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番外————修罗的微笑

作者:修罗的微笑  录入:11-27

"好好,风老板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就告辞了,小秋就麻烦蔺先生了。"郭师傅自然是百依百顺。
"嗯,郭师傅您走好。"蔺雁寒倒也没有多加挽留。郭师傅便乐颠颠地出去了。
就在风天扬、程翼松了口气,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蔺雁寒又叫住了他们:"小风,小翼,墙边那两包功课可别忘记带走,我这两天只怕没时间处理了,你们就代劳一个。都是些要紧着急的事情,三天里做完了给我交待吧。"
〖自〗风天扬无声地哀叹一声,就知道没那么便宜的事情。认命地向墙角看去,差点没有昏过去,两个大的书囊加起来有半人高,装得鼓鼓囊囊的,别说是处理了,就算看看也要昏倒呀。而期限只有三天,呜,摆明了是整人嘛。
风天扬还只是苦着张脸,程翼却当场跳了起来,大叫:"怎么那么多呀?"
"多吗?这也是,对程老板您是太辛苦了,不过我听说宫廷供奉挺清闲的,程老板想不想做做看?"蔺雁寒笑得十分温和,口气也绝不勉强。
一听此话,正要发飙的程翼立马息了声,抓起那两个书囊就向外走。宫廷供奉?想起那群向他抛媚眼的格格、阿哥、宫女、公公,他一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宁可这三天累死,也不能陷到那种绝境去呀,姓蔺的,算你狠,现在他倒深刻了解别人为何要叫他鬼见愁了。
风天扬苦笑笑,现在连那块爆炭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他焉会再去摸老虎屁股,默默打了个千,便去追程翼去了。
见他们已经离去,蔺雁寒收起笑容,卷起帐子,轻轻抚着吟秋的面颊,目光中才现出了别人不得见到的心疼与怜惜。今晨为吟秋净身换衣之时,见那一身肌肤留下的青痕淤伤,已经耐不下满腹的怒火。不是不感谢风、程恰逢其会,适时救人,但想到因为这两人的疏忽差点害死了吟秋,也就把他们的好处暂且搁在一旁了。而且刚刚他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宫廷供奉的位子他们是逃不过的。
至于那头色狼,蔺雁寒冷哼一声,家破人亡是轻的,不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将目光柔柔地投注在卓吟秋的面容上,睡着的他稍稍还带着些稚气,还可以看得出当年那粉琢玉砌的可爱模样,离第一次见面已经有十三年多了吧。这孩子已经不记得了呢。
那场以赏昙为名的堂会,他原没有参加,在那清萧鼓乐远远传入清岚院时,他静静坐在院中,等待那十数盆白昙盛开的一瞬。
夜色渐浓,他精神不敢松懈,心中暗暗埋怨,哪有人赏花赏得如此辛苦,别人在听戏饮宴,他却只能枯守于此,别人还当是自己清高脱俗,独享花韵,可谁知道他为得却是......唉,不说也罢。
忽听得细细的哭声从院外隐隐传来,不知是哪个丫头受了委屈,算了,不管了,现在他可是分心不得。
可是那哭声竟是愈来愈近,一个着着戏装的小鬼竟走进了院中。看到他如看到救星般,抱着他腿直叫:"大哥哥,大哥哥。"
看小小的眉眼被泪水,脂粉糊得生生成了大花脸,他十分没有良心地有爆笑冲动。取出汗巾,扶正了他的小脸,细细擦去这一脸的狼狈,呵,还真是个粉琢玉砌的小佳人。
"小鬼,为何会哭成这样?谁让你受了委曲?"
