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太多义正辞严的阻拦,但这些话全部淹没在了他的咽喉,看着叶美利加狂热的面容,他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请允许我跟你一同前往!"
"你们都发烧了吗?"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随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安走了进来。她现在是叶美利加军队中唯一的女将军,因为威严和公正在全军中享受着尊崇的地位。
她黑色的眼睛近乎严厉的望着自己的君王,而那双眼睛转向季米特里的时候,却充满了轻蔑和怀疑。自从他加入叶美利加的军队,她就不信任他。安总认为季米特里放弃公爵的地位,带着万贯家财投入奴隶们组成的军队是另有图谋。
因为她的出现,屋中的两个人都有点显得手足无措,"安,你怎么来了?"叶美利加首先平静下来,略显威严的问。
"要塞中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我不能想像,身居显要位置的人能够向你们一样,失踪几个小时!所以,我找来了!"安的眼神充满了责备,"而且,一天前刚刚从前沿传来不好的消息,那是我军第一次失利。想来那个取得胜利的人你们都知道?"
不错,这个人叶美利加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李太。
"我们的人死了三千六百个,你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而不去商量怎样避免再让我们的战士伤亡?"
"所以,安,"叶美利加坚定而温柔的说,"我正是要所有的人不再流血。让我去!"他坚持着说道。
"不,陛下,你不能这样作,如果你这样冒险的话,你把我们这些跟随你的人又置之何处?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有什么危险的话,等待我们的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叶美利加微微的笑了,"所以,这才是我一个人的冒险,如果我死了,"他的声音转为温柔而低沉,手轻轻在安长长的黑发上抚摸了一下,"你们就进行我未尽的事业,你会比我做得还好。安,也许,我真的不适合作一个能在乱世中杀人如麻的帝王!"
安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轻柔了,"陛下,不要去,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呢?你在战争的开始就选择了奴隶这方,而现在出现在贵族眼前对于一直支持你的奴隶又算什么?在这场战争中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道理,选择了一条路就必须一直走下去。把贵族们都杀完了,才能在破坏的废墟上建立我们新的秩序!"她喘息了一下,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清醒和敏锐,"即使贵族们承认了你沙皇的身份,你是要废除奴隶制的,又怎么能不损害他们的利益。所以,我确信,他们能够拥护你上台也能把你轻易的废除!"
季米特里认真的听着,这些话也是他想向叶美利加说的,但对于他的热爱让他选择了对叶美利加的顺从。他开始倾佩侃侃而谈的安,在很多大事面前,男人永远比不上女人冷静和理智。
"到那时候,我亲爱的沙皇,你已经从奴隶那里离开了,在他们的心目中也许你那时候已经是个叛徒!在战争中只有左边和右边,没有中间的道路!"安说罢,向季米特里瞟了一眼。这一眼在暗暗的告诫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下。季米特里转过头,假装没有看见。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叶美利加沉思了片刻说,"但战争终归是一场赌博,我想这么作就是想赌一赌。"他的语气已经下了决心,绝无半点能够回转的余地。说完后,他向塔外走去,看起来,叶美利加决定结束这场谈话了。
安终于愤怒了,她黑色的眼睛似乎迸射出了火星。"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叶美利加宽阔的后背不由得强烈的悸动了一下,即使没有回头,也能让人看出他心底的震动。
"他让你尝到第一次的失败,所以,你不想和他正面对战是不是?"安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一个词汇都象一把锋利的刀,直直的刺入叶美利加的心脏深处。
是吗?他扪心自问,深藏在心底,连他自己也不愿触摸的私心被安揭露出来。李太这个名字从他的心头划过,便如一道惊雷,"也许你说的是吧!"他慢慢转过头,颓然的说道。
看着他失落的表情,安突然后悔了。
"季米特里,"片刻的沉默后,他开始向季米特里下命令,"守住安,让她呆一直在塔里,直到我的计划成功!"
42、血染弥撒
李太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检阅着自己的军队,自从踏入了这片黑色的土地,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站在队列两边的是身穿整洁制服的年轻军官,他们都用热切而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这些士官生都是刚刚从皇村军校来投奔他的青年贵族,而他们的父辈都曾在莫城对李太抱以轻蔑的眼神。
几天前,在奥兹堡会战中,李太的人马以少数兵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场战争的胜利彻底打破了叶美利加战无不胜的神话,给颓唐的贵族阶层以新的希望。虽然,胜利的功劳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顿河老将纳梅奇,但李太没有存在任何良心上的谴责便把成功归于了自己。
"主人,我只隐身于幕后!"这是纳梅奇对他的唯一请求。这一来就更不会令他心生愧疚了。
现在的李太志得气满,压抑已久的雄心终于在此时得到了满足,他几乎要忍不住率领人马进攻沃伦堡了,事实上,很多跟随他的年轻军官在怂恿着他这种轻率的行为。
"慎重,主人,需要慎重!"纳梅奇神态异样严肃的警告他,"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胜利而看轻自己的对手,我们的敌人还很强大!"
