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到店子打烊才离开,一直坐在他的位子上安静地喝酒,因为他处的位置靠着墙角比较暗,穆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和视线,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背后像被人盯住一样很诡异。那晚的结束不代表男人的消失,那天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来报道,大多时候穆添到达店里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杯酒了,有时候八九点才会来,不管是坐几分钟还是坐一晚他总会露面,有几次接近凌晨一点快关门,穆添以为他绝对不会来时他却急匆匆地出现在了门口。因为停车场就在酒吧边上,穆添现在已经可以背出男人的车牌号码,但是男人叫什么名字他却还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每次都会去那个墙角靠窗的位置坐,被人占了就尽量挑选不起眼的地方。穆添注意过好几次有人向他搭讪,不过都被他老实客气地拒绝了,继续自己喝着酒,可能有过上次的经历,他喝的并不多,但是价格绝对不便宜。两个星期的每天报道让穆添心生厌烦,虽然凭良心说他不是个招惹麻烦的客人,但穆添每次和他照面看到的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跟我交往吧!"的表情和停留在背后的诡异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这期间他试着和他沟通过两次,但除了把第一次鸡对鸭般的对话重复两次之外什么作用也没达到,穆添每天的叹气次数与日俱增中。
今天是周六,白天的时候天气就阴阴的没有太阳,气温比前两天都低,穆添很想赖在温暖的床上不来店里,而且可以不用看到那个顶着乱蓬蓬头发的中庸脸孔也很有诱惑力,但是周末客人比平常多很多,穆添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
"晚上好!"穆添到达店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了那个他不愿意见到的男人,第一次在店门口面对面地碰到,男人似乎很高兴,但在看到穆添无精打采地回应着"晚上好"之后,脸上的兴奋渐渐冷却了下来。
两人前后进入店里,因为时间还早,客人不算多,男人跟了几步还是回到自己常坐的位子上去了,穆添忍受着背后焦灼的视线外套也没脱下直接坐到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浑身无力撑起了下颚。
"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一起进出了啊?!"小林暧昧地瞟了一眼窗口的男人故意问,穆添把跟男人从头到尾的经过都告诉过他,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糟糕的巧合而已!"穆添抓抓头发,"我都快烦死了,最近头发都掉得厉害。如果你不想看到一个光头老板就给我想想办法让他不要再来了!"
"你好像很困扰啊!"
"那还用说!"
"谁让你编造了那种谎言!"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小林的脸孔生得非常中性,虽然嘴巴很坏,但是穆添从来都觉得他是个典型的美人,以前有什么郁闷的事情只要看看小林秀气的脸庞就会开朗好多,但是这次穆添直想推翻以前的想法。
"嗯--"小林正经思考起来,"他在酒吧喝酒闹过事?"
"没有,这你也知道。"穆添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他纠缠着你不让你走?"
"没有。"
"他晚上打骚扰电话给你?"
"没有!"
"他跟踪你尾随到你家然后偷袭你?"
"没有!!"
"那为什么不要他再来?他既不醉酒也不闹事,也没有骚扰偷袭你,每次喝酒都不管我们送上的是什么牌子,喝完酒付帐走人从不拖欠,你知道他每天一个人的消费抵得上平常一晚营业额的三分之一!客人是上帝,这样的客人是上帝的上帝!身为‘闲人庄'的老板该尽量挽留这样的客人才对,你不赠送笑容和温言细语反而想踢走他,我没理由帮你!"
穆添目瞪口呆地看着擦着酒杯的小林,感觉嘴巴里凉飕飕的才想起闭上嘴,他呻吟着合上眼睛想昏厥过去算了。
5
接连几日的阴天,太阳像是捉迷藏一样躲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迎接阴天的是连绵不绝的雨天,雨势并不大,绣花针一样的绵绵小雨,走在路上都不需要撑伞,但是仅仅两天,阴雨天气累积的寒意像是渗进骨头里一样冻得人双腿发疼,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粘在皮肤上似的,让人非常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天气谁都愿意呆在家里而不是出门吧,穆添望着窗外五颜六色的伞叹气。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杯面的温度还不及手掌心暖和,他放下杯子慢腾腾地穿上外套,在玄关处磨蹭了半天穿好鞋,一边深呼吸一边出了大门。
自从和小林的那次对话之后,他就刻意减少去酒吧的频率,加上这几天阴雨连绵打消了他最后一点积极性,他已经赖在家里三天了。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是一个原因,不想看到小林"无情无义"的漂亮脸孔也是理由。虽然从老板的角度来看小林的出发点无可非议,但他还是忍不住把整个店子推给他小小报复一下,穆添为找到这样一个顺理成章的偷懒借口暗自得意。