"我,我,迷了路了,这院子又大又黑,我,我怕。"小鬼哽咽着答道。
原来如此,这深宅大院的倒是会吓坏了孩子。只是从唱戏的中庭迷路到花园后的静岚院那还真不是一般的路痴呢。
看了看花枝轻颤的昙花,随手拿过一盘点心交给小鬼,说道:"待会儿哥哥会送你回去,可现在你可要乖乖地坐在这儿吃点心。"
"可是,大哥哥,我赶不上下面的戏,会被师傅打的。"小鬼怯怯地说道。
"无妨的,我自然会让你师傅不打你,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呵呵,若是送了你去,那挨打的人可就要变成是他了。
"卓吟秋。"小鬼这时倒变得悠闲,捧着点心坐在椅上,小腿晃晃悠悠地荡在那里。
"好拗口的名字,还是叫你小鬼吧。你有个哥哥叫清秋是不是?听说是京城第一的旦角,小鬼你唱得如何,帮我唱两出,唱得好,哥哥请你吃糖。"反正一个人煞是无聊,多个人解闷也是好的。
"我今后也会成京城第一的旦角,和哥哥一样厉害。"小鬼十分有雄心壮志地说道,说罢便真的唱了起来,清越的童音倒也有腔有韵,看来这话倒不全是夸口。
此刻昙花花蕾轻颤,那白玉般的花瓣如美人初醒,慢慢舒展开来。他顾不上听小鬼唱戏,拿起准备好的玉盘,在昙花正盛的那一瞬间,将它们摘入盘中。娇柔的花瓣如雪凝一般,不敢停,匆匆将花瓣浸入备好的冰泉水,再一一用丝巾擦干摆入玉瓮中。一层花瓣一层冰糖霜,这种蓝莹莹的糖霜是用枫糖提炼而成,幽幽的甜,清清透透的味道,最宜与花儿渍在一起,助兴且不夺香。尝在口中满满的花香,带着清清的甜仿佛花本身的味道。只是昙花比别的花更娇贵些,花未盛或花稍谢那花香便逊色几分,所以需在花瓣打开的一瞬急急地摘下,浸入冰泉中使断口不致发黄,且从摘下到浸上糖霜不得超过半刻的时间,封入玉瓮后还需用冰水镇上三日,让甜味浸入花中。唉,真是比祖宗还难侍候。
终于处理妥当,他长出一口气。转身抱过小鬼,笑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去时盛宴已近尾声,台上的倩女已经回魂,那直遏行云的清音果然不愧京城第一名旦的名号。站在廊下,直到一曲终了才走入厅中,只听得一片叫好声。
他的到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伙儿都莫名其妙地窃笑,放下那小鬼,看他连蹦带跳全无惧色地跑到他师傅那儿,面带得意地宣布:"我把寒少爷请了来了!"
连一向严肃有余的爷爷都捋须而笑,原来自己竟成为了他们的赌注,不禁哑而失笑,又非是天生孤僻的人,难得躲一次清闲竟被他们如此捉弄。
后来《百子戏春》的戏中,那四岁不足的小娃儿演得出彩的很,清亮亮的眉眼毫不怯场。那时便觉得这娃儿着实有趣。
而也就是那一天,清秋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知已,而他错过他们的初遇。
第二日,他骑了快马为江南的母亲送去昙花露,千金易取,佳露难得,可怜他一路用凝霜手冰住昙花露的辛苦,只是为了好胜的母亲以此还了那清丽女子的奇香。见母亲孩子般得意的笑容,他也只有摇头轻叹自己命苦,人家是慈母眷宠,而到他这里却只有自己宠着这母亲的份了。
此去江南盘桓半年,再回京城,清秋与那人已经情根深种,两人终日唱和相随,不解人世烦忧的天真相恋。而他这个旁观者看得暗暗惊心,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清秋,只是清秋笑得忧伤,答的坚决:"此生不悔,此心不变!"
从此不再多言,只是早做打点,希望日后还有转寰的余地。可惜,情势从来不由人,就算是他也有回天无力的时候,最后只落得红衣哭送他们的逝情,直到如今仍为此扼腕不已。
那年京城梨园文坛被他们掀起了万丈波澜,福瑞班再也无法留在京城,一路流落到了江南。而自己却因那时的变故离不了京城,于是托了朋友在不落痕迹中照顾他们一二,让那一班的老幼不至于受颠沛之苦。一年一次瞒过家人匆匆来回,悄悄看望他们。看那小小的粉娃娃长成俊秀的少年,如一朵绝世的名花在岁月的洗礼中幽然的绽放。
不知从何时起,心开始被他牵动,他的身影如那昙花的香气缠绕进他的生命,只是这样的心情隐隐的,若即若离,或许是刻意地被他忽略。直到三年前的惊变之夜,心神俱疲的自己第一次品尝到万念俱灰的滋味,若非是秦淮河畔听到他裂石惊云的《大破天门阵》诱起了他的斗志,而今的自己怕只是行尸走肉。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也正视了自己的心情。他要留住这朵昙花,永远不许他调零,让他为自己绽放出凡尘没有的美丽。
吟秋不是清秋,他可以为清秋写出清艳绝伦的悼词,可以为清秋红衣送行,让这不羁之举为清秋传名。
但当他听吟秋那么哀怨地问他:"若是我死了,雁寒是否还能为我做出这样一篇文章?"
