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天与地,是不同的,是永远......
一双温暖的大手拍拍他的肩膀,英诺维愣愣的抬起头,还没从回忆中晃回神来。
"不是说想看看医学方面的书籍吗?"亚斯狄特尔微笑道。
"当然。"
英诺维摇去心中的荒郁,跟着亚斯狄特尔走向寓所的书房。一打开书房,房间里堆积如山的书籍立即让英诺维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天啊!您是书籍收藏家吗?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这是间四面墙从上到下都被书架淹没的房间,书架每一排都被各种书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书外,就是一桌一椅,此外房间里竟然没有别的了。
他望着这一排一排的书,眼神缥缈起来,"这里到底浓缩了多少人类的智慧!"
"所以并不需要别的点缀。"
"这些都是医学书?"英诺维拿出其中一本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关于医学,而是关于音乐。"您的兴趣真广泛,我们家里图书室的收藏也不及这里多。"
"这些书并不是全由我收藏而来,它们大部分来自我的祖辈。"亚斯狄特尔接过英诺维交回自己手中的书,仔细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这里的书是德谷克拉勃家族几代人、几个家系积累下来的心血。"
自称有庞大家系家族的人,怎么会不是出生贵族家庭?所有认识医生的人,都认为他出生名门、血统良好、有家族世代沿袭爵位。但每一次,他都只是笑笑的摇头,并没有多提及自己的身世。这样出色的男人,不愿多说的家事里,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吗?
"您......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无法不被自己心中的好奇淹没,英诺维还是犹豫的提了出来。"当然,如果您不想说......"
"不是不原意说,而是的确没什么值得多描述的事情。" 亚斯狄特尔轻笑了一声。"我真的不是什么贵族后裔,但我的家族和这个圈子有极亲密的关系。"
"我的曾祖父曾经是宫廷乐队的指挥家,而我的祖父则是乐队里的一名小提琴师。每年我们家都能从皇室那领取丰厚的俸禄。习惯了上流社会的奢华生活,祖辈无论怎样也不肯回到自己平凡的世界里,他们购买大量书籍充实自己和家人,天天对后代耳提面命,日后一定要成为皇室或权贵阶层的左右手。"
"那么您的父亲及您的其它亲人如他们所愿的走上这条路了吗?"
"并没有。"亚斯狄特尔耸耸肩。"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德谷克拉勃家只有两名男丁,到了我这一代就只有我一个了。所谓的旁系,也只是德谷克拉勃家族的女性成员孕育的后代。我父亲是名海军军人,他喜爱大海胜于书籍、音乐,算是完全没遗传到祖辈的艺术细胞,而他的弟弟没有留下子嗣就过世了。"
英诺维俏皮的眨了眨眼,"到了您身上,您又与上流社会不可分割了。当您出现在伦敦的社交圈时,没人能猜测得出您竟然来自平凡阶层的家庭。"
"这一切都全赖祖父的教养有方。因为父亲常年出门在外,我童年大部分的时间都与祖父和母亲一同度过。祖父将上流社会的所有礼仪全灌输在了我身上,就是为了让我能成为任何场合的焦点。很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带我出席一场皇家的宴会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与母亲就跟随父亲过起了漂泊的生活。"
"那您都去过哪些国家?"
"哪些国家?"亚斯狄特尔仔细的回想起来,最终还是摇摇头,走到窗边撩开绛色云锦薄幔窗帘。"整个欧洲,也去过美洲和亚洲国家,太多了,我几乎记不起来自己的脚印曾踏足过哪些具体的地方。"
"这么厉害!看来您去过的地方可不比克里斯朵男爵少。"英诺维羡慕道:"即使不是贵族,您的游历比任何一个贵族都多,见识也更广。"
"这可不一定,不是自己真心想要去的话就什么意义都没有。许多地方,我刚刚才学懂了怎样说那里的语言,却又不得不展开新的旅程,于是到了最后我发现自己经历过的,仅仅是游览了这个国家的景色,其余什么都没记住。"
"那......伦敦呢?"英诺维双眼眨也不眨的凝视着他。"这里是您的终点站,还又只是个中转站?"
