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不见小林总觉得不放心,穆添盘算著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可是怎麽想脑中都没有小林的号码的概念,他跑到休息室的角落里翻看当年小林面试时投递的简历,整个人都埋在纸箱里还是没有结果,没精打采的穆添早早关了酒吧回家。
一直觉得背後怪怪地不对劲,从地铁口出来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已经过了相信幽灵鬼怪的年龄,不过穆添还是浑身打起了寒噤。一边回头一边加快脚步,走到马路与住处的拐角时不免喊起糟糕,这可是个偏角,围墙隔住了马路,离住宅楼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已经半夜的关系很少有人经过,穆添睁大眼睛想找些防身的东西,但地上除了黑枯的树杈什麽也没有。想拔腿都来不及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暗处出现在路灯下前後夹住了他。
"你们想干什麽?"
"这个问得很多余吧!"
"如果要动手,能不能先说明一下为什麽?"想不出他得罪了谁会让对方恨得要找人修理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穆添表现得倒很沈稳,他不免暗自佩服起自己来。
"下次别随便破坏别人好事!"
"我们不能讲和吗?!"穆添看著两人从厚厚的外套下抽出的细钢管吞口水。
"乖乖让我们揍不反抗的话就少给你几下。"
话音没落下就听到了钢管划破空气的声音,两个粗壮的身影像恶狼抓小白兔一样扑了过来。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叫,一切沈寂下来已经是三分锺之後的事了。穆添理 理头发,低头看到被撕破的外套,握著手里的钢管作势挥向躺在地上翻滚的人,两人条件反射地捂起头直喊饶命,穆添鄙视地哼了哼,顺手把两只管子扔得老远。
"都说了讲和嘛,你们不怪我没给机会吧?!"
"不会......不会......"
"告诉高翔天,有本事找我PK,别再使用这种下三滥!"穆添在其中一个家夥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叫了声"滚",刚伸脚就觉得不对劲,等收回脚的时候脚踝处疼得穆添眉毛都竖了起来,好在忙著逃跑的两个大个子没空注意他的脸色。阴沟里翻船指的就是他现在的状况吧,大学里整个宿舍都被爱好空手道的陈立杰逼著跟他练,被院辅导员看中後就成了每年迎新生送毕业生的保留节目,虽然极不情愿,但为了徐郴他也坚持了下来,本该说今晚正是他表现的时候,虽然长时间不练,一对二有些吃力,但怎麽也没想到最後关头竟是自己把自己给伤了。
穆添撩开右脚裤管,眼睁睁地看著关节处肿成馒头,他不确定是扭伤还是骨折,但脚一落地就疼得钻心。他瘸著腿单脚慢慢跳到马路上拦车,尽量放轻动作右脚还是震得生疼。赶到最近医院急诊部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本来想像著温柔的护士和英俊的医生会把他抬上担架好好料理,没想到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居然没人搭理他,穆添只好再以金鸡独立的姿势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跳到急诊部。
这个样子实在很狼狈,眼前尽是叫嚷著"血液准备好了""PVC二段血压"的医护人员,但都把他当作透明人,穆添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当一个毛手毛脚的护士经过他身边踢到他右脚的时候,本来就怨气冲天的穆添故意杀猪般地哀嚎起来。
所有忙碌的人都停下动作一致看向他,被这麽多人注视的感觉不是很好,但总算是注意到他这个病人了。穆添有点抱怨又有点得意地看著他们,视线捕捉到穿白大褂的人中的一颗乱蓬蓬的头时不禁愣住了。
"请跟我来。"刚才踢到他的护士一边道歉一边指挥著两名医护人员架起他,因他的哀嚎引起的片刻注目也消失了,急诊室里很快又忙碌起来,穆添转过头寻找男人的身影时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他被带到一个房间躺下,在被告知"稍等"後就留下他一个人。对医院的抱怨已经抛到脑後,看到男人的冲击还停留在脑中,穆添为他看到自己却无动於衷的模样愤懑。
之前明明那麽主动积极的......穆添觉得现在的心情有点怪异,虽然没立场埋怨对方还是忍不住生气。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开门声,正是那个接近半个月不见的男人。
"抱歉让你等这麽久,高架上发生恶性交通事故,两个司机生命垂危刚刚送到......是腿受伤了吗?"
"我腿断了!"
"啊──嗯,应该没有,看样子是扭到筋骨,我先帮你开些止痛药和贴的膏药。晚上放射科没有人,明天早上过来拍下CT比较好,我可以帮你安排。"
"你确定我没有骨折吗?"
"从受伤部位看应该没错。"
男人为穆添在受伤的部位贴上膏药,抬头时忽然皱起眉头执起他的手,仔细查看之後翻开他毛衣衣领摸向了他的脖子,随後又拉起毛衣下的衬衫伸手按捏著探了进去,粗糙冰冷的触感让穆添起了一身疙瘩,他正犹豫要不要喊非礼的时候男人收回了手,表情是非常少见的严肃。
"你和人打架?"
