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做样子罢了。我们这样的人,谁有心思真正可以享受这些?
我到对他学姜子牙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
文相,你应该换上弯钩,挂上鱼饵,这样说不定中午就有鱼汤喝了,......
直钩是钓不上来鱼的。
恩,实话。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钓上鱼来?
我微微一笑,看着湖面,原本平静的水被钓钩的抽离带出了青绿色的波纹,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消失于不远处的草丛中。
如果不来钓鱼就不会破坏这里的安静,既然破坏了,何必又如此执著是否可以钓上来鱼?
我也有年少时期的蓬勃,当时也曾信誓旦旦的说过"无功便是过",可是现在人老了,想的反而是"无过即是功"。
我到对权势没有多么高的愿望,不过想做一些事情罢了。只是,可以实行的标准不是所做事情的对于错,而是决定权是否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了这个,做错的事情已然太多,密密麻麻的过去,不能抹煞。
乘着今天天气好,多坐一些时候,......,明天,还不知道是否可以看见这青山绿水,......
我们是斗的你死我活的对手,可如今弥漫在周围的气氛是如此的温情哀伤。原本木桩一样的卫兵也在四处的游走,放松愉快。
这就是对决之前的氛围,温柔中带出的是隐隐残酷的味道。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记忆深处的一句话。可是,世上的事情,做多错多,做少错少,不做不错。但凡想做点事情,如此计较功过,如何成就?
也许,我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
17
清晨一过,我就回到了家中,看见温芮等在那里,我叫家人拿出了一小盒雨露仙子红,一种一年仅产一瓶的绝品红茶,递给他。
听闻令尊喜品红茶,这种可谓极品,请他试一试。
温芮看着我,垂下了眼帘,安静的接过茶叶,安静的道了谢。
芮,......,最近怎么样?感觉可还习惯?
伴着他走出周府,一路上随便说着话。
多谢大人挂念,一切安好。
他一般问我的都是朝上的事情,不管多不合适,他都问的出来。可是关于其他的,他从来都是淡漠以对。
芮儿,你可想到外面历练一下?
他停了下来。
如果我说我要去新州可以吗?
算了,算我什么都没有说,周大人不要介意。
我不想出去,其实即使想,我也出不去。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过是你和温家的一个联系,如此而已。
我会做好自己的事情的。
好了,告辞,大人请回。
我一直站在大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这才转身。
夜晚的薇音殿四处弥漫着幽兰薰香的味道,连摆在白色瓷盘中的点心都隐约带了那样的味道。
子蹊的手拿着玉玺悬在展开的绢帛上,久久无法落下。久了,他把玉玺放在了旁边,叹了口气。
加税两成,......,此事需从长计议。
恩,这样也好,......
多年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被当作罪名记载下来。谁挑起了这个开始,谁就是罪人,无论原因是什么。
子蹊不能承担这样的名声,也没有必要。
子蹊,太后好像对我有误解,......
听到我这句话,子蹊正在喝茶的手抖了一下,溅了水滴在案上。
没有,她一个妇道人家,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不理会也就过去了。
我站在窗子的旁边,看着天上的月,月光水银一样倾泻在花园中,镀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像一幅水墨难以描绘的画卷。我的手伸出了窗外,想要去触摸它,却被子蹊抓住了,拉了回来。
子蹊,我们建造一个行宫吧,这样可以让我们在夏天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没有潮湿阴暗的宫殿,也没有深的仿佛可以滴出颜色似的花草。
不用琉璃瓦,只用原木青砖,......,房子可以仿照江南园林的样式,......
再开一个池子,种上荷花,各种各样的荷花,白色的,红色的,粉红色的,让它们占满整个水面。阳光一照,都是翠生生的,......
他的手揽过了我,压入他的怀中。
等过了这一段,我们出去转转,......
恩,好的。
好的,好的。
他以为我一如既往的说着梦想,却不知道,这次我说的是我的计划。
如此的美丽,如此的温暖而梦幻,如此的,......,残酷,......
甚至我可以从每一块砖,每一朵花中都看到的淋漓的血腥和肮脏。
昨夜何止是四时欢歌,六时惊雨。
心如同放入滚开水的锅中,反复蒸煮,直到熟烂。
子蹊看了一晚上奏折,一直到天亮得时候他才睡了片刻,可是一直没有睡的安稳。不能舒展的眉仿佛一种刺,扎在我的心上。
我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却被他的紧紧握住,他仿佛一挣,睁开了眼睛。
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的另一只手擦过他汗湿的额头,把他的碎发别在耳后,然后微笑着看着他问。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走了,走的很远,......,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周围都是黑的,还有很强烈的冰冷,......
我看不见光明,看不见你,什么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就,......,好像死了一样,......
子蹊,......