亚斯狄特尔回头看他,眸子里一种莫名的光芒在闪耀,似乎在沉敛着、也似乎在权衡着。随即,恢复一片云淡风清。
"这里有我期盼得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了,这里就会是我的中转站。"
温柔的碧眼化作清澈却不见底的湖,英诺维的全身心几乎都浸润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充塞了他的整个胸膛,经由喉咙、唇齿间吐露,但舌头还未卷动,那犹如海潮般一波一波的狂乱感就顷刻间纷至沓来。
亚斯狄特尔望着他出神的模样,笑了笑,从一排书架上取出一本书。
"您不是要看医学的书吗?"他将书递到英诺维面前。
"啊......对,我是来看书的。"英诺维急忙收敛起发乱的心神,接过书翻来覆去好几遍,又把注意力放到让他在意的事情上。"我希望......您能如愿以偿。"
亚斯狄特尔的视线从书籍重新转移回他身上,并露出了温雅透至的笑。
英诺维羞涩的低垂下头,嘱咐自己将所有精力专注在书上。窗外的明媚正把晴天妆点,屋内的静默兀自勾勒着暖昧的氤氲,是一种让他喜悦的无言。
3
康沃尔家族有着极其高贵的地位,多年以前,来自莫卡赫子爵家族的维亚乔拉夫人是这个城堡里最迷人的宝石,而现在,这个家族里最受上帝眷顾与尘世注目的,是维亚乔拉夫人的儿子瑞梵卓•兰斯科罗•康沃尔。
星期五晚上,康沃尔城堡城门大敞,全伦敦的贵族名流们尽其所能的装扮着自己,来呼应康沃尔家族未来继承人瑞梵卓•兰斯科罗•康沃尔奢华盛大的订婚宴席。
这是个善好奢侈浪费的年代,统治阶级追求奢华和享乐,一边信仰着基督,一边无视宗教的戒律,无论男女都在争奇斗艳,从垂着薄纱的帽子到尖头鞋、从发夹头饰到服饰,到处镶嵌金银宝石、珍珠玛瑙,即使一袭斗篷,也镶有晶莹美丽的彩色垂片。
黛娜尔今晚装扮得极其美丽,鹅黄色的高腰长裙衬得奶油色的肌肤更加雪白,端庄的举止如水晶杯中亭亭的花枝。虽然她十分希望能一个晚上都站在瑞梵卓的身边,但无奈瑞梵卓执意的冷漠和拒人千里,黛娜尔只能代他满场走动,接受众人的祝福,此刻她纤柔的身影已经不知绕到哪个角落了。
英诺维穿着浅蓝色的礼服和白色蕾丝内衬,有些无聊的喝着酒,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直到一个高昂的身姿出现视线中,他才绽放出明朗的笑容。
"德古克拉勃医生!"他不禁高呼。
即使大厅里人声熙攘,但亚斯狄特尔仍然敏锐的捕捉到了英诺维的声音。两人同时往对方身边走去。
"英诺维少爷。"亚斯狄特尔问了声好。
"你见到爸爸他们了吗?"
"我十分钟前就见到了,但是没有看到瑞梵卓少爷。"
很正常。英诺维点点头,才想再从侍从那拿杯酒,就被亚斯狄特尔挡了下来。
"英诺维少爷,您的脸很红了。"亚斯狄特尔伸手碰了碰英诺维的脸,一阵热气从手指心通透而过。"您刚才到底喝了多少杯?"