他一向引为自傲的理智的弦崩断了,内心的恐惧让他表现出少有的怒气,"不会,我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再写出那样的文章。记住,吟秋,以后不许再问我这样的问题。"
吟秋没有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吧?否则怎会如此的买醉?看着吟秋的睡颜,他苦苦地笑了,唉,这么算来罪魁祸首倒是自己呢。
那么让吟秋伤心的自己又该得到怎么样的惩罚呢?那撕心裂腑的痛算不算?那追悔莫及的懊恼算不算?那毁灭一般的绝望算不算?
为了安抚自己差点被绝望撕裂的心,他必须找一些人去发泄这冲天的怒气。风和翼现在想来还真有点无辜呢。
此刻身边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深思,回过神,低头看去,吟秋扇动着眼帘正慢慢地醒转。
吟秋从朦胧到清晰的视线里映出了蔺雁寒微笑的面容,有些迷惑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头在痛,嗓子在痛,舌头更是有着酸胀的痛楚,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何雁寒会在自己的房中?昨天,昨天,他明明送走了雁寒,心情极差地顶撞了师傅,跑出去喝酒,然后,然后就醉了,后来......
他骤然抬起头,他已经搞不清楚了,昨夜那是场恶梦吗?那只是场恶梦吧?他猛地拉住了雁寒的手,急切地想要开口向他求证,不管是谁都好,谁来告诉他那只是场恶梦?虽然现在舌上的痛楚是那么清晰,可是,他只想相信那是场恶梦。
嗓子象是被冻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雁寒,雁寒,告诉我,那是梦对不对?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呀。他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不安。
在下一刻,不安的他被搂进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中,那盼望已久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着:"吟秋,别怕,那是梦而已,只是场恶梦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生!现在梦醒了,雁寒也在你的身边,所以别怕,别怕。"
是的,那是梦,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安心地伏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只要雁寒在他的身边,就什么好怕的。
雁寒,他的雁寒。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不,不是他的雁寒,是清秋的,雁寒是清秋的!那个执着深情的清秋,那个高洁如雪莲的清秋,那个停驻在雁寒心中圣坛上的清秋,那个至今仍拥有了雁寒的清秋。
而他,是清秋的影子,不,也不是,他也不配是清秋的影子,他是阴暗的,是,污秽的!
骤然,这个闪念如霹雳一般击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不能自已,痛得,记起了一切。
猛得推开雁寒,把自己缩在了离雁寒最远的角落。他没有办法骗自己,没办法骗雁寒,昨夜的一切如最耻辱的印记深深刻在他的身体上,他的记忆中。
他,是,污秽的!
