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次,就听自己的心一次,去找他,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这也是自己十年来最大的梦想,不是吗?
慕容萧回到房里,打开那个先前几日刚打开的抽屉,那个金锁静静地躺在里面,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作为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被慕容萧拿出来,包在帕子里然后揣在怀里。按了按怀里的金锁,慕容萧发出了一声轻叹,把抽屉拉上,转身走到里间,用钥匙打开一个柜子,意料之中地看到一把打造精良的软剑,银光闪闪,熠熠生辉,用手指拭去剑身上的灰尘,剑光变得更加耀眼。
这才是剑,杀人的剑。
剑已缠绕在腰上,被衣衫遮盖,“啪”地一声是锁头扣住的声音,这道门就这样锁上了,再也不会开了。
生也好,死也好,这个令自己快乐十年又悔恨十年的地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一切留在这里的记忆早晚也会被旁人淡忘的,就像一阵风一样,过去了就会回到最初的样子。
凌儿从早晨自药馆出来,就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去,他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离开了师父自己的路会是在哪里。想回去,却更是犹豫不定,毕竟师父已经讨厌自己了,自己又有什么脸回去。
11
当自己爱的那个人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憎恶,对自己彻底失望,自己就是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自己一生中最可宝贵的东西,这些东西因为那个耳光而不复存在,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路上,凌儿都在想,师父会找自己吗?会不会原谅自己,会不会和以前一样呢?
他会不会为自己着急?会不会在自己走后想自己,挂念自己?
其实又何必骗自己呢,这根本就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了吧。
凌儿来到江边,等着渡船快些来。
别看慕容萧整日待在医馆中,但走路的工夫却并不差,一路上沿途打听,便奔了江边来。
远远地看到江边的凌儿,此刻,慕容萧忽然觉得凌儿这一走,好象把自己的心都抽空了一样,原来一个人在自己心中占据了全部位置这么久,自己却刚刚发现。
而更重要的是,发现了竟不如不发现。
一瞬间,冷冷地笑了,慕容萧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今天是九月初三了,不能让凌儿走。
正预备去追凌儿,慕容萧忽听到细碎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立刻将警觉性提高了不少,只觉得来人不善。
果然,没过一会儿,从草丛中窜出两人,身材高大,一个较为魁梧,另一个稍显些瘦,脸上却都满是杀气。
看到面前二人,慕容萧想起了什么似的退了一步,眼神中露出惊诧和少许意料之中的镇定。
未等慕容萧开口,较为魁梧的那个先开了口:“十年不见,不知玉少过得可好?”
“荆州二虎,你们这次所来到底何事?”慕容萧直接问到了二人的心处。
“既然玉少问了,那我们就直接说了吧,玉少可还记得十年前梅江山庄一役,好象结果并没有弄清楚。”另一个马上接口道。
这些在慕容萧心底也已有些预料了,他明白,有些事情即使过了十年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今天也许就是该面对它的时候了。
这段慕容萧与面前二人“相识“的经历如要追溯,就要推到十年前了。
十年前。
慕容萧正是年方十四的少年,生得面目清秀,乍一看竟有拂柳之姿,可人们都知他却只是一翩翩美少年,而绝非什么女子,因为生得骨轻身柔,人们便也只当他是个公子哥儿来看,从没有怀疑过什么。
然而,在江湖的人都知道,这似白玉的少年却有不凡的身手,但是却并不能常见到慕容萧在江湖走动,这也让人们对他产生了大大的疑问。
江湖中真正认识慕容萧的人并不多,而这刚才被慕容萧称为“荆州二虎”的二人正是这些人中的两个。
“荆州二虎”知道慕容萧是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排名第一的杀手,也是此派中的“冰玉四少”中的老四。这个杀手门派名曰“窃魂”,门下共有七十二名顶极杀手,个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而且让外人不解的是这七十二名杀手却也个个生得很俊,慕容萧就是其中一个。
而这“冰玉四少”是这些杀手中的模样最为俊秀的四个,按年龄排,慕容萧被排在了第四位,由于前三位有因病而亡的,有择女而娶的,所以“冰玉四少”在十年前就只剩下慕容萧一个,便被人熟称为“玉少”。
慕容萧在作杀手的生活中本来就较为冷漠,并不怎么涉于俗事,他也只在该行动的时候才出手。
杀人对他而言,就是一项由上派下来的任务,他并不是很想做,但也知这不得不做。
令他很欣慰的是他所杀之人均为蛮吏暴徒,受人之命,不过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罢了。
但这些都在十年前改变了。
在十年前的一天,慕容瞎被师父叫去,便在那里认识了“荆州二虎”。
他们是来向“窃魂”招杀手办事的,慕容萧便也听到“荆州二虎”请他去梅江山庄,请慕容萧帮忙寻回自家的东西。
为了一片金锁?就要这么大动干戈?年少的慕容萧并没有去想太多,作为一个杀手,为主杀人,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梅江山庄也可算是江湖中虽不起眼,但却十分特别的地方,这个门派收其他各派之精华,收集其他各派的秘籍,但却也只是学习一招半式,还四处搜集奇珍异宝,其他的简直在江湖上挑不起号来。
而“荆州二虎”这次请出武林第一大杀手,也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和方法找出那片金锁,同时希望玉少可以使梅江山庄一夜灭门。
慕容萧只记得那天在距梅江山庄一里外的地方与“荆州二虎”分开,独自去寻向梅江山庄,手中的正是现今身上佩带的这柄软剑,一把杀过不知多少人的剑。
梅江山庄临近梅江,依着江水连带整个山庄都显得柔和,庄外一片草木葱茏,花香四溢,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山庄会和江湖扯上什么关系。
宁静祥和,是慕容萧越走近山庄感觉越多的东西,根本找不出传说中梅江山庄半点影子。
莫非是搞错了?这样的山庄会隐藏些什么,会让人来“窃魂”找杀手来杀?