"不是,我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
"是吗......"男人狐疑地看著他。
"你好像不相信我啊!"话一出口穆添就赶紧闭嘴,他想起自己好像有过前科。
"那倒不是......"
"谷医生,病人情况危急!"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男人立即放下手里正在写的药单走了出去,"我今晚要做手术不能送你,你行动不方便,待会我找人送你回家,你先休息一下。"
在门边匆匆丢下这些话就急忙跑开了,为自己检查时认真老练的模样让穆添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原来他并不总是木讷的呆样。房间里暖暖的很舒服,加上刚才激烈运动中消耗很多体力,穆添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就睡著了。
睁开眼睛时,墙壁上的挂锺显示凌晨三点半,朦胧的视野里是男人疲惫充血的双眼,穆添注意到身上不知道什麽时候披了一件大衣。
"回家睡吧,我送你回去。"
"那两个司机呢?"
"......死了。"
男人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穆添後悔自己不该多嘴。一路上两人都无语,穆添撑著下巴望著漆黑的窗外,即使如此,眼角的余光还是敏感地扫到前车窗玻璃上的镜子里偷瞟自己的视线。车子在上次送他回家的地方停了下来,穆添道声"谢谢"准备下车,但是旋了半天都旋不开车门,他转头看著男人,发现他双手握著方向盘正很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
"有事?"穆添觉得他非常紧张。
"这次我不会放弃了!"
"什麽?"
"我说我这次不会放弃了!"他端坐好机械地转过脑袋盯著方向盘,"那个女人,你的店员在大街上看到和我在一起的女人不是我女朋友,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对她并没有意思,但她一直缠著我。她为了报复我故意找上我的一个已经结婚的朋友,朋友的家庭因为她的介入变得不和,那次我只是拜托她不要再做那样的事,虽然挨了她一巴掌,不过她好像也想通了......"
"哦......"穆添暧昧地应了一声。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不开车的时候我会坐地铁,你酒吧附件的地铁站是中转站,一年前第一次在那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我对你一见锺情!我为了能见到你经常坐地铁,如果能遇到你的话,晚上工作都很有干劲!但是......但是我也知道这不正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同性的,况且我们根本不认识......那次误打误撞地走进‘闲人庄',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那里的老板,可能是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就多喝了点......"
"给你添了那麽多麻烦实在很抱歉!"穆添想说什麽的时候男人夸张地低下了头。
"你已经道过歉了。"
"啊......是吗?"他抬身坐好,"可是我并没有说过其实我是知道那晚什麽事都没发生的吧?我只是顺著你的话借机接近你而已,能有那样的机会简直像在做梦,只是每天坐在那里看你就觉得很幸福,有时候还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不过,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太一厢情愿,惹得你不开心。那天你在我家说你不会喜欢我时我真的想到了死,我为此消沈了好一阵子,还翘了好几天的班,可是就这样放弃实在很不甘心,我本来打算过些天就去找你的,没想到今天就在医院见到了你,这应该算是缘分吧,既然老天都帮我,我绝对不能放弃!不管你愿不愿意,以後我会经常出现在你面前的,我叫谷冕,以後请多指教了!"
男人的额头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能说出这麽长篇的告白的确也难为他了。被人喜欢应该不是件不开心的事吧,尤其对方说了得不到他的感情就活不下去。
"怎麽写?"
"什麽?"
"你的名字怎麽写?"
"哦......五谷杂粮的谷,加冕的冕。"
"我叫穆添。"
"我知道。"
"那既然互相都认识了,以後也请你多指教了。你现在可以开车门让我回家了吗?"
那句"以後也请你多指教"让谷冕愣了一下,一边猜想著其中的潜台词,谷冕一边掩饰不住开心地开门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开门抱起了穆添。
"喂喂......"
"这里没有轮椅,这样比较方便吧?!"虽然这样说,但抱著自己最喜欢的人总不免有些紧张,穆添注意到他脸微微红了,他想不明白为什麽医院里直接在他身上乱摸都没一点慌张。
"哎──"从车里出来关门时右脚碰到了车身,穆添痛得叫出来,抱著自己的人像是比自己更疼一样惨白了脸急忙道歉,虽然是他的不小心弄痛了自己,但是男人紧张的模样让穆添不仅不怪他,反而觉得他很可爱。
10
谷冕直到穆添睡下才离开,折腾了大半夜的自己非常疲惫,可是能够再见到穆添并且说出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还是很高兴,虽然多少有点忐忑在里面。回家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著,大脑皮层很兴奋,想到自己的一双手曾经抱住过喜欢的人就激动不已。因为说过会陪他去医院做CT,自己也想早点看到他,虽然不用上班还是早早起了床。
算准了让他睡饱八个小时,谷冕在下午一点锺出现在穆添的住处门口,知道他右腿不方便,在按下门铃後就开始耐心地等待,但是五分锺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只好再次按下门铃。
大概又过了五分锺才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惺忪的双眼和无精打采的抱怨声都告诉他还没睡醒。
"这麽早有什麽事?"
