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光了,酒也喝光了,划着步子走出酒馆已经是夕阳西下,早已醉了的凌儿在街上摇摇晃晃,惹得路人都纷纷避他而去。
天色暗了,凌儿早已朦胧的双眼只看得出前面另人眼花缭乱的一片花花绿绿的人影,一步一步地近了那片繁华,眼前迷雾一片,似是有一盏盏红红的灯笼。
凌儿没有看错眼前的灯笼,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在这时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来这种地方。
这就是醉仙阁,当地最旺的妓院。
凌儿跌跌撞撞地来到醉仙阁门口,身上酒味很是浓烈,就这样像是掉进花丛中一样,引来了成群的妖蜂艳蝶。
“公子,你是第一次来吧,来,上我那儿去吧。”娇声娇气的女子要搀住凌儿就走。
“什么,这么俊的哥儿当然要去我那里了,是吧,公子?”旁边一个也是不相让的架势。
其余的莺莺燕燕也大多如此,在她们看来,凌儿八成是哪家的少爷出来“散心”,说不定会傍个俏才郎呢,毕竟在这种地方不是一般人进得来的,见惯了那些老爷,这次看到竟有这样年轻的,她们又岂会放过。
正所谓:自古嫦娥爱少年,眼前的这些女子虽比不上嫦娥,但也都是颇有姿色。
在这场争执中,终有了一个胜者,挽着还未完全清醒的凌儿便上了楼,只留下其他人在那里余怒未消。
刚一进房门,那女子就将门关上了,倒了一杯酒来到凌儿身前,半倚半倒在凌儿身上,声音里透着媚气:“爷,先喝了这杯酒吧。”酒杯举到凌儿嘴边。又一次闻到酒香,凌儿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杯被把女子又放到桌上,双手伸上前要解凌儿的衣裳。
醉梦中是那么温柔,温柔的佳人在侧,又有谁会是真的不动心?
衣带渐开,女子的身体紧紧地贴住凌儿,同时想把凌儿扶到床上去。
是什么在自己面前,醉了,不清楚,只觉得那是一种软玉温香的感觉,只感到有双手探入自己的衣衫。
醉眼看到的是一双似白玉般的手,只记得这手的样子好熟悉,这样白,这样纤细,更重要的是这种感觉是这样熟悉。
……师父,你的手好白哦……
……是吗……
……师父,你不会是女的吧……
……凌儿,这种话不可以胡说的……
……师父,你的这双手真的很漂亮……
……是吗……
……我喜欢这样的手……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好了,凌儿,该练剑了……
……哦……
往昔的话语在这个时候,在酒醉的现在竟然都浮现出来,凌儿此时的表情似乎多了那么一丝丝甜甜的感觉。
第一次问,自己是九岁,他十七岁,只记得他说“是吗?”时笑了,看到他眼中的惊诧,大概自己是把师父逗乐了吧。
第二次问,自己是十二岁,他是二十岁,刚刚到弱冠的年纪,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束起的青丝心中有了一丝触动,他只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叫自己到此为止,其实当时自己却又想如果师父是女子,想必自己会早已爱上了。
第三次说,自己是十四岁,他是二十二岁,自己实在想不出怎么会痴迷于他的手,其实那双手白也罢,纤细也好,又有什么用呢?他淡淡地回答,自己听来是师父对这种幼稚问题的不屑,说来也是,自己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呢?
第四次说,自己是刚满十六岁,他是二十四岁,这次自己竟然听到了他的问话,师父从没有这样问过,是因为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吗?师父会满足自己这样的要求吗?可自己真的是迷惑了,真的是不知道那双手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又是一样的话语,又是让自己去练剑,年龄越来越大,师父和自己说话时都要把话题转到练剑上去,这个原因他从不曾对自己说过,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练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只觉得,苦了那双手,教自己剑法十年;只觉得,累了那双手,从天明到天黑,手中的茧子一直不曾消去,在手心中总是有或多或少的缺憾。
如果这双手不是去碰剑,它一定会更漂亮。
十年,凌儿心中一直有着这样的心愿。
回忆这几年,凌儿的酒有些醒了,不只是神志清醒了,更觉得有些东西已然是挥散不去,有些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渐渐地看清面前的是一个女子,一个陌生的女子,凌儿终于有些明白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又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间,酒醒了。
不曾想过怎么怜香惜玉,只是将那女子一把推开,不顾那女子在喊些什么,只是极快地跑出了房间。
又是跑,从师父房里也是跑,到这醉仙阁自己还是跑了出来,出了醉仙阁,又跑了好远,凌儿竟看到了灯光。
7
而这灯光不是别家,是那家药馆。
而药馆平日在夜里虽是也有灯,但却是不及今日光亮。
师父一定在里面,他睡了吗?
