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十方

沙僧拉住了一个，"大......大......大婶子，咋的回事？如此热闹？"

妇人道："国王的公主娘娘，年登二十青春，正在前方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女婿呢！"回头一看，虎得愣住，倾尽神采，眯目媚笑，蜜里调油。"哟！这位小哥哥，不去试试？"

沙僧大惊，"女......女......女施主，你拉俺做甚？

八戒冷哼，话中全是毒，笑出满是刀，目光斜指："咱们都是些个和尚人家，还学别人打骂的什么情俏。

沙僧语带哭音："二师兄，别乱说，不是俺拉她，是她拉着俺！"

三藏下马，立于道旁感叹，"他这里的人情世故倒与大唐一般，想我俗家先母也是抛打绣球结遇良缘。"语中颇多怀念。

行者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去看看。"

三藏为难："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便，恐有嫌疑，况且天色尚早，倒换官文才是正事。"

行者挑眉："管他甚的，老孙没见过的东西，定是要去开开眼界。"当下也不二话，扯了唐僧，拨开人丛，就挤上前去。

八戒恨得跺足："师兄！！！"不顾担马，也紧紧相随。

只沙僧定在了原地，真的哭了："师......师父，师......师兄！等等俺啊！"不断甩手，"女......女施主，求求你......你......你放开俺！！"

四人推推搡搡，前前后后，汇入人潮，还没到十字街口，就见对面锣鼓震天，鸣钟开道，"哐！哐！哐！"中，缓缓行来了一头巨兽，大耳长鼻，天宽的背脊，上驼一赤金色软轿，彩绡翻飞轻浮间，眼波乍现。

"公主！哦！哦！是公主啊！"顿时群情激昂。

行者一愣，那布金寺中可也有个公主？心下沉吟，不觉放松了手劲。

三藏讶然回首，却还来不及呼唤，就被人潮挤到了对街。

"师父！"

"悟空！"

只是一条街而已，不是千山万水，却又似隔着沧海桑田。

孙悟空大急，正待施法，却被八戒一把搂住："师兄！不可！！"

人群之中，只听三藏叫悟空，悟空叫师父，八戒叫师兄，沙僧不知远近在叫师父师兄，乱成散麻。

正在此时，大象驮着的黄金辇，已行到近前，辇中一美眼波横，只一勾，就勾住四下无依的唐僧的俊面。

她笑了，心潮澎湃。

她想：那人群里踌躇难行的，不正是百年未见的金蝉子吗？

当下放开绣球，改搭弓弦，黄金小弓，红色求偶箭，运上口仙气，一气射出，送出的，不只是箭，还有她一片凄清中苦候了几生几世的春心。

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偏不倚，还未到绣楼，就定了终生。

随侍们见了，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个和尚了！"呼啦拥上前："恭喜贵人，贺喜贵人，请光头贵人入朝堂听封吧。"几句话毕，团团围住，架牢了唐僧，转队要去。

三藏急呼："悟空！悟空啊！"

那厢，猪八戒使力，一把抱起行者，越过茫茫人海，扛在肩头，大圣喊道："师父，你先入朝，老孙自有办法寻你。"

于是一东一西，愈隔愈遥远。

（四）逼婚

朝殿之上，大胡子国王猪光宝气笑眯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个和尚不简单。

唐僧坐立难安，"陛下，贫僧......"

国王大笑，"郎才女貌，正好匹配，果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唐僧忙起身一叩到底："陛下！陛下容禀，贫僧乃是南赡部洲大唐明皇驾下差往西天拜佛求经，因有长路关门，特朝王倒换，路过十字街楼，不期公主撞婚，天差地错下，箭中贫僧。贫僧乃出家之人，光头异服，金枝玉叶，怎堪匹配！万望陛下开恩，放赦贫僧，倒换了管文，打发吾师徒西去，也不误了公主的佳期。"

国王眯眼听着，却只管笑，只看座，全不理会和尚的为难，他沉吟半日道："既然如此，我公主的择亲之箭，怎就单单射中了你呢？"摸着颌下针扎似的黑胡，"来人啊，宣公主！"

少时，窈窕的红衣女郎袅袅上殿，并掌行礼，"拜见父王。"眼波去横向和尚，笑得三分羞涩，七分得意。

国王道："孩儿，你看这光头一心取经，全不想和亲，好生不识抬举，我儿啊，想你双十年纪，正是鲜花怒放之时，又挟托国之富，不如为父另替你选了可心之人，招为驸马，如何啊？"