但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小林电话过来说最近学校社团活动多,教授也催着他交报告,他要请假几天,小林在客人和员工间有绝对的人气和威势,如果他也不去酒吧的话穆添不敢想像会是什么样子,开始他以为这是他逼他现身的伎俩,思索再三之后他不放心地打电话到酒吧询问情况,穆添不知道接电话的员工被串通还是被要挟,说是小林已经两天没来了,虽然其中极有可能有诈,但休息了三天的穆添想想再呆在家里也的确过分了点,于是他拖拖拉拉地总算出了门。
从地铁出来一路缩着身子奔跑到酒吧,穆添忍着寒意特意去查看了一下停车场,在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车牌号码后他才松了口气。酒吧里已经有三两的客人,吧台边坐着的人刚好挡住了穆添的视线,他不敢保证小林在不在吧台后面,不过高脚椅上的人的背影他倒是认识,高翔天,某家名气不小的广告公司的小开,从见到小林的第一次开始就是这里的常客,脾气在有钱人中算是不错,不过穆添很不喜欢他轻浮的个性,虽然外表不差,但那双眼睛总给人色眯眯的感觉,像是拨光衣服在看人。
"晚上好啊老板!"高翔天忽然转过身看向这边,扬手对他打起招呼,穆添敷衍地笑了笑,从他侧过的身子边看到了脸色不佳的小林。刚才一定是小林首先发现了他,然后高翔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小林的存在让穆添多多少少有点怨恨自己太好骗,不过小林向来讨厌麻烦的人,如果是其他的人肯定已经遭受了他的毒牙,但就因为对方是客人,即使再不耐烦也得忍耐下去,想到自己以逃避麻烦为理由偷懒窝在家里三天,对比之下那点怨恨很快就不见踪迹,反而冒出了一大堆无穷无尽的罪恶感。
"我一直在劝小林毕业后到我的公司去,但他就是不答应,老板你帮我劝劝他吧!没有试用期,直接和正式员工享受同等待遇,这样好的条件很难找的哦!"
"我已经说过广告公司没有适合我专业的职位了!"小林的口气凉凉的,说不上热络哦谈不上冷淡。穆添不知道高翔天在这磨了多久,但他发现小林擦酒杯的手臂上已经冒出两根显眼的青筋。
"怎么会呢,我一定可以安排的,小林你相信我吧!"
"我学的是生物化学。"
"没问题的,小林你可以做策划或者创意方面的工作。"
"我没兴趣!"
"我可以慢慢培养你的兴趣啊......"
平常他不会这么粘人的,穆添看他晕红的眼角,猜想可能今天喝多的原因,醉酒的家伙都一样讨人厌,穆添想起那个不愉快的夜晚和随之接锺而来的麻烦不竟微微冒火。
"小林说了不想去了,你就别再纠缠不清啦!"把外套挂到休息室折回看到他还在继续的穆添实在看不下去,他阻断他的话,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想糊弄过去,他这个程度的醉酒其实都称不上真醉,神志还是清醒的,就是话多,考虑到不让他事后太难堪才这样应对,穆添简直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好心肠了。
"对了,我听说老板你在开酒吧前可是个平面高手呢,我们公司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小林不来的话老板你过来吧......"隔着一个座位的人移动屁股贴近了穆添,伸臂就环上了他的肩膀继续大放厥词,穆添怀疑他是不是在借酒占便宜,他皱起眉头扯开他的手臂想离远一点,但是刚刚被扯下的手臂又很快搭了过来[自由自在]。
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少,明知道不好穆添还是忍不住要发作,看小林阴沉的脸色他知道他也快忍不住了,穆添在想是泼他一脸酒还是直接给他一拳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他似乎很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我要一杯马爹利。"放着其他空位子不坐,硬是蛮横地从搭在一起的两个人中间伸出手把两人分开,高翔天不满地皱眉,但碍于暗地里往这边看的众多视线,他也只好冷哼了一声之后磨蹭着移开一个位子。穆添抬头看了一眼三天不见的男人,发现他的面孔上一点没有他在他面前一贯的紧张和退缩,难得的非常沉稳。
小林在穆添和男人之间转动着视线,把酒递给了男人。穆添以为他会坐下来,男人却拿起杯子往他惯例的位子走了过去,穆添注意到的外套还没脱下来,对他这样一进门就来替他解围的明显举动,他却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两天都没来。"男人走了两步又犹豫着转过了身,握着杯子的样子有点局促。穆添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一面对他就变得这样不知所措被欺负的模样。
"嗯......身体有点不舒服。"穆添毫不愧疚地撒谎。
"是吗?"他抬头,好像在仔细查看病情一样端详了一会,随后又低头拨弄起手里的酒杯,"多喝热水,多注意休息......家里的暖气不要开太大,这个天气很容易感冒的......"
"嗯......"穆添含糊地应了一声,为了解放他的紧张把身子转过背对起他,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男人已经走远的穆添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地瘫软下身子。
算是比较有建设性的关心吧,比他那个只会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的母亲好上很多,穆添真心地这么想。
6
"他还是天天来吗?"穆添毫无自觉地随口问小林,懒懒地伸手摸向吧台上刚刚调好的酒。小林一掌拍开,顺手递给了前来拿酒的服务生,免费送给穆添一记白眼[自由自在]。
"不知道!你以为我这两天没来是骗你的吧?要不是店里催得紧,混帐老板又不闻不问,我会放下明天要交的报告赶过来吗?我今天晚上九点半就会走,你自己善後吧!"