第一次在心中画上了疑问,慕容萧在这一点上还从未有过,也第一次有了一丝丝犹豫。
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心想着,这些也许是些假象吧,自己又何必管那么多?如果它果真行为端正,又何必引人追杀?
推开山庄大门,手中的剑就再也没有停过,从门卫到家丁,一路上一个不留,自己已经选择了最舒服的方式让他们一剑毙命,不去看地上的血,因为慕容萧知道那血从门口染了一路,像一条龙直通梅江山庄内。
外面的东经最终还是惊动了庄内的人,从两边的旁院中冲出了一群手中带着武器的武士,带头的一个刚冲到前面,才发现这杀进庄来的不是一般人,而是“窃魂”门下的玉少慕容萧,一个只有十四岁却已被传遍江湖的杀手。
“玉少!”那人喊出了声。
旁边原本不认识慕容萧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也不觉地惊了一下,他们没想到过江湖中的玉少湖此刻竟杀到了他们庄里。
12
慕容萧见有人认出了他,轻轻抽出刺破家丁喉咙的剑,掏出帕子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淡淡地道:“庄主在哪里,可否请尊驾移出庄来?”听似客气的语气从慕容萧口中说出来却多了一种强制。
底下的人本有想自己出去和慕容萧一较高低,但都被带头的人按住了,笑道:“不知玉少这样入庄来见我家庄主所为何事?”
“我只和你家庄主说,这件事也没有必要和别人多费唇舌。”年少气盛,一语言出慕容萧又觉得此话欠妥,也惊讶这梅江山庄的人如此胆大,如此沉得住气,一时错了神。
带头人正想再说些什么,听得身后一声洪亮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既是玉少的要求,我遵从便是,但还请玉少给我梅江山庄上下一个解释。”
这来人正是梅江山庄庄主江子涵,三十岁的年纪,在十年前从父亲手中接下梅江山庄,便一直是梅江山庄的主人。
面目和善,神色中透着果敢。慕容萧从不轻易对自己的对手下结论,但今日所见梅江山庄庄主带给他的印象却是别于旁人的。
“受人之托,来取一样东西。”慕容萧见到正主立刻切入正题。
“那玉少何苦这样伤我庄人性命,如有什么是江某可以给出的,我自当奉上,但若是玉少强要庄内之物,杀我庄内之人,而没有合理解释,玉少就不要怪江某得罪了。”江子涵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显然地,他对这个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慕容萧并不怎么畏惧。
“不过一片金锁而已。”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这句话倒真是令江子涵心中一惊,暗叹这金锁之事竟已被玉少所知,这所托之人也必定是和金锁有关的那些人。
若说这金锁,可并非常物,它其实是一只发令符,有此物之人与朝廷是有着关联的,据称有此金锁可号令三万铁骑,这些人潜伏在野,而一旦出动便可号令天下。
这梅江山庄穿插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而对于这些具体情况,慕容萧是不清楚的,只因年少轻狂的他在剑气与鲜血之中待久了,已有些淡忘了江水的颜色,从而未能使他早日获知真相。
这剑也便成了为别人杀人的剑。
“这锁是万万给不得的,如果玉少一定要拿,那只好以命相拼了。”江子涵已是下定了决心。
和以往见过的人有些不同,比起那些见到自己就已怕得要死的人来说,江子涵倒是真是与众不同。
敏锐的耳朵听到庄内有些动静,慕容萧看到江子涵偏过头看了一下,便没再发现什么了。
都说梅江山庄庄主自幼被教晓各派招式,至于这招式所来之处也是不得而知。在与慕容萧的拼杀中虽是有万端变化,但奈何功底稍浅,不多久就被慕容萧占了上风。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萧又问江子涵:“金锁在什么地方?”但却依旧没有回答,于是紧接着就是软剑刺破喉咙的声音。
“相公!”鲜血喷发的一瞬间,从庄内刚才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跑出一个女子,少妇装扮,恰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一下子扑到江子涵身边,溢满了哭声。
这女子是庄主夫人吧,亲眼看到自己的相公死于别人手上,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堂堂庄主夫人因为自己的一剑成了未亡人。慕容萧听到女子啼哭的腔调,心里也好像涌起了什么东西。
庄内的家丁此刻都已跑散了,什么忠诚之士,也不过如此,一群男子倒不如一个女子的心来得纯净。
听哭声幽咽,慕容萧心底产生了些许的动摇,心底里生出了“是不是错杀了人?”的想法。在他看来,若梅江山庄真是“窃名盗宝”之派,若江子涵真是欺世盗名之徒,那么怎么
会有江子涵语气中的镇定和坚决,又怎么会有如此痴情爱夫的女子为他哭到这般模样。
忽然间哭声停了,女子抬头去看慕容萧,眼中充满着悲伤和质问,慕容萧正视这眼睛,第一次,他面对死者的亲眷时产生了畏惧和羞愧,此时此刻,他在那女子的眼睛中看出了和江子涵一样的东西。