走走又停停,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又应该怎么进去,进去做些什么。
也许是心虚难安,也许是有所期待,凌儿还是推开了门,院中没有一点的声响。
这个时候出去,或许还来得及,师父会怎么看我,他又为什么不管我。
站在房门口,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敲门,却意外地看到门开了。
他没有睡,莫非是在等我。凌儿猜不透慕容萧此刻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脸上略显孤寂的神色。
“进来吧,凌儿。”声音有些沙哑,说不清是为什么。
凌儿停了一下还是进来了,随后门就被慕容萧关上了。
“回房间睡吧。”慕容萧转身对凌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手拨了拨灯草。
没有任何责问和异常,师父果然还是不知道吧,那就好,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很好吗?
那样的情景也许只应该有一次。
微微勾起了一下嘴角,看不出有什么弧度,这样的笑并不怎么好看,凌儿只是想这样还可以好受一些。
“……师父,你好点了吗?”这句话在心底重复了一天一夜,在此时才说出了口。
“没事了,那点小冰没什么的,凌儿,多谢了。”慕容萧的笑也没有多少颜色,不过是个想要遮掩的借口罢了。
“哦,那就好,师父,我先去睡了。”瞬间的迟疑后凌儿从慕容萧身边经过,回了房。
在交身的一刹那,凌儿生出这样的疑问:他怎么没有问我去哪里了。但又一想,他也许是身体不舒服,没空问罢了。
凌儿刚进了房,慕容霄心中像是被震了一下,看着荧荧的灯火,心底里是一声哀叹。
何必要问呢?自己是知道凌儿去什么地方的,进门时就已闻到他身上的脂粉的味道和浓浓的酒味,怕是喝花酒去了吧。
他爱上的竟然是这样的女子,不过是青楼里一笑千金的姐儿吗?
其实是什么样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那终究是一个女子,而自己呢?
一个比凌儿大了八岁的男子,又在奢望什么呢?
他很快乐了吧,慕容萧有些自嘲地笑着,自己早在十年前不就是想到这样的结果,想要这样的结果了吗?
还有什么不甘心,不放心。
灯草快烧干了,在他回来之前自己不知道拨弄了多少次,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
可是,他回来了,又改变了什么呢?
不过是让梦碎得各个内干脆些,让自己再想象一次凌儿拥佳人在怀的发情景。
自己到底在求些什么,等些什么,想些什么,怎么在一夜之间对凌儿——自己的徒弟,一个自己养了十年的“孩子“动了这些可怕的念头,自己都是在干什么。
怎么可以真的承认在二十二岁时就爱上他了。
经历了才知道,尝试了才了解。自己的曾经,自己的十四岁和与那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在这十年中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这十年抵过了以前的十四年,这十年改变了以前的十四年,自己早就变了,在十年前就变了,自己的心早就被融掉了,在二年前就被融掉了。
其实,说什么都不在乎,那都是骗人,碎了的心又会在乎些什么呢?
也许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灯,终于熄了。
心底也变暗了。
日子还是要过,还是应该向着应该发展的方向发展,至少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毕竟,恨比爱来得更容易。
明月半墙,桂影斑驳,倚着小窗的凌儿凭夜晚轻柔的风吹在脸上,时而风大些,但脸上却是未见波兴。
缓缓地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那么亮,那么凉,这个时候,凌儿只想在剑风中麻醉自己。
风中传来剑声,明月照亮了墙,上面照出了凌儿在月下的种种剑招,如行云流水。虽是独自舞剑,却是步步逼人。
忘了身在何处,忘了所想之人,忘记一直困惑于心的疑问,这又真的办得到吗?