紧紧闭上了眼,捂住了耳朵,不,他不要看到雁寒同情的眼光,不想听到雁寒怜悯的谎言。即使现在的他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一切,他也不允许自己接受这可悲的同情,这来自他倾尽此生爱恋的人施舍的可悲的同情。于其如此他宁可即时死去。
雁寒伸出手,想把这令人怜惜的孩子再纳入自己的臂腕中,却见他躲得更深,身体不住的发抖,他不敢强行逼迫他。只好站在床边,无奈地看着吟秋在他们之间划上一条无形的鸿沟。
默默地对峙了一会,雁寒缓缓地开口了,严肃的声音坚定而又温柔,仿佛带着医治任何伤口的魔力。
"吟秋,请你听我说,也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话。我蔺雁寒在此对天发誓,以下的话如有半句不是出自真心,便令我死无全尸,绝无善终。"
被他这过于严重的誓词吓住的吟秋不自觉地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含着泪水的双眸惊讶地看向雁寒。
"我喜欢清秋,自从我第一次好好儿地听过他的戏,我就迷恋上他的清歌曼舞的雅韵,喜欢他在做戏时那一刻的执迷,在台上的他是天女,是贵妃,是虞姬,是窦娥,是杜丽娘,是一切戏中至真至美的女子,是一切深情专情的化身,我喜欢他的戏,喜欢他的痴迷,喜欢他人戏不分的执着。其实那时他是所有写戏人的梦想,因为我们知道他可以把我们的梦真实完美的重现在舞台上。这种迷恋无关他是否爱上别人,无关他是否已经离世,这种迷恋是我少年时极美的回忆。"蔺雁寒悠悠地追忆着,"从清秋去世我就再不去听戏,即使是我自己写的《双枪会》我也不曾去看过,因为人心中的完美是不容易被超越的。直到,我在秦淮的岸边听了你的《大破天门阵》。你的嗓音和清秋很象,柔软处如春风过心,嘹亮时如惊涛裂云,刺入灵魂最软弱之处,让人惊醒。"
吟秋怔怔地看着他,雁寒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告诉自己清秋是多么的完美吗?告诉自己他是多么地在意清秋吗?告诉自己与清秋如此相似的自己只是一个替身吗?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把这样自己已经一清二楚却心痛地不敢直视的事情如此清晰的告诉自己?这样残忍地撒裂他的伤口,粉碎他最后虚幻的希望,是想用清秋的完美来告诫自己的放荡形骸吗?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破坏清秋的形象吗?
泪,流不出来,心,麻木到没有感觉。只觉浑身力量飞快地流逝,眼前失去了焦距,甚至连雁寒坐到了身边,握住了他的腕脉都没有发觉。
注意着他脉搏的变化,蔺雁寒接着说道:"但是你不象清秋,如郭师傅所说,你的戏有形无韵,因为在你看来,戏是戏,人是人,你有最出色的嗓音,最美丽的舞姿,但是你没有清秋的心,你不执着,不痴迷,所以即使给你最出色的戏文,你也不会成为如清秋那样出色的角儿。"
"我、不、是、清、秋!"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吟秋仿佛感觉不到舌上锥心痛楚般,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残忍的蔺雁寒呀,为何?为何?为何不能将对清秋的温柔分给他一丝半缕?为何要让他痛到绝望,痛到万念俱灰?
"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不是清秋。不仅仅因为你的戏没有他做的好,其他的你们也不相同。同样是寂寞,清秋会在戏里找到安慰,在戏里寻找着爱情,清秋会脆弱地形于颜色,会紧紧抱住自己想爱的人,不管那人心里是否有自己。而你却只会用冷心冷情的骄傲掩饰自己的寂寞,只会用放浪形骸的酒宴填充自己独处的时间,你的脆弱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表露,孤单的时候你只会抱紧自己。即使你有了所爱的人,你也只是被动地等他来接近你,不敢伸出手。你,比清秋更加寂寞。"
吟秋愣愣地听着,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是那个温文的雁寒吗?他的话一点一滴地凝聚起他的泪,他怎么可以这样地了解自己?
"你,当然不是清秋,如果你是清秋,我怎么会这样无能为力,我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的蠢,小心翼翼地象是个青涩的少年。如果是清秋,在他寂寞的时候,我可以陪他喝酒,在他脆弱的时候,我可以借给他怀抱。如果是清秋遇到这昨晚的事情,我早就冲出去把那头色狼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然后再回来安慰清秋,‘别担心,没有什么,只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罢了。'我甚至可以开几个玩笑,把清秋逗笑,让他忘记这件事情。因为我喜欢清秋,我不希望他因此变得不快乐。"蔺雁寒冰冻了星眸,手中的力量也不受控制地加重了。
〖自〗"可是面对你,我畏手畏脚什么也做不到。你寂寞的时候,我只能注视着,陪你一起寂寞,你脆弱的时候,我不敢抱住你,因为我怕你的不安伤害到我,让我比你更加脆弱。昨晚,我不敢去找那头色狼,因为我怕克制不住心中的野兽,克制不住用这双手把那头色狼活活撕裂的冲动。那样我会后悔,我还要他活着,活着慢慢受尽人世最卑贱的痛苦。"蔺雁寒阴沉地象是来自地狱的罗刹,吟秋忍不住畏怯地吞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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