我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一种很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他的手心因为出汗而显的冰冷,握住这双手,仿佛抓住他的生命一样。
如此的残破不堪了,......
永离,其实,我感觉很累,可是我不能放手。
我不能让这个美丽的国家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
不会,不会的。
子蹊,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感觉那种绝望很真实,而且,与我是如此的接近,......
我,......,感觉到恐惧,......
如果有一天当真我就这么死了,可怎么好,......
我搂住了他,他因为噩梦而汗湿的头发如同他的心情一样的凝滞。
相信我,不会的,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就这样抱着你,永远不会放手,就是地狱的拘魂使者来了,我也会紧紧抱住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只要我们的心愿没有了解的那一天,我们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永离,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们,这个王朝不再需要我们,......
那,我们要放手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
护佑郑的神啊,如果有这样的一天,我们应该怎么办?
放弃所有的坚持,放弃一贯的信仰,只为了,你已经放弃了郑,放弃了我们了吗?
18
温赢邀我到他的山庄中品红茶。
他酷爱茶,所以在京城郊外的山中修建了一个茶园,引了山泉水进来。京城这几天已是燥热不堪,可是一走进这里,清新静谧的凉意拂过全身,顿时精神一振。园子中基本上都被覆盖在高树之下,即使骄阳如火,这里依然一地清凉。山泉水涌出之处用白色玉石建了一个亭子,藤木的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人坐在这里,随手可以用木碗取身后潺潺流下的清水烹茶,构建这个亭子的人心思很细巧。
温家的一个俏丽的婢女正在用滚水冲泡茶叶,而我和温赢坐在这里随便聊着什么。温赢其实并不衰老,虽然对他印象不深刻的我总是固执的认为他已经是满头白发了。温赢除了关于茶叶的话题之外什么也没有说,他把茶的种植采摘和烘烤全都说到了,最后连地域差异导致这里的茶叶品质并不是顶优的也抱怨了一遍。
那个婢女倒掉了第一次冲泡茶叶的水,然后注入第二遍水的时候,一种难以想象的清香溢了出来,我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他笑着说。
这就是周相的雨露仙子红,如此绝品,仿若天外仙茶一般,没有人世的那种污浊。
第一遍的水可以冲开这种茶,但是并不能带出它的香味,只有第二遍的水才是极致,至于第三遍,第四遍的水,怎么说呢,味道也不错,不过香味可要淡一些。
老夫口味重,只喝第二遍的水。
说完拿起了紫砂小盏,让了一下。
周相请。
我从美婢手上接过了茶,喝了一口,的确在涩中透出了甘美的香甜。
怎么,周大人不喜欢?
我挑了一下眉。
哦,不是,我很喜欢。不过,好像我无法品出温相说的那种超凡脱俗的味道。......,不过是茶而已。
他笑了一下,挥手让那个婢女退了下去。
永离原也是风雅的人,想必这些天心中有事,烦恼了一些,所以没有心情。
的确是这样的。这些天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原来的内阁首辅大人,现在的大学士周离竟然曾经用一种很奇妙的毒药害死了两代郑王,并且他现在深深的迷惑了原本英明的君主子蹊,让他陷入了一个可耻的圈套中。
周大人,谣言止于智者。这些无稽之谈,你不去管它,它们自动也会消失的。
我安静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这个小盏放在桌子上。
也许谣言止于智者,可是天下号称智者的人不少,真正找到几个脑袋明白的人,也不容易就是了。
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则接着说。
有些人其实乱说话要攻击我这个本就无足轻重的人不过是个幌子。他们说我辜恩背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这个时候有心人会把这无稽之谈拉扯到郑王身上去,......,就不好了。
碎嘴的人说我毒杀那个四岁的孩子是为了现在的,......
这些人实在可恶,你说是吗,温大人?
真正让温赢和文鼎鸶分道扬镳的不是我和温家那点微妙的情分,而是他们最终的利益发生了冲突。文鼎鸶要杀了我,可是他不能避开子蹊,而如果失去了子蹊,温家就一无所有。
周相,不用这样和我说话,我今天邀你过来,其实已经表明了我的心意。以后温家和大人可以说是荣辱与共,不分彼此了。
那次,王后让大人为难了,所说温王后和下官已成君臣,不过毕竟是血脉之亲,大人如果有什么不满,下官请您多担待。
我一笑。
怎么会?温大人这可是折杀我了。莫说那是郑王的嫡后,王朝中唯一可以养育下一代郑王的温王后,就是温家的大小姐,永离也是敬佩三分的。
而且永离自认为也不是做官的料,一直想辞官回乡,耕读了此一生。
温相才是社稷栋梁,国之重宝。
我的话算是和他达成一种联盟,我让出了全部的权利,事成之后,他温赢就是内阁首辅。虽然不是子蹊的九五至尊,威震九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风可以让所有的男人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周离,你恨我是吗?