自己是不是错了。如果真是万恶之徒又怎会有如此坦荡的神情和傲然的表情。
剑落了地,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因为地上已经布满了鲜血。
“你杀了我相公,就是为了那片金锁,还是为了足有万金的酬谢?”跪在丈夫身旁的孀妇对慕容萧开了一问。
慕容萧无言以对,自己是做错了,还拿着可笑的面具伪装自己,还一直在为自己杀人找着借口,其实是自己嗜血成性惯了。
女子本就没期盼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冷笑了几声,拿起慕容萧掉在地上的剑引刭自刎了。
终于是这一幕重重地扣动了心弦,自己的一着之错使梅江山庄遭此厄运,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处于敬仰,愧疚和懊悔,慕容萧将江子涵夫妇和其他家人葬在了离山庄不远的小山冈上,久久地,心里不能平静,毕竟是自己的错,现在又有什么可以弥补他,弥补江家,弥补梅江山庄呢?
就这样走在梅江山庄中,暗叹着这样的一个山庄,一个就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其实在刚刚江子涵死的那一刻,还有女子痛哭的时候,自己也想到了自己的将来,是不是要这样打打杀杀地在鲜血和眼泪中过一辈子,为了这,不知是对是错的使命。
慕容萧终于顿悟到这样的杀戮永无止境,人的欲望更是没有边际,只是不知道现在“悔改”是否还来得及。
不经意地路过一扇开着的轩窗,慕容萧看到里面有一个熟睡的孩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长相蛮为可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原来梅江山庄还是留下了根,看到那个孩子,慕容萧心里却又是平静了下来。如果是在以前,慕容萧一定会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此时的慕容萧却已没有了勇气下手,他夺走了这个孩子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了,即使徒留下的这个空荡荡的山庄勉强可以保住,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又是有什么用处。睡梦中的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巨变,父母又都到哪里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已经减轻了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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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相似的感觉从慕容萧心底升起,自己也是从小就没有父母,不知是经过怎样的变故,就被带到了“窃魂”八年,做了八年的杀手。原来自己不幸的同时也造成了别人的不幸,这又当如何?
是该弥补以往过错的时候了,就从这次开始,这个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见证。
是怎样的错,怎样犯的错,就应当怎样偿还,一模一样。
那孩子醒了,倒是吓了慕容萧一跳,心里充满着自责和挣扎,要怎样面对这个孩子,要告诉他是自己杀了他的父母,毁了梅江山庄?告诉他自己要斩草除根?
不是的,自己心里已经涌起了一个想法,那个想法告诉他不能再杀下去了,自己也该明白自己八年来的路根本就是恶徒所为,还一直告诉自己这是除暴安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莫过于此。
那个孩子看到了慕容萧,看着这个眼前的陌生的少年,怯怯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梅江山庄?”
诚然,自己是不该来的,看到那孩子清澈如水的眸子,慕容萧竟发现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那是久被压抑的温情,以为早已失去的东西。
孩子飞快地跑出房,看到庄内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只是在铺满青石的地上有些许暗红的斑痕,其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慕容萧。
“爹和娘呢?”孩子是边找边问。
又一次无言以对,慕容萧只觉得心中的石头压地越来越沉,渐渐地没了感觉。
看着这样的山庄,看着这样的孩子,想起江子涵的死,想起金锁之事,慕容萧下了一个破于常规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