟是关于伍健的。
几张偷拍的伍健生活照片,显示了主角的不寻常爱好。
“伍健喜欢男人……而且你没发现吗,他喜欢……”常扬看着我,语气中隐含怒意,“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我吃惊不小,不全是为伍健的性取向,更因为常扬获取照片的手段。
“你……找人跟踪他?”
“伍健对我们的事,插手得太多了,我必须弄清他的意图,所以让弟兄们去查了查他的底细,这些……嘿,只是意外收获。”
常扬冷冷地说。
也许是晚饭没有好好吃的缘故,我感觉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19(上)
常扬走后,我一头扎进交易会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中。
分配员工们负责项目洽谈、经贸活动、业务统计等工作,并对他们的前期准备情况进行督促检查之余,公司参加交易会的所有广告、标牌、宣传品需要设计、制作、印刷;洽谈室需要布置,现场展示的产品需要从各加工厂调集,林林总总,琐碎而又繁忙。
常扬在广西的工作也异常忙碌,我们的电话联系常常言简意赅,相互报个进程。而各自面临的困难,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一个周末,我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家。
没等我上完楼梯,隔着两三层楼就听见宝宝的欢叫:
“爸爸——爸爸——爸爸——”
现在乖女儿会说的“单词”已经不少,发音也清晰多了,我振奋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家门口,原来,宝宝早就穿戴整齐,站在门前张望。
“摇……摇……”
宝宝仰起头,甜甜地笑着看我。
在她身后,是妻带点无奈的表情:
“她闹了很久了,要爸爸带她去坐摇摇。你就带她去玩一下吧,我在做饭,你们回来就能吃了。”
所谓“摇摇”就是在小区便利店门口的几个电动木马,分别做成各种动物的形象,只要坐上去投硬币,就能边放音乐边摇摆——几乎小区里所有儿童都喜欢。
每天饭后带宝宝去坐摇摇是我的任务,也是宝宝和我相处的主要时间,由于最近工作忙,我已经好几天没在她睡觉前回家了,怀着满心愧疚,我顾不上刚下班的劳累,抱起宝宝就往楼下走。
电动木马载着宝宝前后摇动,不知名的儿童歌曲被音箱播放得有些变调,在大人听来和噪音相差无几,孩子们却很享受。我头脑里还残留着白天的工作,又惦记在广西的常扬,仿佛一团乱麻,忍不住走到距离宝宝一丈开外的地方,点了支烟。
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前的区号,心里便是一沉。
我的债务问题,已经拖无可拖,迫在眉睫。
而且以我现在的情况,连离开上海去外地躲债的“老赖”手段都不可能实施。
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不远处,木马上的宝宝笑得仿佛天使。
“爸爸,”她伸出小手,“要!”
合上手机,我狠狠吸了几口烟,把烟头丢掉。
绽开笑容向女儿走过去,我又把一枚硬币放在那只小手里,顺便给她拨一拨小脑门前被风吹乱的留海,细细的发丝软软拂过我的手指,扯得我心中柔肠千转。
抬起头,天边的夕阳只剩下一点儿红影。
夏天已经差不多都过去了,晚风中有了点初秋的凉爽。
我却仿佛置身热锅之上,硬生生煎出了一身汗。
周一上午,刚刚过完周末的人们大多有点懈怠。
为了广告牌的位置问题,我专门到大会组委办事处交涉,结果仍然差强人意。
由于我们公司洽谈室位置不佳,在交易会展馆入口以及商业区、服务区、公共通道等显著位置摆放广告宣传牌和活动灯箱就显得尤其重要,那些地方此刻简直就是各公司剧烈争夺的寸土寸金地,我拿着并不宽裕的资金到处周旋,活脱脱螺丝壳里做道场,受冷落也在意料之中。
前台兼秘书LILI跟着我到处跑,穿着高跟鞋的脚走得越来越慢,在办事处出来后,小女孩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我于心不忍,只好放软语气,微笑地对她说:
“你先回公司吧,手上的资料给我,我再去看看会场,想点别的办法。”
LILI走后,我独自走进交易会大楼,偌大的会场内地毯还未铺开,地上铺满各种电线,工作人员在巨大的脚手架上安装着墙面的各种灯箱、喷绘广告。
我索性坐在了地厅石阶上,习惯性伸手掏出烟盒,却发现只剩了一支烟,心里一阵烦躁,突然忍不住握紧拳头,发泄般地连烟带盒揉成一团,丢在边上。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忙碌景象,我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从二层走下。
经过我身边时,那人停了下来。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坐在阶梯上,挡了别人的路,有点尴尬地赶紧站了起来,准备走开让出位置。
“林涛,回来,你上哪去?”不徐不疾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
我心里突地一跳,站住了。
常扬曾经给我看过的那些照片,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里闪过。
伍健与身边的男人肢体语言亲密宛如情侣,虽然不同的照片里,出现在他身边的男人并非同一人,但基本上都是一个类型:身材修长、表情温和,有着斯文成熟的风度。
乍一看竟然都和我有几分相似。
所以常扬据此认为,伍健对我也有企图,才会一再对我们示好。
虽然我自认为并不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男人,知道另一个男人可能对自己有某种企图,那种感觉真的很怪异。
这一刹那,我也需要做个决定,或许日后常扬知道了心里会不太痛快。
但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以,我镇静下来,转身面对伍健时,脸上已带了淡淡的微笑:
“伍总,真是太巧了,我正想找人一起午饭……”
伍健对我的主动和友好态度显然受落,支走了自己随身的秘书,亲自开车带我到一家西餐厅。
站在门口我就有种熟悉感,不禁苦笑:
这分明是在常扬那些照片里出现过的场景之一。
这家餐厅临街半壁是落地玻璃墙,连屋顶也开出玻璃天窗,据说夜晚可观赏明月星空,室内全用枝繁叶茂的加纳利海枣间隔,除了收到赏心悦目的点缀效果,也使餐厅里的客人不会一览无余,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和幽静气氛。
伍健已先走一步走进去,我也只得跟进。
餐桌上,我们闲闲聊了一些交易会的信息,一组弦乐四重奏的乐手不远不近地在我们身侧,演奏着柔和的室内乐曲。
伍健的西装微微敞着,衬衣颜色搭配品位极佳,谈笑间偶尔流露一点自矜,但不让人讨厌,我说话时他会静下来,微笑地注视。
我有点分神。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几乎完美,可惜……为什么会喜欢同性,两个男人之间如同男女一般交往,想象之下,感觉实在不是太自然。
一不小心,忆起老何那些人的丑恶行径,我不仅皱起眉头,更多了几分恶心。
“怎么了,想到什么?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伍健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探究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该说的还是得说。
“不怕伍总见笑,今天我其实有个冒昧的请求。”我的声音略有点涩。“我……想借一笔资金应急。”
伍健神色不变:
“为常扬?还是为你自己?”