你不仅恨我,也恨鼎鸶。
其实,怎么说呢,你出身世家,还没有成年便入阁拜相,没有学来运筹帷幄就已经身陷机械阴谋。即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幸,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不幸。
有些事情,有些话不是书本上的那点东西就可以完全概括的。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叫住了我,跟我说这些话。不过我还是坐下来继续听着。
你和文家的公子璐廷交好,但是你可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文家的长公子,襄?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听闻文家的璐廷不是独子。
不曾听说,他现在,......
死了,十三岁那一年死了。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如果公子襄还在,那一年的状元一定非他莫数。想来,也已经十多年了,那个时候,鼎鸶还是苏州知府。
在苏州那样的烟花之地他居然可以清如水,明如镜,不取百姓分毫。每天菠菜豆腐度日,他八十岁的老母亲住的还是茅檐草舍。
很多朋友都劝他,可是他依然坚持。
襄那孩子身体一直很好,可是那段日子也许看书看得苦了些,一次回家的时候淋了雨,就发了热。他们夫妻把孩子半夜送到了郎中那里,可是由于拿不出一两银子的诊金,生生耽搁了,不出三天,襄就咽了气,......
我安静的听着,可是听到了这里也不免伤感。我无法想象当时文鼎鸶是什么样的心情。十年寒窗,考场的几番鏖战,数年宦海,到了后来,不要说封妻荫子,就是孩子都无法养活,......
这不能为他贪污军饷开脱。
不是开脱,而是起因。
堂堂的二品大员,一两银子,一个孩子的一条命,......
如果这事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吏治就是空中楼阁。一点感慨而已。
我看着眼前依然冒着热气的茶水,清淡的笑了一下。
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过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关于钱的问题从来就不外开源节流而已,不能节流而饿死大小官员,那开源就是必须。
哦?
他转而看着我,眼睛中的光亮一明一暗。
增加两成的赋税,一切都迎刃而解。
等攻破了封国,安定了天下,这些都如同盘中小事,可以慢慢调理了。
这个,......
郑王同意吗?
他也心动了。
不知道,还没有上折子奏明呢。关于军饷,库银可是郑王心头最烦恼的事情,......
对了,温相,永离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他也没有挽留,只是道了珍重,由温芮送我出来。一路上温芮很沉默,可是到了大门外,我的轿子前面,他问了我一句话,周相,咳血之人用什么药好?
莫名的看着他,我说不知道,等我找林太医问一问。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恩好,然后转身走了。
三天后我上山去找林太医,可是那个药芦早已经人去楼空,一些罐子也许由于走的匆忙被碰碎在地上,尘土掩盖了家具原先的颜色,整间屋子显的仓皇而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一个名为苍澜的园子悄悄的开始兴建。仿照江南的园林,原木青石别有韵致风情。修建园子的费用是户部支出的,一共白银四十万两。
两个月后,新州巡抚文璐廷请求追加军饷的奏折送到京师,可是无人理睬。三天后,子蹊召我入禁宫,他把文璐廷的折子直接摔在我的脸上,一句话都没说,让我离开了。
九月,由温赢上奏的,郑王子蹊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增加两成的赋税。
十月,新州大乱,新州巡抚文璐廷不幸殉职,内阁首辅文鼎鸶引咎辞职,温赢就任内阁首辅。
十二月,温王后诞育王子,子蹊即可封为太子,取名昭瑞。
郑王子蹊四年,民众不堪重负,揭竿而起。
八月,斩杀祸乱王朝的内阁首辅温赢。因为他涸泽而渔的政策,因为他的贪污,还因为他种种的劣迹。
九月,周离就任内阁首辅,温芮为副相,这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
郑王子蹊六年正月,周离泰山祈福。
二月,召五台山禅宗领袖无为方丈进京主持祈福大典。
三月,召天下名医。
四月,天下大赦祈福。
同年,郑王子蹊六年正月,封王龙泱正式起兵,而他的兵马元帅则是有"玉面飞鹰"之称得慕容天沛,据说慕容的剑术和阵法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大有席卷郑的万里江山如破竹一般的气势。
六月,封王龙泱兵临城下。
子蹊的脸色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已经成了没有生气的灰色。他仍然不愿意同我说话,我自知对他不起,也就没有强求。昨日温芮拿了战报给我,被我随手扔在了一旁。
死亡与生存之间的界限从来没有如此的不明确。
可是到了这样的一步,只能感叹,生何欢,死何哀?
照例看了子蹊的病情,本想转身走的,可是他的声音叫住了我,永离,是你吗?
永离,带我去看看你的那片荷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