公主不依："父王啊，孩儿在择亲之前就曾发过誓愿，箭射中谁，谁就是我的驸马良人，又......岂能更改啊？"

国王道："兀那和尚，可曾听见，寡人要下旨了，就以一国之富，招你为当朝驸马，钦此，谢恩吧。"

唐僧大骇："此事万万不可，陛下！陛下三思啊！"

国王着恼："哎呀光头，头顶无毛，好不通情理，难道还嫌寡人的公主配你不上吗？再要推辞，拖出去喀嚓了！！"

公主急唤一声，扯住了盛怒的天竺王，娇嗔摇首。

父女二人，齐向唐僧看来，一刚一柔的眼神，却满满都是强逼之意。

唐三藏冷汗如注，虽然这等经验，西天一路也是数不胜数，但平素里总有那个白衣身影罩挡于前，"悟空啊......"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他通天的手段，断是不会让自己失身毁德于此，这才稍感心安，"陛下！"他施礼上奏，"贫僧还有三个徒弟相随，纵要和亲，也得和他们商量商量。"

国王见他口活，不禁大喜，公主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急急下旨宣招："来人啊，还不快快请唐朝和尚高徒进见！"

太监前立，尖嗓复述，进见！进见！

余音袅袅，绕殿三匝。

少时，孙悟空白衣飘飘，一马当先上殿而来，唐三藏失声："悟空！"

行者笑了笑，只盯牢公主，上下打量："这位可就是俺等师娘？他竟面不改色如是说道。

唐僧一愣，打了个踉跄。

八戒一愣，喜不自胜，他想，这......难道是师兄回心转意？！！甚好！甚好！快快嫁了那和尚岂不妙极，当下大笑符合，师娘前师娘后，恭喜恭喜恭恭喜！

沙和尚一愣，眼圈红了，"师父，难道，难道，你不要俺们了？"

三藏气极，"孙悟空！你好啊，你......你若不顾而去，我......我就念那紧箍儿咒，九九八十一循环，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行者抚头骇笑，"师父，少安毋躁。"转向了国王，"喂，你这大胡子好生无礼，既然要招赘俺师父，岂没有一座？！"

八戒愈发精神，"是啊，国王，老丈人却不体量体量新女婿，再说俺们千里送亲而来，没有功劳也与苦劳吧！"心里想的却是要些个聘礼金箔为师兄添件体面的新衣。

师兄弟一搭一唱，从来也没有如此合作无间。

国王惊吓，忙吩咐了左右看座。

唐僧一步上前，急握住孙悟空手腕，"你......你这猴子，"内外焦急，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潮红，心痛难忍，"好啊，怎么，连你也迫起我来了！你还不知道为师？我......我宁愿西行而死，也决不东归求生！"想起当年观音曾经说过，孙悟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那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不轻诺，不寡信，言必行，信必果，他既答允跟在自己身边，就定会效忠左右，从一而终，如今看来，哪里有什么从一而终，分明......
分明是始乱终弃！！！！！

孙悟空笑了笑，"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白要谁不要，师父，你就先做了这驸马！！哎哟！！！！！！"突然捧头痛呼。

唐僧面如玄铁，口中念念有辞，自己心痛更甚于他的头痛。
"莫念！师父！莫念！莫念！"

三藏兀自不理，你一定是想打发了我，好上天与那黄袍天官把手同肩。哼，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行者觉得疼痛愈炽，知道该是师父动了真气。忙一把扑过去抱住了他，就他耳边喘息轻道："师父，此公主来历莫名，难道您全忘了在布金寺所应之允？况且您还信不过老孙吗？我又岂会真的舍你。此计是要先稳住那凡王人君，骗到关文，照样西行。师父，别念啊，我......我好疼。"

唐僧悚然而惊，口中乍停，呆呆看他，长叹不已。

猪八戒抢上前，"师兄！！"

孙悟空回头，大声道："师父莫念，徒弟知错了，师父既要和亲，徒弟也不阻拦，就让徒弟们代师辛劳，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国王闻言大喜，当下发放文碟。

公主暗自冷笑，心道：看来太白大人所言不虚，那齐天大圣与金蝉长老果然不和，眼见好事将成，却也不敢在殿上多耽搁，便装了个羞喜，叩别国王，下殿而去，经过行者，打了个踉跄，却在经过八戒时，脚下微跛，身形瞬间停顿，背看竟像是做了个礼。

行者眼神闪烁，蓦然笑了。

(五)访仙

上一刻，天上的神仙们还是三五成群、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得穿梭着狐兄狗弟，楼阁参差，云雾缭绕，叫卖调笑声不绝于耳。