修长手指光滑的触感让英诺维的脸更加艳红,他歪着头想仔细想,但怎么想也只觉头部浑沌沌的,想凝聚起思绪都觉得有些困难。
亚斯狄特尔笑了笑,明白酒精已经在他身上发挥作用,"英诺维少爷,我陪您出去透透风吧,您不能再喝了。"
庭院的夜色由二十盆火把金黄的火焰点缀而成,城主呼风唤雨、权殊位高的风光尽数体现。暧昧的夜色是贵族猎艳的最佳舞台,尽管大厅里宴会的气氛正在慢慢被推向高潮,但在旋转的华尔兹没有奏响前,庭院里仍可见三两对男女在嬉笑中撩拨人类原始的欲望。
"我们往那边走吧。"英诺维指着城堡后院的方向。
两人往后院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多半时候是英诺维聒噪的说着一些自己近日身边发生的事情,亚斯狄特尔只是微笑的静静听着,偶尔给一些中肯的看法。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蓦地,后院幽静深处传来焦恐轻呼,是黛娜尔娇柔的声线。英诺维以为黛娜尔看见了他们俩,才想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回一声,却被亚斯狄特尔示意不要出声。
"怎么了?"
"黛娜尔小姐并没有看到我们。"
她不是在对他们喊?那么是对谁?英诺维急忙看过去,然后立即不可置信的捂上了嘴,以防止自己大喊出来。
他看到了一对正在拥抱的男女,女的是今晚美丽妩媚的主角,而抱着她的男人不是她的未婚夫!
黛娜尔一把推开了男人,并且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美丽的脸上是做了坏事的孩子生怕被人发觉揭露的慌乱。
"这......这是什么状况?"还没有嫁入康沃尔家就外遇吗?"这女人......"话音还没落,英诺维就打算冲出去。
"英诺维少爷,您先冷静一下。"
"这个时候要我怎么冷静啊!"这女人偷人都偷到自己未婚夫家里来了!
两个人才拉扯着,就见黛娜尔提着裙子跑回了城堡里,男人也提步跟了上去。
"还想追进去!他想让我们家出丑吗?"
亚斯狄特尔拦住了他的去路,"英诺维少爷,如果您是打算进去当场质问黛娜尔小姐和那位先生的话,我就不能让您进去了。"
"为什么!"
"请您想想,大厅里不是只有您的家族、卢卡缇斯伯爵一家,整个伦敦上流社会全涌到了康沃尔城堡里,您不顾忌黛娜尔小姐的面子,也必须顾及康沃尔家族和卢卡缇斯家族的面子!"
英诺维一愣,是了,屋子里满谷满坑的人,而且都是相识的权贵人士,作为皇室后裔的康沃尔家族,丢不起这个脸。上流社会的贵族,高雅的生活里其实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流传这个圈子里的八卦,而他自己也时常接受四方八卦的熏陶,以免自己成了孤陋寡闻的人。"康沃尔家族未来女主人订婚之夜外遇",这绝对是条让康沃尔家颜面尽丧的头条新闻。
"我明白了。"他气馁的点头。
两人回到大厅里,才想找黛娜尔单独谈谈,就见她正与瑞梵卓站在一起,脸上绽露着灿烂的笑容,在食物区里夹着鲜果。而站在瑞梵卓身边侃侃而谈的男人,无论从穿着还是身材来看,竟都像刚才在后院与黛娜尔拥抱的男人!
两人走上前去和他们打了招呼,英诺维皱着眉紧紧盯着那男人看。看清了男人的样貌后,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个男人不是卢卡缇斯家族的人了。
"瑞梵卓,来。"黛娜尔整个身子几乎都倚向了未婚夫,温柔的为未婚夫端上一份水果餐,但眼神明显避开着旁边的男人。
"等等,黛娜尔小姐。"亚斯狄特尔伸手接下那份水果餐,用银叉叉起几块鲜嫩的桃问:"这是蜜桃吧?"
"怎么了?这蜜桃有什么不好吗?"
"瑞梵卓少爷不是对蜜桃过敏吗?"他取过另一个干净的碟子,仔细将所有的蜜桃挑了出来。"瑞梵卓少爷吃了蜜桃会有皮肤过敏现象,黛娜尔小姐您不该让他吃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黛娜尔慌忙道歉。她真的不知道未婚夫不能吃蜜桃,他不曾告诉过她,也没给她多少机会靠近他身边,熟悉他的喜好和禁忌。
瑞梵卓没有理会她的道歉,仅只是望向重新给自己端来水果餐的亚斯狄特尔,并向他道了声谢。
活该!英诺维冷哼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哥哥不能吃蜜桃,但黛娜尔作为哥哥未来的妻子,她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这位先生是?"他开口问。
"他是我两年前去世的家庭老师布卢索女士的儿子。"让人意外的是,开口回答的不是黛娜尔,而是瑞梵卓。
就这样?!英诺维心里对哥哥的迟钝已经快要吐血了。哥哥啊,您的这位朋友布卢索先生,刚才和您的未婚妻在院子里搂抱在一起啊!