人迷情,心难语,情思何以断。
时间似流水,这水早已流入心,将一种特殊的甜美融于心田,直到深入骨髓,难以自拔。
这一夜,月不言,鸟醉眠。
累了的凌儿就这样倚靠在院中的树下坐了一夜听着树叶沙沙作响,只为了让心静下来。
日东升,鸟离巢,凌儿被亮光刺得睁了眼,才知道自己竟睡着了,收了软剑,拍了拍身上的土回了房。
意外地,没有看到慕容萧。
这一天,在离药馆不是很远的城里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城中极负盛名的程员外家的千金小姐被贼人掳去,并向程员外索要赎金。
这件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们议论纷纷,说这程家小姐怕是清白难保,而另一些人则是在想一向与人为善的程家怎么也会遭此祸事。
据称,程家上下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才好。不多久,集市口处张贴了一张程家贴的告示:
今小女被贼人掳去,生命危在旦夕,现召集有勇有识之士救助小女,程家定当重金酬谢。
不过对于此告示旁人还是看的多,真正想去救人的却寥寥无几,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凌儿走过这里,看到了告示也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过多去留意什么重金酬谢,看到的只是程家小姐命在旦夕。
要说救人,自己是有这个能力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何乐而不为?
可是,自己是不愿卷入到这件杂事中的,救出来,别人会怎么想自己,为了钱?为了佳人之色?
前者,他不想要,而后者,他……要不到。
不是吗?
可是……
……师父,你为什么开医馆呢……
……为了让不应该死去的人活下来……
……那么,什么人应该死,什么人不应该死呢……
……一心为善的人是不该死的,而如果一人心中存有恶念,甚至是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犯不该有的罪就应该做一个必要的了断……
8
……做错一件事,也可以改的,没有错误是不可以弥补的吧……
……什么才是真正的补偿呢……
……将来报答自己最想报答的人就是吧……
……是吗……
……师父,我觉得一个人不管有没有错,只要他最终向善,就是报答了……
……如果是难赦之罪呢……
………………
……凌儿,你怎么不说话,如果那个人杀了很多人,那么他应不应该死呢……
……我不知道,真有这样的恶人吗……
……这样的人是恶人?是呀,也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词呢……
……我只知道像师父这样善良的人,我是要好好报答的……
……善人是要报答,是要弥补的,而恶人是难以逃脱一死的,凌儿,你应该记住,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与人为善的人,不可行恶,哪怕一次,都是不可以的,当你见到这种十恶不赦的恶人时,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这是你应该做到的,凌儿,你明白吗……
……师父……
师父的教导还响在耳畔,凌儿抬手揭下了那张告示。
凌儿不一会儿就被人请进了程府。
“老伯,慢走。”慕容萧给老人看完病,送老人出门。
“慕容公子,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老染忽然说了一句,“还请公子见谅。”
“老伯,有什么话您就问吧。”慕容萧请老人坐。
老人坐下后开口问:“不知慕容公子可有喜欢的人了?”老人知道慕容萧在此开医馆十年,左右邻居自然知道他尚未娶亲,年方二十四,正是婚嫁的好时候,便直接问慕容萧有没有喜欢的人了。
“老伯,这是……”慕容萧明白老人这话的意思,但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喜欢的人,自己的心里是早有了的。
“看来慕容公子是不好意思说了,我家有一女儿,年纪也有十七岁了,不知慕容公子……”老人的意思更加明确了。
“老伯,令爱还年少,应该多考虑才是,我还没有娶亲的打算,辜负老伯了。”慕容萧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拒绝。
他只是想,总不能拖累人家,害了人家。
“慕容公子,你也不用急着拒绝,应该可以再考虑的吧。”老人希望还有可以转回的余地。
慕容萧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老伯出了门,药馆中又只剩下慕容萧一个人,这才发现凌儿好象已经出门很久了。
程府中。
“既是如此,程某就先谢过公子了。”程员外千恩万谢地对凌儿说。
“员外客气了,这也是我该做的。”凌儿应道。
“如此侠义之士定会救小女归来,程某一定重金酬谢。”程员外救女心切,也不顾忌什么了。
“那我就先去了,我一定会尽力救回小姐。”凌儿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