却都在齐天大圣孙悟空倒提金箍、眉目剽悍、控风而至时，眨眼顷刻便做了鸟兽散。不知哪个大胆的嚎了一嗓子："妈呀，不好了！煞星又查户口来啦！"

行者催起了十万八千里的脚程，毫无阻拦便直踏三十三上离恨天兜率宫。

话说这日，偏巧，太上老君与那太白金星相约了饮茶，二仙正滋润到了兴头上，却见原该看守在金炉银炉前曾占莲花洞为妖作怪的二童爬着滚将了进来。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们！不......不好啦！那......打人的瘟神又......"还没说完，门已被人一大脚踹翻。

尘土飞扬中，齐天大圣笑眯眯站在了门旁，"哈！"他道："两个老官儿都在呀！"

老君竖目欲怒，太白金星忙牵止住他，转脸赔笑八面玲珑："哟！我当是谁！原是大圣仙驾！佳客！佳客呀！大圣，一同饮茶吗？"

孙悟空腾腾腾腾走到近前，蓦然发难："饮个鸟茶！"他"碰"一声拍案，顷刻石桌全毁，"俺来问你们，最近门户可严？有没有走失了人口，下界做妖怪？说！！！快说！"

太白金星抖着袖子苦笑："绝无此事，大圣不妨到别处再探访探访？"

老君冷哼："这猴子，青天白日的又来寻事鼓捣人，怎么偏说你家遭劫定是我家作的孽？！！！"

悟空挑眉："老官，莫不是忘了，怪只怪你素行不良，"抬手指了指伏地发抖的金银二童子，"还有那青皮老脸的孽畜！不都是你兜率宫的家眷？"

太上老君一时语塞。

孙悟空又翻帐道："你与观音那婆娘门户犹为不紧，俺不先来查查你们，但去查谁？"

老君白脸红脸，眼看还要回嘴。

太白金星抢上来道："大圣莫恼！大圣息怒！"向旁眨了个眼色，老君忙挥退了二童子。

太白笑着说："大圣一路行到哪里了呀？有何阻碍？"

孙悟空想起便恼了，气哼哼道："不知谁家的荡妇淫娃，变作个劳什子印度公主，定要强亲我师父！真正好生不要面孔！！！"

太白轻轻"呀"一声，了然笑笑："无怪大圣如此挂心。"

太上老君嘟哝："只因有客垂钓线，引得游鱼日夜忙。"

"你说甚的！！！"齐天大圣竖起眉。

太白见势不妙，忙插道："他没说甚地，没说甚地！"

老君却一把甩开了金星，上前一步："喂，猴子！我兜率宫中一十八口仙籍，现下都在跟前，绝无半个走失的，你若不信，大可点来查证，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赶到别处找茬砸场子去，免得误了时辰，累你那光头失身，反又来怪我！"

孙悟空悍笑："这倒不劳你费心指引！"

太白金星一头的冷汗，急来转话圆场："哎呀，大圣又怎知那怪是仙家？"

行者冷冷道："好大一股子神仙的臭味，老孙怎不识得？本来，依俺的意思，一棒子打杀了也算干净，偏它变作个国王公主，若是卤莽，他又要恼了，再说，纵然相斗赢了，难保不会有哪个什么鸟仙出来认儿认女！忒麻烦得紧！！"

太白点头，"大圣倒是考虑的周全。"

那头老君早已不耐，"没有！没有！我这里断是没有，你别处去吧。"

太白道："不如我陪着大圣四处走走，看到底是哪家里出了纰漏！"

行者环顾一周，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破绽，顿一顿足，身化作狂风散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哎！大圣大圣！等我一等！"太白假装追赶，得空回头嗔怪："我说老君，你傻了吗？和他这幺三泼辣的狠角色斗个什么法！"一扭腰，也慢腾腾飘出了兜率宫，突然打了个踉跄，只见齐天大圣持棒立在高处，"喂！老头！磨蹭个啥！"

"哎！哎！这就来！这不就来了吗？"

太白金星提气纵云，紧赶慢赶，两条紫烟，一先一后，螺旋而上。

"喂！老头，我问你，那猪八戒在这天上可有旧识？"

太白累得直喘，他已再顾不得什么玉树临风，呼哧呼哧一阵后才答："大......大......大圣指的是有旧，还......还是有......有......有仇？"

行者突然一个急刹车，太白金星跑得起劲，一时不查，兀自冲出去老远才停，抱着个柱子如抱浮木，九死一生。

行者眯眼："我说老头，多少锻炼锻炼，看你那一身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