"哼,这只老狐狸!"李太强压住心头的不满,幸好,他还有足够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天,他真是忙坏了,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太多是知识需要他去学习。他深深知道,如果想在罗刹彻底立足,纳梅奇的帮助只是暂时的,需要依靠的应该是自己。但是,他也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和势力。换句话说,李太在学习一种用人和亲身自力之间的平衡之术。他的父皇李勋便深谙此道。他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过得充实而自信,也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渴望胜利。
但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又一次从营帐中独自醒来,叶美利加英俊的容颜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我胜利了,你该怎么办?这个人闯了天大的祸,即使最后他落到了李太的手中,李太也没有自信能够保全他的性命。至于大战前夕,李太曾经想把他藏在山格庄园,那只能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梦想。
李太披衣坐起,点亮了案前的蜡烛,开始工作,借以冷酷自己因叶美利加而柔弱的心肠。但是,往常因工作便能转移他对叶美利加的思念,今天,却突然不能奏效了。眼前的公文上的字母变成了蛇一样蜿蜒的图案,似乎在他的眼前爬行。
他焦躁的站起来,想去帐外走走缓解一下胸中的闷气,突然,一封洁白的信件落入了他的眼帘。那是几天前女皇派人捎给他的私人信件,因为繁忙,他还不曾打开。
李太突然感到,这封信能够解除自己的烦闷,便抓过来,扯开了封皮。
女皇的信纸依旧如以前一样洁白,却没有了香水的味道。李太冷笑了一声,想来她现在在叶美利加的逼近下也无暇打扮了吧。
尊夫如晤:
匆匆数月,未曾谋面,思君贵体,不胜慨慷。汝妻日夜所对如麻之局,苦无对策。(汗,自己看着都好雷)幸汝儿在腹,得与为伴,如君在侧,甚宽吾怀。
凯丝
手握着信纸,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太深深的感到了自己妻子的厉害,虽然她的诡计能够让人一眼便看穿,却让李太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子嗣的重要根深蒂固于大唐人的心中,即使是心如铁石的李太也深深的受着传统的影响。生长于儒教传播了一千多年的大唐,保存后代的习惯远远要超过刚从野蛮进化而来的罗刹。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而父子的血脉却是比手足更重要的姓氏延续。尽管李太的心中十分怀疑这个孩子究竟是否出自自己,但却无法不去牵挂这个孩子。
他把信凑到火烛之上烧毁,恰巧,一阵风吹开了帐篷的帘子,那纸灰便如黑色的蝴蝶,飞舞在这只有烛火的暗夜。
女皇已经身怀六甲,但她依旧活跃在宫廷和城市间,真的看不出她已经即将临盆。格里高利曾经笑着劝她小心伊凡派入城中的刺客,她却摇头笑着说:"我信任莫城的人民,我相信在他们心中,我要比那个人更适合拥有沙皇的宝座!"
她是那样自信,甚至带着种孕妇特有的执拗。格里高利只有苦笑着纵容她依旧奔波,却不敢一刻离开她的左右。
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女皇的精力,甚至为他这个男子所不及。他能够作到的只是守候在她的身边。
奥兹堡大捷的消息曾经让她着实喜悦了几天,他替她高兴中也不由得重新估量李太的崛起。一年前罗格义家族的五兄弟曾经称霸罗刹,但这种局面自从李太出现后便被彻底改变。他的弟弟中的最后一人亚力山大已经在几个月前战死在瑞典和罗刹的边界。如今,罗格义家族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女皇秀气的眉突然紧紧蹙了起来,她把手中的一封信揉成了一个纸团狠狠的丟了出去。"这些该死的贵族,关键时候一点也靠不住!"她愤怒的对格里高利说道:"他们难道看不出我只是要他们的粮食,而伊凡会要他们的命吗?真是冥顽不灵!"
格里高利默默的捡回了信件,把它轻轻碾平,是莫城贵族纳卡斯基亲王的回信。一天前女皇曾经请求他能够贡献出自己粮仓中的粮食预防莫城即将到来的饥荒,但却在被他在信件中客气而坚决的拒绝了。
"比起奴隶们的起义,我更痛恨关键时刻贵族们的迟疑不决!"女皇沉痛的说,他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显得脆弱,"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他们都看不见有一只手给他们指引着坟墓的方向!"