这时布卢索反倒主动的说话道:"瑞梵卓,我要回家了,你送我吧。"
"门口在那。"瑞梵卓的送客之道极其直接明了。一旁的英诺维忍不住笑了出来。
布卢索飞快的伸手拦住了瑞梵卓准备转身离开的身子,急切的说:"瑞梵卓!我们快一个月不见了,你......"
没有一丝涟漪的注视是一盆冷水,轻易熄灭所有热情和痴狂。布卢索顿住了话,一双眼眸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紧紧锁着他俊美无匹的脸。
偶然的遇见,开启了自己无奈的爱情,俨然一场华丽的舞曲拉开了帷幕。从一开始,一切都注定只能是自己单方面的付出,为他努力求学、打拼,为他进入上流社会,为他抛下了自己的未婚妻,为他,将自己丢进了抢人未婚妻的罪恶中......一切的付出,最终只换来--
"晚安。"瑞梵卓道。
--是的,每一次,他换来的都只是瑞梵卓的道别。相识六、七年的时间里。他唯一确定的事情是,他得不到他,注定只能远远观望着,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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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英诺维想找时间与黛娜尔好好"摊牌",但宴会的第二天黛娜尔回了家,要过几天才搬来康沃尔城堡。而星期二,他则必须随母亲回家探望外祖父外祖母。
今天,城堡里就只剩下兰帕德和瑞梵卓两人。
每个星期的星期二,丽莉丝都会带英诺维回去陪伴年迈的双亲一天。她的双亲都已年逾六十,年轻时适力的劳动打下了健康的体魄,至今两人的身体都还算硬朗,英诺维曾立下宏誓,要好好照顾外祖父外祖母,让他们有一天能去竞人瑞。
这样孝顺开朗的儿子是他今生最大的骄傲,如果英诺维早日结婚、生下子嗣,日后康沃尔城堡必定每天都沉淀在欢乐的海洋中吧?
偌大的城堡大厅,兰帕德坐在沙发上一边微笑冥想着一边打起呵欠,眼皮渐渐合拢,耳边,一道熟悉的曲子却在此刻清晰的传入耳中--
是瑞梵卓吧?这个城堡里,只有大儿子会哼唱着这首曲调。他像夜莺在炫耀自己宝贵的歌喉,又仿佛担负世间疾苦的天使在痛苦呻吟,婉转多变的嗓音里充满了空洞的吟咏,那么悲伤,那么凄凉,敲击着听者的耳膜,一次次的涌进脑海,扰乱思绪。
那是他的前妻维亚乔拉生前常常吟唱着的曲子啊......
她成为他的未婚妻时只有十一岁。不是公主,却比公主更曼妙,面容仿佛倾城的花,微笑起来可以让整个国度为之颤栗,当她走进康沃尔城堡时,那光泽闪耀的肌肤、蔷薇色的红唇,让他立即发誓,将永生护她怜她。
小心翼翼呵怜的未婚妻,在她十二岁生日的夜里,竟如孤独花园中等待绽放的玫瑰,在月下发散出血色的魅力,一个疯狂的男子,在红色的海洋中,摘下了这朵尚未盛开的苞蕾。
他的世界,一切从此崩离......
"......父亲。"
对不起,维亚乔拉......我没有履行我的诺言,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父亲!"
"什么--"
兰帕德被一道叫喊猛然惊醒,慌乱的眼飞快扫视着周围,直至见及儿子狐疑的注视,他才惊觉自己满头的大汗,仿佛刚刚从一潭浑水中爬出来。
"卡洛茨刚才过来告诉我,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没有询问父亲的慌张为何,瑞梵卓仅是将管家的话转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