说这话的时候嘴巴无意识地鼓了鼓,额前还翘著一缕发丝,明明被埋怨谷冕却露出了微笑。
"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检查的吗?"
"这麽早医院会开门吗?"
"已经是下午了。"
"那又怎麽样嘛。"嘴巴嘟嚷的同时脚底不是很稳当,谷冕扶著他进了浴室,在他伸出手时穆添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後还是默许了他的接触,谷冕忍不住心头的雀跃。趁著空隙他好好地观看了一下他的住处,昨天晚上就来过,和那时的感觉一样就是一个"乱"字,各种卡通人物到处都是,零食袋满天飞,电视柜下不规则地塞满了碟,谷冕走过去翻了翻,都是他不熟悉的卡通,旁边还有几本漫画书,书面上印著"3×3eyes",他翻开来只看了几页,因为理不清阅读的顺序,除了画面复杂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从浴室洗梳出来的穆添有点不高兴。
"你很喜欢漫画?"
"你想说我很幼稚吗?"
"怎麽会?"谷冕走过去扶他,"对於我来说就很高深,再简单的漫画我怎麽看就是看不懂。我有个堂妹也很喜欢漫画,她就经常笑我是漫画白痴。下个月不是什麽宝冢歌舞剧团会在大剧院有演出吗?她在培训中心工作的朋友送给她一张内场票,她都快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听说她这两天上课经常出错──啊,她是中学老师......"
"你是说日本的宝冢歌舞剧团?那个全部由女演员组成、其特色在於清一色未婚女性演员的日本宝冢歌舞剧团?"
"应该没错!"谷冕感觉他抓紧了自己的手臂,"你想看吗?"
"现在定票肯定来不及了!"穆添垂头丧气。
"我帮你问问,说不定她朋友那里还有赠票,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有。"那双他百看不厌的眼眸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像子夜中的星火一样刹那间闪亮起来,谷冕看得有点入神。
"说话可要算数!"
谷冕"嗯"地点点头,因为被全神注视的关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穆添从零食堆里拿出一包薄饼,在谷冕眉头深锁的表情下随便吃了点当早餐兼午饭,穿好外套出门,在电梯里看著一格格下降的数字,谷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麽了?"穆添看他一言不发像是思考什麽的模样问。
"我在想你是在哪里的楼梯摔下去的。"
穆添心虚地撇过脸不说话。
预定做CT的人很多,如果不是有谷冕的事先安排到晚上都不一定能做好。在这一点上穆添不得不感谢他,虽然不想欠他人情却也没办法。他坐在通道的座椅上等待检查结果。才一晚已经消肿了不少,应该没什麽大问题,可是看到主动帮他拿报告的男人异常严肃和忧郁的表情时,穆添不禁开始发慌。
"检查结果怎麽说?"
"嗯......"谷冕把手里的报告往後移了移,没有直接回答,"你真的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
"......啊......"穆添的声音一点不干脆。
"可是不太像。"
"很严重吗?"
"腿上的伤还好,不过......"谷冕看著他,顿了顿後又问,"真的只是从楼梯伤摔下来的吗?"
极度小心谨慎的问话让穆添最後的防线崩溃,虽然腿上的伤势不严重,但是在拼打过程中极有可能冲撞到重要部位引发淤血或者内伤而全然不知,他似乎能想像出自己英年早逝与他心爱的漫画说再见的画面了。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穆添无神地坐下来。
"是和人打架,一对二,不过最後是我赢了。"
"为什麽打架?"
"有客人想找店里员工的麻烦,我打扰了他的好事,所以就找人修理我!"虽然像是在向师长检讨错误穆添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怪不得身上有那麽多拳头大小的淤痕。"谷冕舒展了他的额头,"这是消淤伤的药水,每天涂一点,很快就会好的;脚踝处的伤需要休息两天,这些天尽量少走路。"
"就这样吗?"
"这样就已经够严重了吧?!"
穆添张口结舌地看著他。
"受骚扰的员工是那个调酒师小林吗?"
"你怎麽知道?"
"他很漂亮......"说完这句话发觉似乎不妥,"不过......我觉得你最漂亮......"不自在地加上这句真心话时对方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谷冕不太费力地跟上想扶他也被无情地推掉,他只好跟在後面防止他摔倒。
"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家!"
"你这样子最好在家休息几天。"
"我要去酒吧!"
"你在担心小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帮你去找他,我今天没班可以直接走。拜托你还是回家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