"可是......"穆添吞吞口水,"店里没bartender怎麽行啊?"
"我早就劝过你再招一个人,我是工读生,不是全职,这个在面试的时候就说过了吧?!"
"那不是因为找不到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嘛......"
"是吗?"小林不屑地挑了挑嘴角,对穆添的马屁一点不感冒。"明明就是你懒,怕麻烦吧?!"
小林的话一矢中的,穆添觉得自己的心被射得汩汩流血,怎麽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穆添是懒鬼一样?!他无奈地叹口气,在小林的瞪眼下勉强打起精神干活。小林果然在他说的时间早早离开,不过好在因为天气的原因客人并不多,十一点还不到就只剩下三两位了,在店里的最後一位客人起身之前,可能是惩罚前两天穆添的翘班,也可能是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店里的员工各自找了借口先走一步,让穆添一个人面对那个不知姓名的平凡男人。
"你还不走吗?"只有两个人的店里安静到沈闷,两人居然一言不发地就呆坐了半个小时。穆添不管他坐在那是喝酒还是偷看,自己撑著下巴望著窗外,看著原本的毛毛细雨在这段时间内变成敲打窗户发出"啪啪"声的瓢泼大雨。等了许久都不见雨势减小,他不由开始恼火。如果不是这个家夥死赖到现在都不走,他早就赶到地铁站回到家钻被窝了吧?
"你想回家吗?!"男人一直想找话题开口,但几次都欲言又止,虽然穆添是在催促他离开,但是能和他说话这个事实好像让他很高兴,他匆忙中赶紧接下话,问坐在吧台边远远隔著好几张桌子的穆添。
"你说呢?!"这人是少根筋吧?穆添压制怒火没好气地反问。
"可是外面的雨好大。"
你也知道外面雨大?如果你早点走的话就不会是这样了吧?穆添瞟了他一眼,差点把心里话吼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男人好像花费了一番思想斗争才说出口。
"我叫记程车!"穆添果断地打碎他的美梦,站起来收拾桌椅,他该早点这麽做的,对待这样的家夥就该用最直接明了的方法。从休息室里穿好外套出来,穆添像是催促著他出来一样很快关灯关门[自由自在]。
一出来就为自己的鲁莽後悔了,阴冷的空气钻进衣服里侵蚀著皮肤,这种雨天里每辆经过的车子都放下了"空车"的牌子。穆添原本可以在酒吧的休息室里窝一晚上的,那里有沙发和暖气,在那睡一晚比现在站在湿冷的屋檐下干等车子好太多,但是人已经出来上锁了,他不想在身边的男人还没走的情况下开门回店里,那样显得他很傻。
"这种天气叫车很难的。"男人诉说著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好像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可以乘地铁,地铁站离这里不远。"穆添看了看手表,应该可以赶上最後一班地铁,但他还是比较偏向在店里住一晚。和他共处一个屋檐总让他觉得气氛怪怪的,穆添在心里恼著为什麽他还不走。
"你带伞了吗?这麽大的雨,跑到地铁站肯定会湿透的。"
"嗯......"穆添漫不经心地回应,心里想著你就别管我了。转头故意装成拦车的模样不再理会身边的人,情形和刚才一样没有改变,经过的车辆都载著乘客根本没什麽空车,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空车也被马路边撑伞的人拦下开走了,穆添冻得频频缩头,哀叹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差。
感觉不到身边有人的存在,穆添旋身三百六十度果然都不见了男人的身影。他狐疑地走到走廊尽头往旁边的停车场瞟了一眼,熟悉的车子还在,穆添皱眉思索著男人跑到哪里去了,就在这时一个湿漉漉的高大身影从马路对面朝他冲了过来。
"雨好大!"男人跺脚在他身边停下,头发和全身衣物都湿答答地滴著水,他伸手摸了把脸,手上立即耍下一摊水渍。"这个请拿去用吧!"他从裹著的大衣下掏出一把深蓝色的雨伞递给穆添,看著雨伞上面的商标标签就知道是刚买的。"还是撑伞去地铁站比较好,你不是说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吗?被这麽大的雨淋湿了肯定会重感冒的。如果赶不上地铁还要叫车,打伞到路中央比较容易拦到车。"
穆添张开嘴巴看著浑身哆嗦的男人,对他明明手里拿著伞却不撑的傻瓜行为却笑不出来,他知道马路斜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从这里到那里的距离和到地铁站差不多路程,如果他只是为了他买伞而冲进雨里的话......穆添想到傍晚时分男人为它解围的场面,跟刚才自己对他的态度稍稍比较之後,他觉察到自己的良心有点小小的刺痛。
见穆添怔怔地望著他不接伞,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伸手拉起穆添的手,把伞塞进了他掌心,然後低头转身向停车场的方向跑去了。
他的手凉得像冰块,男人手指的触感久久停留在穆添的皮肤上。他握著伞看著它出神,发觉到男人的车子许久都没有驶出停车场,穆添叹著气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