“是我个人问题,和常扬以及永嘉公司无关。”
“但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向我求助?常扬知道吗?”
“他不知道……而且,他现在的情况,我不希望让他百上加斤。”
“你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很唐突,但是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帮助我,也相信你愿意帮助我……”我沉吟着,很想组织些婉转的措辞。
他似乎没怎么听我的话,侧脸望着室外的车水马龙轻笑,语气却有点冷了:
“难怪……呵呵,刚才在交易会大厅,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还以为终于赢得林先生的青睐呢。没想到,礼下于人,真是有求而来啊。”
“是,算我求你……”我硬着头皮,低声道,“月内我必须要筹到这笔资金,无论什么代价……”
不知是伍健过于敏感,还是我确实高估了自己,异常尴尬的冷场在我们之间持续了好一阵。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上上下下打量我,仿佛在衡量什么。
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伍健说话了。
“今晚我会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虽然看似问话,但用的完全是肯定语气。
我默默点了头,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如我所料,这是一个他们圈内人的聚会,地点就在伍健友人自家的花园别墅里,看得出客人们大都有一定身份。其中有像伍健这样带着“朋友”双双前来的,也有单身的,聚会上担任侍者的都是年轻男孩,而在室内、花园、泳池边,还穿梭着一些身份不明的俊美青年,言行颇为大胆。
我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伍健身边,只要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就会顺便附送我几道观赏的目光。更有甚者,这边和伍健开玩笑要敬“新人”一杯,那边就拿了杯酒顺势靠过来,我摇摇头,只看着伍建:
“我胃不好,早就戒了酒,如果不想今晚送我进医院,就请别逼我喝。”
19(下)
如我所料,这是一个他们圈内人的聚会,地点就在伍健友人自家的花园别墅里,看得出客人们大都有一定身份。其中有像伍健这样带着“朋友”双双前来的,也有单身的,聚会上担任侍者的都是年轻男孩,而在室内、花园、泳池边,还穿梭着一些身份不明的美少年,衣着和言行都颇为大胆。
我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伍健身边,只要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就会顺便附送我几道观赏的目光。更有甚者,这边和伍健开玩笑要敬“新人”一杯,那边就拿了杯酒顺势靠过来,我摇摇头,只看着伍建:
“我胃不好,早就戒了酒,如果你不想今晚送我进医院,就请别逼我喝。”
伍健一笑,取走了那杯酒,顺手推着那位显然有点喝高了的客人身体一转,面向泳池:
“老刘,别在我这儿蹭了。给你个好介绍,看到了吗,前边……才是你那杯茶,呵呵。”
等那位老刘笑嘻嘻走开后,伍健召来侍者,吩咐他给我送一杯矿泉水。
“喝这个,你不会有问题吧?”
聚会时间越长,人们举止越放肆。
伍健和我是聚会中最“不正常”的一对,规规矩矩坐在沙发,喝矿泉水、偶尔聊天,他没对我有任何轻薄的动作,相反,由于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暗示着对我的拥有权,再没有其他客人对我进行骚扰。
我亲眼看到那些长相俊秀的男孩,和客人们毫无顾忌地调笑、亲热,媚态甚至胜过女人。醇酒和欲望,或者还有药物的作用,不到午夜,别墅里已经一片淫声浪语,客厅沙发、楼梯拐角、走廊暗处,随处可见赤裸裸的性事正在进行。
终于,我脸色发青地避出室外,想不到更震撼的画面扑面而来——
深蓝色夜空之下,巨大泳池里翻腾的肉体和宽阔草地上蠢动的黑色影子,当前情景,形容是“酒池肉林”并不为过。
我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付得起这个代价么?”
有人轻轻拍我的背,递过来洁白的纸巾。
我抬起头,伍健并没有看我,他正望着这片疯狂的盛宴,有种悲哀的神情,渐渐出现在他脸上。
“为什么?”在飞驰的车里,我哑声问,“为什么要我看这些?”
正在开车的伍健直视前方,答非所问:
“如果只是找个男人上床,像今晚的聚会,摆明身份出来卖的随便一抓一大把,我不是没玩过,也不想标榜自己有多清高,就是平时里,为了各种目的想向我献身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但你,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一个。”
别墅的声色光影正渐渐远离。
“林涛,我一直非常欣赏你,甚至可以说是敬重你。我也承认对你有好感,如果说今天你以朋友身份向我求助,我会非常高兴并且很乐意帮助你,但没想到你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嘿,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却拿我当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