格里高利几乎落泪,女皇的痛苦更加令他感到心如刀绞。
"我吓坏了你?"女皇勉强微笑了一下,把手伸给他去吻。"办一场弥撒怎么样,只有贵族参加的弥撒。我还要继续挣扎,求主对我的保佑和贵族们对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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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安息教堂位于冬宫之内,换句话说,它是属于历代沙皇的私人教堂。格里高利坚持弥撒要在这里举行,因为比起莫城的其他教堂,这个地点相对来说显得安全。
"即使万一有什么意外......"他打了个寒颤,没有说下去,却和女皇交会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圣母安息教堂的前堂并不算大,仅仅能够容纳一百多人。但是,此刻的前堂却空旷无人,只有前排的座位上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地位不高的小贵族。虽然已经预料到参加弥撒的人不会很多,但眼望如此之少的人数,女皇还是感到了寒心。
大理石雕刻的圣母怀抱着一个婴儿,神态安详而静谧,圣母的眼睛并没有望着自己的孩子,而是把慈祥的目光普照下来,落在每一个参加弥撒的人身上。女皇咬了咬下唇,这个举动不经意的流露出女皇内心的慌乱。也许的害怕参加弥撒的人发现,她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却见这些人都迟疑着转过了头。
"开始吧!"她勉强微笑了一下,向一直站在弥撒台前关切的望着自己的格里高利说道。今天的他负责主持这场弥撒,身上换上了一件雪白的弥撒袍。
格里高利翻开了圣经,正准备宣布开始,突然,前堂的门外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我们还没有到,这场弥撒怎么就开始了呢?"
女皇向外望去,只见门被人不客气的打开,以纳卡斯基亲王为首的莫城显贵都走了进来。
"你们?"女皇转过身站起来,这些人都盯着她,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不同寻常的秘密,她不禁退后了一步。女皇个子娇小,很容易让罗刹高大的贵族给予她一种压迫感。但这些人里,却有个陌生人站立在他们中间,身材比其余的人更为高大。他的全身都隐藏在一件灰色的长袍中,风帽拉得低垂,看不见他的脸。
一霎间,她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人虽然全身都刻意隐藏着,却给了她一种极为熟悉的印像。仿佛,她猛然一惊,却在心底排斥着这个荒谬的想法。绝对不可能的。她向格里高利望去,只见他的木然站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那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弥撒正式开始!"女皇勉强笑了笑,向格里高利下命令。
格里高利逃避似的低下头,翻开了眼前的圣经。到来的贵族都纷纷入座,他们的长袍下方都隐藏着武器,在入座的时候不时发出金属清冷的撞击之声。
骤然的紧张局面反而使女皇镇定了下来,她扬起头,倔强的注视着这些心怀鬼胎的贵族。那些人竟然都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她悻悻的坐下,却为自己刚才的软弱而无能为力。她不敢看那个灰袍人的眼睛,虽然,他的容颜深深的隐藏在风帽之后,肯定看不清任何端倪。
格里高利开始念诵经文,一切剑拔弩张都压抑在神圣的面纱之下。圣经上的文字从来都能给予他心灵暂时的安宁,但此时读在口中却有了一种嚼蜡的意味。格里高利把眼睛从圣经的上方向站立着跟他念诵的人望去,这些人的心思显然也不在经文之上,却是都有意无意的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身上。
众人各怀心事,青白的脸色在烛火下飘忽不定,却是女皇反而全然把一切置之度外,她晴朗而圆润的声音飘在一切低沉的男声之上,给这个阴沉的礼堂带来了某种生机。
格里高利的心情终于在女皇的声音中稳定下来,他们从来就是完美的同谋。格里高利把雪白的弥撒台前一只只高脚的玻璃酒杯斟满葡萄酒,红色的酒浆就仿佛是刚刚从身体中流淌出的血液。面包被他修长的手稳定的切开,惨白如死尸上浮动的白光。"领圣体!"他说。
"你们吃的是我的血肉!"
这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中发出来的。格里高利紧握住手中的酒杯,杯中酒的表面平滑如镜,没有荡起一点波澜。他向人群中望去,声音果然出自那个灰袍人之口。
该来的毕竟要来,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霍的拔出了弥撒袍下隐藏的利刃。他要在那个人揭开脸上的遮盖前杀死他。
女皇惊呼一声,却见格里高利的面前猛的出现了几个人,他们显然早有准备,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剑。格里高利轻易的把手中的匕首在包围上一划,只见这些兵刃竟如同腐木般折断。他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向灰袍人接着冲来。
那人已经揭掉了脸上的遮盖,向着光把脸转向他。他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竟然拿不稳匕首,随后,那人向他快步走了过去,轻易的夺下了他手中的利刃。
"万岁!"所有的贵族匍匐在他的脚下,他们都认出了曾经在这个曾经在罗刹君临天下二十多年的君主。因为,那独特的碧眼重瞳天下绝对没有第二双。比起几年前,他的身上已经完全退却了花花公子的浮躁,却带上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沧桑。在场的除了他还有两个人依然站立着,便是女皇和格里高利。
格里高利的心如同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杀死他最后一次机会。一行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下,他茫然的想,自己居然还有眼泪。是的,自从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沙皇临幸后,他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可以继续忍受那个人的蹂躏,如女子般俯伏在他的身下,但女皇呢?他的眼睛转向女皇,凯丝静静的凝视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凄凉的笑容。
他们曾经是最完美的同谋,曾经漂亮的杀死了罗刹的沙皇,但阴谋毕竟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经过了几年夺权后的苟且偷生,冬宫终于迎来了它旧日的主人。格里高利向女皇走去,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排除了心理的障碍,第一次主动的与她进行了肢体上的接触而毫无不适之感。他们静静的听着伊凡絮絮的安抚着跪地的贵族,却似乎一切都与他们无关。